公西意拿到喜帖的時候,呆坐了半天回不過神兒來。越芒丹要嫁人了,嫁的是越玉龍。她記得她和越芒丹是同歲,如今她已經是四個孩子的孃親了,越芒丹也放手了。
被傷的透底,哪個女子還能執念?
記得第一次在南臨酒樓相見時,打打鬧鬧無法無天的越芒丹,那時候她的眼睛靈動,渾身都透着使不完的活力。記得只要有越芒丹和越玉龍的地方,必定雞飛狗跳亂成一鍋粥……公西意想起十年前的事情,如同昨日一般。十年了,她才二十二歲。生活早已變了花樣,都說物是人非,在她看來,分明是物非人也非。
多少昨日的親友,今日已形同陌路。公西意的手指在喜帖滾金的大字上婆娑,十年來她沒有一天不做夢的,古代現代交叉着,慢慢融爲一體。其實她的身體早已習慣了古代節奏異常緩慢的女子生活,可是身體裡的靈魂總是按耐不住躁動。
這麼說也不對,身體本就屬於這裡,靈魂纔是寄居者。她以爲時間久了,她就能夠融入這裡,真正成爲一個古代人。可是十年過去,她的思想卻越來越清晰,愈發覺得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甚至有時候她也會反思,自己和樑簡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愛情是忌諱理性的,更不要說在愛情裡談論人性。
是不是,公西誠也感受到了同樣的荒蕪,纔會以造反抵抗之?
她也想像平常女子一樣,心安理得的過着自己美好的小日子,爲容裝煩惱,爲清貧所困。起碼貧窮,沒有生存保障的日子會很清晰,時時刻刻像鞭子一樣,讓她有足夠的活力。清貧的日子,她是體會過的,在清貧裡養育的靈魂,如今在這大富大貴中很不適應吧?
樑簡進屋時,就見公西意眉頭緊鎖,太醫說過,她的身子是沾不得憂思的,遲早耗幹身子。
“意兒。”樑簡走到公西意麪前,公西意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樑簡想不出,小丫頭在爲什麼犯難,低頭看見了她手裡的請帖。
樑簡抽出帖子,公西意纔回過神兒來。
“你想去?”樑簡是不願意讓她去的,且不說一路顛簸,容易出意外。僅僅是要路過公西誠,不,也許還要和公西誠一起,他就不放心。但是他又不忍心拒絕。公西意眼睛裡的渴望,他不是看不見,並且他答應過她,給她自由。
“不去了,託人送禮過去吧,孩子還小。”公西意笑着拿回喜帖,壓在了枕頭下面。
樑簡從腰間取下玉質的腰牌:“這龍紋玉雕是所有宮門都能通行的憑證,你收好。若是想出宮透透氣,帶些人不要獨自行走。最好,讓我知道。”公西意愣住了,她只當樑簡是在哄她,沒想到竟是真的。
“你若是想去越揚山,我陪你去。”
“那宮裡面……”
“宮裡的事情有白葉。”
公西意搖搖頭,她不願意爲了自己開心,讓樑簡爲難。
樑簡只好道:“剛好我們一起去看看師父,你不是想見你二哥嗎,我們去南臨是要途經慶州的。”
“危險。”公西意依舊搖頭,她知道如今的形勢,樑簡的安危關係到大梁國運,她不會讓樑簡去冒險。
“不要,送禮物過去就好了。路途遙遠,我怎麼捨得離開寶寶們那麼久。”皇宮是她自己選的,沒有人逼她。選了什麼樣的生活,當然要承什麼樣的代價,她不是貪心的人。
公西意越是這麼說,樑簡越想要讓她解開心結。儘管他根本就不知道意兒的心結是什麼。起初他以爲是公西誠,後來才發現他的小丫頭的心事大的很,天下動盪都已經左右不了了。他怕意兒鑽在自己的世界裡出不來,跟自己較勁纔是最可怕的。
也許,她需要的是自己去理解,找到想要的答案。
皇宮,不是個讓人心胸開闊的好地方。
“等我處理完手邊的事情,我們就啓程。帶着孩子們一起,不僅僅是爲了你,也爲了孩子們。他們生下來就不足月,體質一直不好。這次去越揚山,剛好讓越玉龍調理一番。”
“阿簡……”
“你的身子,也讓越玉龍調理調理。”樑簡想給公西意換一個環境,換一個心情。他也藉此辦一些事情,“別多想,我是以赤竹間的身份拜訪越揚山,是去賀喜的。他們不會對我輕舉妄動的,況且以我的身手,世上也沒幾個人能把我怎麼樣。”
公西意依舊擔心,誠王八是有……槍的。
可是,他們之間應該還沒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吧?
樑簡心裡實則還有另一層打算,他想把越玉龍和越芒丹,安排在意兒的身邊。這次早產的事情,有了些眉目,但是後患無窮。西意身邊的人雖然老實可靠,但真本事少了些。越玉龍前些年一直打着越慎川的名號行醫,最近幾年纔對外宣佈了越老的死訊,繼續以越老弟子的身份,治病救人。
讓他們入宮,他們肯定是不肯的。但是,若能讓他們在自由出入皇宮,則不是沒有可能。只是不確定,這兩人能否收爲己用。
“這些日子,你給孩子們收拾收拾吧。”樑簡下定決心,公西意也沒有多說,只是收好了出宮的令牌。因爲這幾日,她還真的需要出宮一趟,並且不打算告訴樑簡。
“那對宮裡怎麼說?”
“閉宮門,誰都不見就好。”樑簡親親公西意的額頭,欠她的他要一點一點的補回來。
“小姐,真的要去嗎?”木紫語重心長,“這一路顛簸,兩位皇子和小公主的身子能經受的住嗎?”
“你、木紅和流姻都跟着,再帶兩個乳孃。一路上好好照顧就行。”不是她狠心對孩子,只是從小她就沒打算嬌養他們。她要讓他們有好好活着的本事和能力,首先自己先要有好好活着的本事和能力。
內心深處,還有一種平衡的心裡在。藥藥不到一歲,在寒冬臘月去那北寒之地,他們三個沒道理嬌貴的磕不得碰不得。
“小姐,你糊塗。若是路上病了,連個安穩的都求不得。”
“你別說了。”公西意扭臉,再說她就心軟了,“這是皇上的意思,你出去吧,叫木紅過來。”
“小姐,你叫我?”木紅進來的時候,公西意停留在發呆裡。
“啊?”公西意擡頭.
木紅皺眉:“聽木紫姐說,小姐這兩日整個人都怪怪的。身子纔好了些,這又是怎麼了?”眼看着又要入夏了,天氣越來越好,小姐的神志怎麼越來越不清醒了?
“你跟我出宮,我要去見一個人。”
“誰?”“你換衣服跟我去就好。”
坐着馬車出了宮門,公西意只對驅趕馬車的小太監說了一個地方,就鑽進馬車裡不吭聲了。這些日子,她的心情起伏不定。可是又無處排解,找個人說說心裡話都難。
就在她二十二歲生辰那日,公西誠在慶州建了個“意國”,樑簡告訴她的時候,她以爲是開玩笑的。可樑簡分辨不出喜怒的神色,說明這一切都是真的,每一次發生事情,她都在想,究竟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下了馬車,木紅嚇了一跳,這荒涼的地方到底是哪裡,小姐來這裡見的又是什麼人?四處都陰森森。木紅拉着公西意的手,公西意大步大步地踩着雜草,循着記憶找到了地方——過幾日就是夜初言的忌日了,這裡是夜初言的墳。
“小姐,這是?”
“記得王府的夜夫人嗎?”
“她?她的……墓。旁邊……”
“旁邊是她的父母。”公西意拿出祭品和酒,還有焚香。
她從不信鬼神,但是穿越後,她就不知道了。也許世界上真的有人類之外的神奇力量吧。若是真的有,樑簡定會平安無事的吧?夜初言,會守護他的。活着的時候,她會;死去,她依舊會。
木紅抿嘴:“原來是這樣。”她早就忘了,世界上還曾經有夜初言,小姐這幾日是不是因爲惦念這件事,才如此憂慮,情緒起伏不定?
“木紅,這麼多年,你是一直都跟在我身邊的。我也不知道對你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做什麼,你都一併承擔後果,卻從來沒有跟我抱怨過,你怨我嗎?”
木紅搖頭:“小姐,你怎麼了?你可別嚇我。”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遲來的產後抑鬱吧。”公西意深深吸了一口氣,她也討厭這樣鬱鬱寡歡的自己,三小隻都一歲多了,藥藥也兩歲半了,自己做母親的卻沒能歡歡樂樂的,孩子們怎麼會有安全感?
“小姐,祭了酒早些回宮吧。”木紅不願公西意在墓地多呆。
“你回馬車裡,我和她說幾句話就回去。”木紅看馬車離得不遠,況且是大白天的,不會出什麼問題。
看木紅上了馬車,公西意斟滿三杯酒,灑在了夜初言的墳頭。拿出手帕,擦拭着未着一字的墓碑,她們從來都不是朋友,甚至她差點兒死在夜初言手裡。但是當年的相見甚歡的蠱,曾經緊緊連着兩個人的心脈,就算蠱毒已清。她想起夜初言,心口依舊會悶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