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皆爲柏小妍捏了一把汗,楚小妘和杏兒更是拉着她,想讓她到後面去,別再管這件事。
柏小妍心中何嘗不害怕。幾個月以來,但凡回想起陶安泰的目光,都是暖暖柔柔的,要麼就是深邃平靜的,她何嘗見過他用這種好像要冒火一樣的目光望着自己。不知怎的,被這目光凝視着,柏小妍心中的害怕慢慢變成了難過和委屈。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願意就此退縮,反而將自己倔強的目光迎了上去。
“丁柏小妍,你不要胡攪蠻纏!”陶安泰壓了壓心裡的火道,“你同意是逼不得已的。好比你被人打了,難道就甘願捱打而不還手?”
“……可這不是打架,我原本是可以拒絕的!”明擺着陶安泰給她臺階下,可她卻偏偏不領情。
“哎呀柏小妍!……”楚小妘一把握住她的嘴,對陶安泰陪笑着道:“王……王爺,她昨晚沒睡好,現在又餓了,腦袋……有點不清醒!”她胡亂編着理由,給柏小妍打着圓場。
凡聽見她這理由的人,無不偷偷發笑,同時又在期盼着陶安泰不要再追究下去。果然,陶安泰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她確實腦子不清醒。丁柏小妍,你要想讓我認真追究責任的話,那監賽官李大人也要受處分的,難道最後不是他來拍板的嗎?”
“好了,丁姑娘,此事已了,你可以晉級了!”陶安泰說道。可這話在柏小妍聽來,卻像是在打發她快點走,少惹事一樣。
忍着一股怨氣,柏小妍答了聲“是”,上了第三層樓。
第三層樓裝飾得和前兩層又不一樣,柏小妍她們一眼望去,便覺得很是華麗。四個宮燈吊在門口處,藻井繪製得花團錦繡,牆面上也是繪製着精美的壁畫。
“哇,只是一個比賽場地,竟然如此華麗!”三個女孩感嘆道。
“因爲這裡是模仿典膳司正堂所佈置,自然很華麗!”大廳正前方的高臺上,站起一個銀鬚銀髮的老者,緩緩說道。
老者鶴髮童顏,頗有些得道之人的風骨,可神色卻甚是嚴肅,讓人感到親近不得。
“你們三人中,誰是來比賽的?”他雖上了年歲,但堂音很足,說起話來聲如洪鐘。
柏小妍斂容拜道:“大人,是小女子來比賽。”
“嗯。那就請另外兩位姑娘迴避吧!這一場不用任何幫廚,所有環節都由一個人用一把菜刀完成。否則就算犯規!”
柏小妍心中暗暗吃驚。她沒想到,這第三關最後一場竟是如此苛刻。如果按照這樣的要求,能順利通過這一關的,一定是技藝上的頂級高手了。而今天這些比賽者中,又能剩下幾人呢?
“小姐!”杏兒小聲叫道。
“柏小妍!”楚小妘也很是擔心。
柏小妍擺擺手,道:“別擔心,你們應該對我有信心纔是!就按照本場的要求,出去等我吧!”
杏兒和楚小妘走了。柏小妍問老人道:“大人,不知這場的題目是什麼呢?”
老人沒有回答,卻問道:“不知道爲何只有姑娘一個人來到此處?難道今天的其他人全軍覆沒了?若是這樣,倒省了老朽的事。”
柏小妍道:“其他人才開始比賽。至於小女子首先來到這一場,完全是個意外。”她將剛纔發生的事情約略講了一下,老人聽後說道:“原來如此。聽你的口氣,似乎有些自負的樣子。也罷,既然你說你是丁無爲的孫女,那就讓我替他好好考考你!”
老人拿出三個錦囊,道:“這一場的題目,就是這三個錦囊中的一個。而嘗菜評菜的人,也只有老朽一人。丁姑娘,你過來拿吧!”
柏小妍走過去,拿了中間的一個。老人示意她打開,柏小妍便打開念道:“開水白菜。”
柏小妍心中一驚。
原來這“開水白菜”聽起來只用開水煮白菜,清湯寡水像是個窮菜,其實富貴之極,乃是御宴國宴上的一道名菜。而且這道菜並非東湖菜中所有,乃是南嶺菜中西川一支中的菜品,在神犧城一帶少有人做,柏小妍只是在丁逸鶴傳授自己宮廷菜的時候才聽說過。
不過這菜比起那道蝴蝶海蔘來,柏小妍覺得雖然一樣不容易,但心裡卻還有些底氣。因爲她做過,而且還因爲喜歡那種清而有味、淡而不寡的味道,做過三四回。
她看看周圍,忽然奇怪地問道:“大人,食材在哪裡?”
原來整個三層大廳裡,只有鍋竈案板之類器具,卻沒有任何食材。這沒有食材又該怎麼辦?
老人輕聲哂笑,道:“我說了,這場比賽,不用任何幫廚,所有環節,都由廚師自己完成。所以包括食材的準備,也要你自己去做。”
“我……現買去?”柏小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還有這種奇怪的規定?
老人道:“難道你不知道這一場,是要到明天早上纔出結果的?有這半天一晚的時間,你還不能做出這道清湯白菜來?”
柏小妍眉頭微微動了動,心中暗道:“時間是夠了,可是大夏天的到哪兒去弄白菜?”可是錦囊中就有這道菜,她就抽中這道菜了,想來也真是無奈之至。
“小女子……明白了。這就去辦食材!”她說着,告別了老人,向門外走去。
門外的樓梯上,正傳來通過上一場比賽的人們的興奮的談話聲。柏小妍不由心中暗暗感嘆,叫上杏兒和楚小妘,向樓下走去。
“哎?丁姑娘,你怎麼剛上來沒多久就下去了?”有人好奇地問道。柏小妍不說話,只是抱歉地笑笑。
“該不會是失敗了吧?看來這一場夠難的!……”柏小妍聽見身後有人這樣議論道。
已經聽了她說過比賽題目和規則的楚小妘小聲嘟囔道:“是夠難的,從夏天考到冬天!”
杏兒也小聲嘟囔了一句:“還不知道他會抽到什麼題目!”
柏小妍低着頭苦悶到哪兒去找白菜的事,不覺已經走到二樓大廳的門口。她向裡一瞥,正看見陶安泰還在裡面。
陶安泰聽見有向外走的腳步聲,餘光瞥見幾個人影,也回過頭去看,正看見柏小妍低着頭匆匆在門口走過,楚小妘則向裡張望,向自己使眼色。
陶安泰急忙走出去,在後面叫住她:“柏小妍,你去哪兒?”
柏小妍停住腳步,回過頭道:“我去完成比賽啊!”
“完成比賽?爲什麼要到外面去?”陶安泰一頭霧水地問。
“因爲要去買白菜。”柏小妍說着,覺得好笑卻又實在笑不出來。
“白菜?”陶安泰更吃驚了,“大夏天的買什麼白菜?”
柏小妍兩手一攤:“這比上一回讓我做‘無米之炊’還難!”她說的是花驚容爲難她的事情,當然陶安泰並不知情。
“你比賽需要白菜,是嗎?”陶安泰終於想明白了她要白菜的目的,也覺得有些好笑。爲什麼要出這樣的題目?
柏小妍點點頭。“你是京裡的,知道哪兒有賣白菜的嗎?”
她正要走,忽然一個閃着很鬼靈精的目光的隨從湊到陶安泰身邊,笑道:“王爺,誰說咱家沒有?地窖裡應該還有的。也不知道掌菜的老邢怎麼弄得,過到夏天了,那白菜還跟冬天一樣脆鮮,上回廚房裡還做白菜豬肉的餃子來着,您忘了?”
這番話聲音不大,卻也足夠柏小妍她們幾個聽見的了。說話這人柏小妍不認識,杏兒和楚小妘卻知道,就是墨煙。特別是楚小妘,一件着他,差點沒喊出來,可就是礙着人多,她只能忍住。
陶安泰將信將疑地望着墨煙道:“真有?”
墨煙點頭道:“是。後來我專門去老邢那兒看了一回,還有幾棵呢!”
陶安泰看了看柏小妍,道:“既然王府裡有,那就一起去拿吧。”
他又看看楚小妘和杏兒,那目光楚小妘一眼就看明白了。她忙碰碰杏兒,笑道:“我和杏兒想去山上走走呢,就不跟王爺一起回去了。”
陶安泰點點頭,又對墨煙道:“你帶我們去。其他人在這兒等着就是了。”
一下山,陶安泰便換了一個人一樣,好似久居籠中的鳥兒終於被放飛,又像帶着面具的戲子終於拿下了那張又重又醜的面具,一下子歡樂自然起來。
柏小妍騎在旁邊的馬上,瞥着他嘴角那絲得意的笑,也忍不住笑起來。
“你笑什麼?”陶安泰轉頭看了看她,問道。
柏小妍望着他眼中閃動的神采,道:“要不是一直跟在你身邊,我非以爲你是有給雙胞胎兄弟不成。剛纔就那麼一本正經,現在又像個孩子。”
陶安泰也笑起來。墨煙在一旁湊趣道:“丁姑娘,我家主子也就跟您在一起時候這樣子。其他人可沒這福氣看見他這樣的笑容!”
陶安泰瞟了他一眼,道:“墨煙,你不多嘴,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
柏小妍抿着嘴看這一主一僕說話,也看見陶安泰臉上忽然升起的淡淡的紅暈和那抹迴避自己的不自在的眼神。
可是他們三人卻都沒有注意,迎面走過去的那乘暗紅色轎子,還有微微掀開的轎簾縫隙裡閃出的妒忌與懷恨的眼神。
柏小妍又看見了逍遙王府。
一看見那高聳的門樓,開闊威嚴的府門,衣着華麗又傲然的奴僕,她方纔那股對陶安泰的親切感頓時蕩然無存。
是啊,自己只是廚師家的女孩兒,就算名氣再大又怎樣?門第和身世完全和身邊這個俊美的男子配不上的。想到這兒,她目光中多了一絲黯然。
“王爺,我不想在正門進去。”她低聲說道。
陶安泰略帶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方纔那股自在灑脫的勁頭也收斂起來。
“不在這兒走也好。跟我來。”他說着,勃轉馬頭,帶着柏小妍向側門走去,墨煙緊緊跟在他倆後面。
柏小妍跟着陶安泰進了王府,雖然知道這還不是正途大院,卻還是被這裡的華麗軒昂驚到了。不過她卻無暇欣賞眼前的風景,只想着快些找到墨煙所說的地窖,取白菜出來。
走着走着,陶安泰問墨煙道:“墨煙,往前面就進裡頭了。照規矩,你不能進去。”
墨煙一怔,笑道:“王爺,小的也不是隨便進去的,這不是給您和丁姑娘帶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