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結束,朝中的衆位大人彼此對視一眼,心事重重地離開,衆人都忙着回府,調查失蹤下人的下落,萬一真是個混進來的奸細,雖然他們也很冤枉,到底擺脫不了失察的罪名。
莫顏正在聽墨冰稟報情況,掌櫃是馮家的老人,從幾年前就沒見到自家小姐,他兢兢業業,恪盡職守,是個很值得信任的人。
掌櫃想,或許小姐一個女子,出門不方便,身子不太好,他作爲下人,更應該盡心盡力,每筆賬目賬房覈算後,他還要親自對賬。
“每年隆慶珠寶所賺得的銀錢,都被人提走,馮掌櫃竟然沒有過問?”
莫顏覺得不可思議,這種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雞早,任勞任怨,從不揣測東家用意的老實人,到哪裡去找?她要批發一百個!
“沒有,起初是馮小姐交代過的,而提銀子的每年都是同一個人,馮掌櫃從來沒懷疑過。”
大筆金銀去了哪裡?莫顏勾勾脣角,諷刺一笑,如果馮小姐真的和袁煥之有染,怕是用於支持袁煥之的野心了吧。
養兵,軍需,收買人手,培養死士,做什麼都離不開銀子,以袁煥之那種無利不起早的性子,沒準是出賣自己的身體,騙取馮小姐的信任。
這樣的人放在現代,就是個徹頭徹尾吃軟飯的啊!
“馮小姐失蹤很久,在馮家的宅邸,下人們只聽說她去鄉下住一段日子。”
己方用最快速度抄了馮家老宅,下人迷迷糊糊,衆口一詞,他們眼神閃爍,很顯然知道些內情。
“漿洗房的婆子是從聊城跟來的,她說當年洗馮小姐的衣物時,發現她兩個月沒有來小日子。”
之後不久,馮小姐匆忙離開,婆子猜測自家小姐的和野男人貪歡,懷有身孕,沒準那個人是府上的家丁。
肚子瞞不住人,要麼喝一碗避子湯,要麼生下來,總要找個掩人耳目又穩妥之地。
“不管這孩子是不是袁煥之的,生下來對她來說都是唯一的選擇。”
莫顏一手托腮,無聊地敲擊桌面,機關算盡,到頭來出現個神轉折,她腦子都快不夠用了。
“是啊,馮家家財豐厚,馮小姐是獨女,早晚要找女婿入贅。”
如果能生出個兒子繼承香火和家業,對馮小姐來說,纔是喜事一樁。
那麼現在的問題是,馮小姐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到底在哪裡,生還是死。
衆人分析,以上是猜想之一,並不能很確定。
馮家和袁煥之扯上關係有些牽強,隆慶珠寶接到莫府送出的請柬,老掌櫃備下禮物,但是他自知身份低微,所以沒有出席。
袁煥之偷了請柬,冒名頂替也是有可能的,只是一切和馮家背景巧合而已。
“空口無憑,不可全靠猜測,總得拿出點真憑實據,馮府的下人們暫時關押,好生審問。”
莫顏揉揉發疼的額角,若是這樣下去,袁煥之還沒抓到,她就成了妄想症患者。費腦子的事還是交給皇叔大人,她偷懶,等待結果就好。
秋風送爽,夜風寒涼,到處瀰漫着桂花的香氣,臨近中秋,宮內佈置一新,迴廊下換上八角帶着團圓字樣的宮燈點綴,橙紅色的光暈溫暖,襯托出喜慶的氣氛。
還有兩天,天上的月亮更大更圓,莫顏靜靜地賞景,思量着,今日大哥和陳英,應該度過別樣的洞房花燭。
新娘不能圓房,不曉得大哥會不會使出新花樣。想到在喜房看到有蹊蹺的屏風,她不禁臉熱。
*是夫妻間的私密事,就那麼大張旗鼓地擺在牀頭,實在是……露骨,莫顏腦海中閃現出這樣一個形容詞。
“父皇,母后。”
寶貝和寶寶手拉手,走進偏殿,万俟玉翎和莫顏在外體察民情,兩個小的都會來陪着貝貝,多餘。
万俟玉翎坐在窗邊對弈,神色平靜,他垂眸,燈火下只能看到一個清冷的側顏。
“寶貝,你今日及時發現壞人,和母后說說,想要什麼獎賞?”
莫顏抱住寶貝和寶寶親了親,自己生下的小娃是機靈鬼,她非常有成就感,可見遺傳基因是多麼重要。
“恩……”
寶貝側過頭,看看沒有擡眼的父皇,抓着自己的衣角,緊張地道,“想和父皇,母后一起睡。”
皇家子嗣再早熟,不過是個孩子,渴望和爹孃在一處。然而万俟玉翎爲培養二人的自理能力,從很小就讓他們單獨住在臥房內,身邊只有幾個信任的人伺候。
寶貝這半年來懂事不少,隱隱知道自家的爹爹不同,是萬民的主宰,他小小的心靈裡,產生敬畏之感。
“對,和爹孃一起睡。”
寶寶更淘氣些,在偏殿撒歡地跑一週,用頭蹭了蹭莫顏的衣角撒嬌。
万俟玉翎不動聲色地觀察這邊的動靜,他和莫顏商議好,嚴父慈母,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此刻聽到寶貝的要求,他對莫顏使了個眼色。
從莫府回宮,夫妻倆先到藏書閣找到一本春宮,二人說好晚上牀頭不見不散一起研究,深入瞭解。
如果讓兩個小的擠在中間,他們怎麼表演高難度動作?
“換個要求。”
万俟玉翎板着臉,一本正經地道,“你能發現來者心術不正最好,不然受苦的還是自己。”
“母后……”
寶貝耷拉着腦袋,可憐兮兮地,父皇現在不讓他騎大馬,還總霸佔他的母后。
莫顏眼角抽了抽,假裝看不懂皇叔大人的眼色,非常痛快地答應包子們的請求。
結果,這一晚自作孽不可活。寶貝和寶寶得寸進尺,非要貝貝和多餘也一起睡,美其名曰,他們是一家人。
夜裡貝貝被寶寶壓到小胳膊大哭,多餘尿牀兩次,好不容易拾掇好,貝貝又鬧着喝奶。
万俟玉翎眼睜睜地看着自家娘子給兩個小的餵奶,慾火焚身毫無辦法,等折騰完了,也到了早朝時分。
得不到紓解又無可奈何的他比以往更清冷,坐在龍椅上冷眼一掃,文武百官立即下跪磕頭。
……
天還不亮,透過高麗紙看窗外,一片漆黑。
莫顏把貝貝和多餘放入搖籃,又把寶貝和寶寶抱到小榻上,準備一人獨佔龍牀,補眠到日上三竿。
“娘娘。”
墨冰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她聽到裡面輕聲的應答,把殿門推開一個小縫隙,閃身而入。
“怎麼,打聽到馮小姐的消息了?”
莫顏用手捂嘴,打了個呵欠,覺得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馮小姐如果真和袁煥之有關係,被藏起來,這麼短的時間內定然找不到。
“怎麼,墨冰,你半夜出去殺人了?”
莫顏撩開紗帳,動了動鼻子,墨冰身上帶着涼氣,還有淡淡的血腥味道。
“不是奴婢出去殺人,是天牢那有消息。”
晚上,永平侯和看守牢獄的暗衛提出,他口渴,要喝一壺茶。暗衛滿足他的要求。
依照万俟玉翎的意思,等蠻族一事解決,永平侯一人不成氣候,讓他終身在牢獄中度過。
看在大呂氏好歹是莫家親戚的份上,網開一面。
天牢關押的都是朝中重犯,多爲官員,有單獨的房間,永平侯和大呂氏住在隔壁,夫妻二人無交流。
大呂氏中風癱瘓,需要丫鬟婆子伺候飲食起居,若是牀單一日不換,燻人的味道就會飄向隔壁。
這幾日大呂氏好了一些,腦子不那麼糊塗,她說話困難,吐字不清楚,經常罵永平侯。
“在一個時辰之前,大呂氏不知道怎麼到了鐵欄杆那,被摔了茶壺的永平侯用碎瓷片割喉,然後他自己也抹了脖子。”
一切發生得太快,等暗衛發現趕到,只看到永平侯最後一個表情,很是諷刺的。
兩個害蟲死了,大快人心,不用莫顏親自動手,解決皇叔大人後顧之憂,對呂家也能交代過去。
可是,永平侯那麼惜命的人,爲何會突然自絕?不但如此,還拉着大呂氏一起陪葬。
“奴婢猜測,是咱們的計劃,被他發現了。”
墨冰思考片刻,對比袁煥之,永平侯應該更恨万俟玉翎和莫家,他突然這麼做,難道是想保護什麼人?
毫無徵兆的突然玩這麼一出,又讓事情陷入徹底的僵局中。
“有時候,事情明明很簡單,只是我們想的太複雜。”
莫顏想,或許永平侯臨死之前還要製造點假象,給衆人增加麻煩,如果他真的有那麼大的勢力,早就被救出去,不用等今天,不過是一顆棄子而已。
按照原定計劃行事,農曆八月十六,一晃而至。
天明時分,下起一場小雨。
永平侯府一百多口被推到囚車中,囚車緩緩地駛向菜市口,午時三刻斬首。
一大早,街頭巷尾聚集衆多百姓,百姓們手裡提着小籃子,裡面是爛菜葉子,木頭屑,臭雞蛋等垃圾。
雨水打溼衣衫,散發着潮氣,在人羣中,卻未見到幾人打傘。
“終於要死了,奸細早就該死!”
百姓們跟隨囚車的軌跡向前移動,邊走邊丟着垃圾,爛菜葉打空,落在地面,浸泡在雨水裡,上面髒兮兮的痕跡是衆人踩過的腳印。
入獄良久,侯府下人們從開始的絕望,驚慌,恐懼,不可置信,到現在的認命,眼神空洞,麻木,如行屍走肉。
“可惜永平侯和那個夫人倒是先死了,給他們個痛快,真是便宜了!”
“對啊,要我說這種人就得凌遲處死,難怪邊境開戰沒完沒了呢。”
百姓們對這些人沒有一點同情心,甚至唾棄,同情他們,那些無辜受死的將士們呢?誰又爲他們無辜獻出生命喊冤?
周倩兒挎着小籃子,跟着人流向前,她咬咬牙,顫抖地扔出爛菜葉,心中卻恐懼得要哭出來。
昨夜,她承受夏明軒一番獸慾,變着花樣折磨她到天亮,他說,“今兒是永平侯府的人斬首的日子,咱們也去看看熱鬧。”
周倩兒忍住身體的痠疼,打個寒顫,侯府世子去看家人斬首,他到底想做什麼?
“你也一起,準備些爛菜葉,砸囚車用。”
夏明軒的聲音很輕,語調平靜,可週倩兒能體會這平靜下暗藏的波濤洶涌。
她記得朝中人的交代,不敢忤逆,爲怕露餡她只好點頭,小心翼翼地道,“可是,那麼多人被斬首,我有點怕。”
“怕什麼?你不是能殺雞嗎,就是用砍刀直接剁掉腦袋。”
夏明軒突然笑了,寵溺地捏捏周倩兒的鼻子,又摩挲她的頭髮,眼中帶着回憶之色,“你還是從前那樣,怕血怕黑,是誰要做最厲害的女英雄的?”
毫無疑問,在此刻,夏明軒精神恍惚,再一次把周倩兒當成莫顏。
早飯二人喝了一些粥,周倩兒被夏明軒拉着出門,從城北一直走到菜市口。
周倩兒眼睛不停地在人羣中尋找,祈禱上次出現的那個女俠,趕緊把她救走。
“瓷娃娃,好看嗎?”
夏明軒以爲,自己不在乎永平侯府人的生死,可是看到一輛輛囚車在眼前路過,聽着百姓們的叫罵聲,心裡止不住地抽着疼。
剛纔那個小廝,叫來福,從小跟在他身邊伺候,來福說,最大的願望就是在及冠之年說上一門親事,配個侯府中的丫鬟。
來福抱着頭,蜷縮在囚車的一角,他嚶嚶地哭泣,口中喊着,“世子爺,來福來世還給您做奴才!”
夏明軒想,他犯過很多錯,夜夜在青樓買醉,爹爹不聞不問,孃親失望之極,妹妹恨鐵不成鋼,說他是被女人牽着鼻子走的廢物,只有來福,陪在他身邊。
“小的能理解您,喝酒傷肝,您還是悠着點。”
來福不厭其煩地勸說,無數個日夜,來福等在花樓的角門中,憨厚一笑,攙着醉醺醺地他回府。
來福不是侯府家生子,是幾歲時被人牙子拐賣,輾轉到了侯府上的,他說他想尋找親生的爹孃,因爲他總覺得,爹孃在某個角落也在找他。
“世子爺,你說小的有沒有可能是哪家小少爺?”
來福嬉皮笑臉,平日總是耍寶,逗夏明軒開心。
“你小子若是小少爺,身邊能沒有丫鬟婆子伺候嗎?說不定是個山溝溝出來的!”
夏明軒不止一次這麼說過,那些寂寞的日子,主僕二人在一起飲酒,說着心事。
來福不知道他做了拐賣女子的勾當,不曉得他開暗娼館,就算是現在,來福一定認爲是有人陷害他。
雨大了些,空氣中流動着陰冷的風以及食物*的臭氣。
夏明軒無意識地向前走,因爲走得太慢,被身後人推了一把,他一個踉蹌,周倩兒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夏明軒才勉強穩住身形。
嘴角中有苦澀的味道,到底是眼淚還是雨水?或許,他不算特別失敗,保護不了家人,得不到心愛的女子,可總有一個人,是那麼無條件的相信他。
在事發前,夏明軒有預感,所以他故意找茬打了來福十個板子,攆他出府,誰想到,來福自己又回來了。
“來福,侯府的一切和你有什麼關係?你雖然在我身邊做小廝,可卻什麼都不知道,你還要找家人,你爲什麼回來?”
夏明軒內心涌起陣陣酸意,眼眶發紅,或許,人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能明白事理。
“爹,爹!”
囚車再次走過,這次是囚車內安靜地坐着一對母子,兒子才幾歲,眉眼看着很討喜,他正在他孃的懷中叫喊。
親生骨肉,夏明軒的兒子,如今長這麼大,他新鮮過幾天,一直沒有再關注過。
小妾,兒子,是他身上的污點,被他厭惡,兒子什麼都不知道,只要他在府上,就會跑到書房找他。
夏明軒罵過幾次,那麼小小的一個人,就很懂事了,偷偷地藏在桌子下看他。
有一次,看得睡着了,鬧得全府上下大動干戈地尋找失蹤的小公子。
當然,他是不會感動的,不僅如此,還狠狠地打了他的兒子。
如今想起,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夏明軒的神經接近於崩潰。
周倩兒更想哭,出門前,她親眼看到,他在袖口中藏着一把匕首,萬一他抽風,最先倒黴的就是她。
囚車走過的路,滿地狼藉,夏若雪站在茶樓的二層,雙手握拳,手背青筋突起,眼睛凸出眼眶。
恨啊,怎麼能不恨,家破人亡,全拜莫顏所賜!
袁煥之說一套,答應救出她的家人,卻在莫府喜宴上幹了蠢事。
哼,再聰明的人就沒有弱點了嗎?她在幾年前加入袁府時,就掌握了袁煥之的秘密。
他拋棄了她,無所謂,反正,二人也只是相互利用的關係。
他撇下她一人逃走,讓她被人嘲笑爲寡婦,也沒什麼,她本來的心上人也不是他。
但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提前派人弄死他的爹孃,袁煥之以爲做的很聰明?
欲蓋彌彰地混進莫府,以爲挾持皇子就可以成事?蠢透了。
侯府上下,除爹孃外,最親的人就是大哥,兄妹同心,夏若雪曉得,他和她一樣,定會出現在這裡,然後用某種只有二人才知道的方式,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