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臘月裡,御史府一改往日的沉寂,變得熱鬧起來。
家中一大家子人,衣食住行,人情往來,忙得呂氏腳不沾地,莫顏想和孃親說一會兒話,呂氏才坐下了不到一刻鐘,肯定有丫鬟婆子找上門。
呂氏陪嫁有莊子,鋪面等等,每年到了年底都要盤點,結算盈餘,往年還能有點閒暇時間,今年家裡人都在,總要多置辦一些衣裳鞋襪,棉衣等,還有過年的各種禮品,林林總總,瑣事纏身。
莫顏也沒閒着,這幾天,她負責帶着全家人到京都的街道上轉悠。爺奶曾經來過京都,但是二老總以爲自己是莊戶人家的泥腿子,走到朱雀南街這種繁華地段,特別沒底氣,擔心給莫中臣丟臉。
“爺爺,您的菸袋鍋子都壞了,上面用碎布頭包着,不如咱們換新的吧?”
朱雀大街繁華,衆人的目標比較大,之前帶着家裡人看過一次,大伯孃,三嬸還有她的大堂嫂朱氏,看到胭脂水粉一小盒竟然要幾十兩銀子,連連搖頭,嚇得不再進去了。
莫家不是買不起,只是家人在村裡,過着平頭百姓的日子,習慣了,認爲這些昂貴的胭脂華而不實。朱雀南街是大越京都的中心,周圍環繞達官貴人,普通百姓是不會來這邊轉悠的。
見親人們懨懨的沒精神,莫顏反思,她沒有考慮到家人的心情,好心辦了壞事。爲了彌補,她吩咐車伕帶着衆人一起去了西城。
西城是百姓們人家居住的地方,也有一些富貴人,這邊的鋪子要廉價得多,所售出的東西樣式新穎,質量也很不錯。爺莫守仁沒有什麼愛好,辛苦一輩子種地,就喜歡抽一口菸袋鍋子,京都的菸葉子樣式多,莫顏買了一些,讓爺爺回去都嘗試一下,若是有喜歡的,以後再多買就是。
“顏顏,這菸袋鍋子跟了我二十年,就是捨不得丟。”
莫守仁低着頭,一手撫摸着菸袋鍋子,那是當年莫中臣中舉之後,他到縣裡送兒子去京都趕考,縣裡一個員外送的。當時有很多東西,珠寶首飾,綢緞銀票,莫守仁只拿了這個最普通的菸袋鍋子。
“爺爺,您看着邊上都壞了,不如換個新的,您再用個二十年。”
莫顏從心裡往外,對家人感到親切。她的外公是曾經的帝師,外婆也是高門嫡女,印象裡,她陪着呂氏回孃家的次數很少。現在外公已經告老還鄉,在汴州城附近居住。
“好,就像顏顏說的,爺爺還能活個二十年!”
莫守仁心裡美滋滋的,他今年已經近五十歲,若是再活上二十年,人生七十古來稀,那就是長壽之人。以前來京都,孫女對他很冷淡,他還是有些傷心的,沒想到莫顏能有如此變化。
對家人,莫顏一向大方。當時離開瀘州匆忙,慕白的銀子沒賺上,她手頭的銀子不多,今日陪着家人買買買之後,明日就得約趙桂花,二人是“好姐妹”。馬上過年了,按照以往慣例,對方怎麼也要有些表示。家裡人沒有什麼需求,也不好意思要東西。莫顏察言觀色,見奶奶,大伯孃她們女子更喜歡首飾,便帶着中人到銀樓裡,挑選了一些釵環,臨出門,呂氏給了銀票,足足夠用。
染髮坊在臘月初八這天開張,雖然預料到年前生意火爆,可火爆的程度,遠遠超出了預期。畢竟是自己的店鋪,莫顏仍舊忍不住在一大早出門,她坐着馬車在朱雀南街,順便隨大流,看看鋪子的情況。
時間還早,門外排了一大溜兒的長隊,墨冰下了馬車一打聽,幾乎都是官宦人家府上的丫鬟婆子,詢問才得知,替他們家的老爺夫人排隊,等差不多時間,在派人回去送信,還有人想要提前預定。
一直到辰時正,鋪子開業,掌櫃趙伯在鞭炮聲中揭下了牌匾上的紅布,露出幾個氣派的燙金色大字。染髮坊的開張儀式很簡單,甚至有些簡陋。這是莫顏自己的意思,打開門做生意,最重要的是節約時間,之前用了月把日子造勢,一傳十,十傳百,染髮坊在京都的官家已經流傳開來。
“小姐,奴婢下去和一個丫鬟聊了幾句,她是戶部侍郎季小姐的貼身丫鬟。”
季粉蝶爲人低調,不是很愛交際,莫顏記得在西園詩會的時候看見她一次,季粉蝶就沉默坐在一旁,萬年背景板,很不引人注目。
“哦,我想起來了,她頭髮有些黃。”
不知道是營養跟不上,還是天生如此,季粉蝶的頭髮是栗子色,對於以烏髮爲美的大越,是一個比較大的缺陷,所以季粉蝶一直很自卑,以前曾經喝過很多湯藥,試圖改變髮色,都未見效,這次得知染髮坊的神奇,抱着試試看的心態而來。
“她的丫鬟說季小姐就在衚衕口的車馬行,這邊排隊有了消息,她馬上出現。聽說,天不亮就過來了。”
大越女子以烏髮濃密柔順爲傲,但是天生能有好髮質的人不多見,頭髮長了,缺乏營養,經常會出現乾枯,分叉等現象,染髮坊未來會把頭髮護理作爲一個主要的項目。
“嗯,我和她不熟悉,就不過去閒聊了,每年過年前後,集市上有人殺殘牛,咱們過去看看吧。”
上次給暗三縫針之後,準備的羊腸線就所剩不多,莫顏第一次做羊腸線,浪費不少,這次她有了經驗,一直想找合適的牛腸子。
“暗三的傷勢恢復得不錯,年後應該就可以正常活動了。”
墨冰點點頭,當初她差點失去信心,暗三傷勢嚴重,失血過多,而且中了毒。若不是及時用縫針的手法止血,相信他絕對挺不到莫顏到來。
“恩,傷口好之前,不能動武,不然傷口崩裂,還要費二遍事。”
莫顏囑咐了幾句,她以前只是在電視裡看過暗衛和死士,等穿越之後,才得知這些人是真實存在的。
臨近年關,來趕集的百姓衆多,衆人結伴採買年貨,花生,瓜子,糖果,乾果蜜餞,過年象徵喜悅和團圓,辭舊迎新,是大越傳統民俗節日中最爲重要的一個。
平時的摳省百姓們,也變得大方起來,爭相採買,把各個攤口圍攏得水泄不通,吵鬧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
“姑娘,這隻老母雞已經被預定了,那人說回去取銅板,讓我在這等一會兒。”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手裡拎着一隻老母雞,坐在街口處。有一個小夥子說要買下老母雞,二人以五十文成交,小夥子身上銅板不夠,回家取,讓老太太等一會。
雖然母雞不愁賣,既然答應了那個小夥子,就要誠信,老太太一坐,就是一個時辰,堅持不肯離開。
“大娘,那人說家就在附近,現在都過了這麼久,還沒回來,估計是不要了,你還不如賣給這位姑娘。”
旁邊賣肉的屠戶看不下去了。天氣冷,手凍得紅腫,看着天色陰暗,沒準一會兒就要下起雪來,老太太年紀大了,受不得風寒,就一隻老母雞,早早地出手得了,何必苦苦等待。
“可是我答應了人家,咋好出爾反爾呢?”
老太太也挺着急,可她還是毫不猶豫,堅定地道,“罷了。再等一個時辰吧。”
周圍人搖搖頭,又不好說什麼,心裡琢磨那個小夥子不地道,大過年的,讓老太太等着,就算你不買了,好歹過來說一聲。
京都的臘月,北風冷得刺骨,莫顏撩開紗簾看了一眼天色,對着墨冰道,“去,下車,告訴老太太,你是那小夥子的鄰居,小夥子走不開身,所以讓你幫着買老母雞,就多給十五文,感謝老太太等着吧。”
莫顏不愛管閒事,但是還被老太太的精神感動,若是拿到現代,估計會認爲老太太傻吧,這會兒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老母雞賣誰不是賣,還要在這裡挨餓受凍。
果然,墨冰的說辭,老太太雖然有些疑惑,仍舊很高興,但她說五十文已經是高價了,等小夥子回來,是之前說好的,不能漫天要價,那十五文不能要。
“小姐,奴婢偷偷放在她的錢袋裡。”
墨冰一手拎着老母雞,面色窘迫。大越朝戰神南平王身邊第二暗衛,竟然淪落到集市買雞,還要說一個善意的謊言欺騙老太太,這若是讓暗一他們知道了,還不一定怎麼嘲笑。
“那個,這位姑娘,母雞能不能賣給我?”
旁邊等候買母雞的大辮子姑娘轉過頭,莫顏一愣,這人她認識,不但認識,莫顏還救過此人。在去潁川的路上,路過鬼村之後,莫顏在茶樓裡等待万俟玉翎洗漱,這個張大姑娘在樓下唱了小曲。
當時遇見縣老爺小妾的親戚,那個地頭蛇逼迫張大姑娘,眼瞅着她要撞了柱子,還是莫顏求万俟玉翎出手。
“母雞不賣,可以送給你。”
莫顏從車窗中探出頭,對着張大姑娘招手,雖然她間接救人,但是後來因爲趕路的原因,是万俟玉翎安排人善後,她並沒和張大姑娘有直接的接觸。
“這位小姐,無功不受祿。”
張大姑娘面色疑惑,她把剛纔的一幕看在眼裡。今日她上集採買,看到老太太的老母雞不錯,誰知道老太太就是不賣,等到她買的差不多了轉回頭,老太太還在那裡坐着,張大姑娘心裡明白,那小夥子是不會回來了。
“外面冷,你上馬車來說話吧。”
莫顏微微一笑,心中有了主意。張大姑娘的人品,莫顏信得過,對方有一個病癆鬼的未婚夫,張大姑娘爲了賺銀子給未婚夫治病,唱起了小曲,不離不棄,如此重情義的女子,肯定不會差。
雖然不明白莫顏到底什麼意思,張大姑娘仍舊大方地上了馬車。
馬車上有一個紅泥小火爐,又放置了炭盆。張大姑娘上了馬車之後,用手搓了搓臉頰,笑問,“這位小姐,您讓我上馬車,恐是有什麼事吧?”
“確有其事。”
莫顏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上次救人一事,一方面,此事對張大姑娘是一個陰影,提起來只能徒增傷悲,另一方面,救人的人是万俟玉翎,她不想挾恩圖報。
“我曾經聽過你唱的小曲,不知道你對唱戲有沒有興趣?”
目前,莫顏手頭上的戲本子有兩部,一部是《雙鳳奇案》,還有一部是根據楊小花的死改編而成,還沒來得及取名字。
和戲班子長期合作,不如組建自己的隊伍,以後戲本子會逐漸增多,莫顏想通過這些戲,對百姓們宣傳一些基本常識。可是她是大家閨秀,很少有機會接觸三教九流的人,回京之後,拖了這些日子,她本想等着二哥回來商量,結果二哥莫輕雨遲遲未歸。
“小姐,您是去過南邊吧,我現在不唱小曲了。”
張大姑娘嘆了一口氣,悵然若失。當時遇見惡霸之後,她差點撞死,後來被人解救,有人給她銀兩,讓她到京都去生活。張大姑娘不怕被人報復,但是她擔心她的未婚夫,在家裡沒人照顧,萬一有人尋上門……
來京都之後,這邊的活計多,很多胭脂水粉鋪子,綢緞鋪子都招女夥計,她長相漂亮,嘴皮子利索,就在銀樓找了一份活計,勉強夠餬口。
“看你的衣着,怕是收入不高吧?”
莫顏不想強人所難,但是她真心希望張大姑娘能加入她隊伍,這樣以後挑選一些可靠的人,組建戲班子。簡單彩排,等到過了年就可以開戲,從初一到十五,京都府上每天都熱鬧着。
“恩,不比唱小曲,但是拿着銀子踏實。”
張大姑娘手頭還有點積蓄,目前足夠未婚夫喝藥的,她在鋪子裡,供飯,不需要什麼開銷。唱小曲來銀子快些,可時常能碰見不三不四的人,讓她很煩惱。
“你先聽我說,彆着急拒絕,我不需要你唱小曲,而是唱戲。”
戲子的地位,比在茶樓唱小曲能高一些,當紅名角,很受官家夫人追捧,每次去府上唱戲,都少不得打賞的銀子。張大姑娘的小曲,莫顏聽過,嗓音不錯,還可以自動變換反串,簡直就是她需要的人才。
“小姐,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一句話,說得張大姑娘更是糊塗了。她從前也在戲班子幫人代唱過,那是因爲人家受了風寒,嗓子不好,張大姑娘頂替進去。一般的戲班子,班主就是師傅,和戲子們簽訂幾年的工契,而且那些小角色們要聽話吃苦,張大姑娘有個需要人伺候的未婚夫,騰不出工夫來。
“你會唱戲,那就更好了!”
莫顏拍了拍手,看了一眼四周,前面有一家茶鋪子,她讓車伕靠過去,請張大姑娘吃茶。
“對不起,小姐,家裡沒人,我出來的時間有點久了,擔心我的未婚夫,您若是不嫌棄,到我家做客吧。”
張大姑娘爲人十分坦誠,她不知道莫顏的身份,以爲就是普通大戶人家的小姐,表現得不卑不亢。
“那正好,老母雞就當初次登門的禮物。”
莫顏眨眨眼,俏皮地說了一句笑話。
京都的屋子不便宜,張大姑娘的銀子不夠,只買了一個小院子。其實是一戶人家,屋主覺得自家人用不得那麼多的屋子,隔出來兩間,中間砌上高高的圍牆,用便宜的價錢,賣了出去。
院子不大,收拾得乾淨整潔,在側面搭建了一個茅草頂的竈間,還有一個裝柴火的雜貨房。
京都冬日多雨,因爲天不是北地那種嚴寒,雪花落在地上,很快融化,怕溼了柴火,院子裡沒有多餘之物。
莫顏下了馬車,墨冰趕緊拿出一件白色的狐狸毛披風,這是雪狐的的皮毛製成,在京都算是很罕見的。前幾天,有個婆子到御史府上送東西,說是自家主子送的,讓呂氏安心手下,卻絕口不提主子是誰,莫顏得到披風之時,心中有數,這應該是那人救了暗三的感謝禮物。
“我平日要出門,來不及整理,所以沒有養雞鴨,再說也怕他受不得那味道。”
莫顏被領着進入到另一間房,應該是張大姑娘居住之所,屋子裡只有一個掉了漆的櫃子,有些簡陋,泥屋的牆皮開裂了好大一塊的口子,從裡面冒着冷風。
“不用客氣,茶水讓我的丫鬟帶上來了。”
莫顏沒有客氣,尋了一張椅子坐下,若是可以,她想把這件事早日定下來。想法越多,越覺得銀子不夠用。
在瀘州之時,墨冰殺了那些玩弄女童的老畜生們,順來一萬多兩銀票。這對很多人來說,是天文數字,可在京都,根本不夠看,莫顏買了一個三進的小院,在商戶們居住的西城,就用了兩千多兩銀子,剩下的買了一個帶二百畝肥田的莊子。
“你想不想換個環境?脫離這裡?”
張大姑娘的未婚夫病重,一直沒銀子買好藥材,拖拖拉拉的,冬日嚴寒,幾乎在牀上躺着不下來,剛纔莫顏剛進門,就聽到對面屋子裡微弱的咳嗽聲。看來那人正在極力壓制。
“你放心,不是讓你做不法的勾當。”
莫顏直截了當,說明自己的想法,她想用自己的戲班子,將來的戲路,由她決定,主要走懸疑路線,賺銀子,激發京都百姓們的熱情,這是其一,其二若是以後有什麼不利於自己的事,可以通過戲班子,讓輿論站到她這邊來。
“小姐,您給出的條件這麼誘人,相信很多人願意。”
張大姑娘很是心動,可她沒有馬上答應下來。她始終不相信天上有掉下餡餅的好事,怕這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明日起身,發現都是一場空。
“實不相瞞,我有自己的想法。”
屋內點燃了炭盆,炭火是雜貨鋪子的最低等,兩文錢一斤,燃上之後冒着黑煙,味道嗆人,莫顏是個對味覺相當的敏感的人,她揉揉額角,頓時覺得頭暈腦脹。
“你來我這裡,不僅僅是一個戲子,還是班主,未來還要管理戲班子的收支。”
莫顏瞭解了張大姑娘的情況,對她更是信任。張大姑娘家裡在鎮上,條件還可以,家中有幾個兄弟,都是手藝人。早年,爹孃給她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另一條街上的殷實人家,家中獨子,是個讀書人。
後來,那戶殷實人家的鋪子,一夜之間着了大火,庫房所有的貨品被燃得一乾二淨,有些是才進的貨物,還沒結款,於是,家中兩位老人受不得打擊,先後去了,書生也染上了重病,惡疾在身。
張大姑娘的家人非要上門解除婚約,雪上加霜,她和那書生只見過一次,並未有私情,但是這種時候,怎麼能看人家家道中落就背信棄義?
所以,張大姑娘鼓足勇氣找了書生,二人私奔,她一直都在照顧這人,不過這書生只要身子好些,就去街邊給人擺攤寫書信,看不得她受苦。
“小姐,您給的銀子太多,我怕自己不能勝任。”
若是別人,肯定滿口答應了,一向坦蕩的張大姑娘,紅了面頰,得知未來,京都要刮上一股懸疑風,而引領的人,就是她未來的戲班子,眼神裡滿是憧憬,不僅僅是爲了銀子,也爲了夢想。
“有什麼難處,可以直接找到我的丫鬟,你考慮一下,等明日,我讓丫鬟上門聯繫你。”
時間不早,莫顏約了趙桂花在望仙居見面,此刻也不好耽擱,她把老母雞給張大姑娘留下,又從馬車裡拿了一包茶葉並兩封點心,在張大姑娘的推拒之中離開。
有了張大姑娘作爲領頭羊,未來就好辦多了。莫顏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馬車一路疾馳,向着朱雀南街望仙居行進。
中途,路過自家的染髮坊,還有很多丫鬟婆子下人在排隊,有些人自己備着小墩子,前前後後說着閒話打發時間,而從正門出來的顧客,全部露出滿意的微笑來。
生意不錯,馬上就要財源滾滾來,莫顏笑眯了眼睛,甚至見到趙桂花濃妝豔抹的模樣,都覺得她可愛了一些。
“顏顏,天啊,你的披風的雪狐的皮毛呢!”
莫顏手裡捧着手爐,剛進了雅間,傳來趙桂花的驚呼聲,她表情誇張的站起身,圍着莫顏轉了一圈,讚歎道,“顏顏,許久不見,你又美了些。”
“桂花姐,你也是,好久不見。”
望仙居里非常暖和,雅間有淡淡的草木香氣,冬日裡,也有開得正豔的鮮花,桌上擺放着插屏,是京都首屈一指的雅緻茶樓,平日裡,官家小姐們都習慣到此處品茶閒聊。
趙桂花有銀子,叫了一壺大紅袍,冬日裡喝一杯紅茶,暖胃。小半年不見,她有了不少變化,眉眼中的猖狂已經不見,雖然還是濃妝,看着倒是內斂很多。
趙桂花因爲林苗月之死找李月娥攤牌,李月娥矢口否認,二人起了齷齪,幾乎算是斷絕了來往。前段,京都恢復了飲宴,很多小姐辦了茶會,詩會等,趙桂花前去,被衆人狠狠地擠兌一番。
“桂花姐,我在潁川收到了你的來信,此事非同小可,你是認真的嗎?”
莫顏的眼中涌現出怒火來,表現得很是失望傷心,她哽咽地道,“我一直當她是好姐妹的。”
“你當人家是好姐妹,人家可不那麼想。”
因爲心裡有怨恨,趙桂花眼中閃過一抹憤恨,語氣尖酸刻薄,“她李月娥是個有心眼的,把咱們當傻子耍。”
以前趙桂花和李月娥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二人一丘之貉,經常一起欺負京都小官人家的小姐,現在二人斷交,見面也不說話,趙桂花沒有李月娥保駕護航,她的出身不高,自然迎來更猛烈的回擊,那些人對李月娥的怨懟,全部轉移到她的身上,趙桂花白白背黑鍋,很是不爽。
“她真的和袁小將軍……”
莫顏有些糾結,她應該拍桌子大罵,還是應該委屈地低聲哭泣?前身的性格霸道,卻是脆弱的小姑娘,眼瞅着被“好姐妹”背叛,到底應該怎麼表現合適?
演戲是一門技術活,還要研究透徹心理學,看來,想裝草包,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想要惟妙惟肖,必須揣摩透徹草包的想法。
“顏顏,我不會騙你,我親眼所見,而且最近讓我們家的下人跟着,李月娥經常出門上香,她不信佛,你知道的,還不是藉此機會去幽會!”
趙桂花越說越生氣,感到很是委屈,此事被耍的人不單單是莫顏,她一直認爲自己是個聰明的,誰知道,李月娥有手段,踩着別人往上爬,得到了袁小將軍之後,立刻踢開她。
“上香?”
莫顏轉念一想,立刻明白趙桂花的意思。護國將軍府夫人李氏非常喜歡拜佛,每逢初一十五必須去,平時抽時間也會去寺廟裡,李月娥應該是跟着去討好了。
“還不是護國將軍府的兒媳呢,就眼巴巴地湊上去,真是不要臉面,不愧是小妾的女兒!”
趙桂花聲音變高,說話更加尖銳,莫顏怕被人聽到,給墨冰使顏色。李月娥總是裝作柔弱,若說有什麼值得詬病的地方,也就是身世上能讓人做文章。
莫顏給自己添了茶水,她低垂着頭,把臉接近茶水漂浮的熱氣,閉上眼睛,沉默不語。
“顏顏,我們不能善罷甘休,這次我聽你的,你說怎麼做,我都支持你!”
趙桂花見莫顏沉默,心中一喜,只要莫顏和李月娥對上,把李月娥這些醜事公佈於衆,那麼纔是一出好戲,這兩個人狗咬狗,以後在京都都留不下什麼好名聲。
“桂花姐,我不是不想報復,可是你知道我沒證據。”
莫顏故作憂傷地嘆口氣,趙桂花一看有門,馬上上道,銀子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就算這輩子和袁小將軍無緣,她也認了。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發誓一定給李月娥好看。
“顏顏,你有什麼要求,只要姐姐能做到,儘管提。”
趙桂花穿着華麗的紫色衣裙,用的是京都彩霞坊的昂貴香粉,身上的珠寶首飾,件件價值不菲,可是穿戴到她的身上,喧賓奪主,生生地多了一種暴發戶的豔俗之感。
“快過年了,這匣子首飾是姐姐爲你準備的。”
趙桂花對着貼身丫鬟點頭,對方點頭,下樓在馬車裡取來一個匣子,莫顏打開一看,珠光寶氣,碩大的紅寶石,分外耀眼,雖然華麗,卻有些厚重。
“這……太貴重了。”
莫顏咬着嘴脣,面上帶着一抹掙扎。趙桂花心中冷笑,以前莫顏總是自詡清高,不收她的東西,現在不也是被金銀折服嗎?光有美貌,不用心裝扮,在京都的小姐裡也不會多出彩的,想來莫顏過了年十三歲,到了愛美的年紀。
“收下,若是還當我是姐妹。”
趙桂花擺擺手,一臉不耐煩,她根本不在乎那點銀子,以前送了李月娥不知道多少,現在看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她還被自己養的狗,咬了一口。
這段時間,京都經常有聚會,衆位小姐的話題,都在林苗月的死因上,官府一直給不出消息,林苗月的丫鬟繡兒逃離,眼下各個要塞的城池通緝。
“妹妹,還有些人,私下裡猜測是你乾的。”
趙桂花轉了轉眼睛,挑撥離間的本事爐火純青,“我猜是李月娥放出的消息,畢竟那些小姐都知道你愛慕袁小將軍,若是林苗月死了,你和袁小將軍……”
“姐姐,隔牆有耳,話可不能亂說。”
莫顏一臉正色,她可以揹負草包的名聲,但是絕對不能背黑鍋,林苗月的死,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若是誰敢在她身上潑污水,那麼就要承受那嚴重的後果。
回來幾天,京都確實有風言風語,衆人也曾經猜測過兇手是莫顏,但不過是私下裡的懷疑,她給大家的印象就是草包,陷害別人肯定會露餡那種,不可能制定周密計劃。
還有一點,莫顏沒有銀子,一窮二白,衆位小姐們也不傻,沒錢還想收買丫鬟,你當別人都是腦子進水的?
“是我失言,以茶代酒,給妹妹賠罪。”
趙桂花發現自己心急了一些,怕起反作用,她訕訕一笑,仰頭,喝下整整一杯的大紅袍,那姿勢豪邁,很像是舉杯對飲。
從窗口處,鑽進來一股冷風,緊接着,雨點霹靂啪地地從天空中落下來,在正午時分,又下了一場雨。
雅間的門口響起叩門的聲音,片刻之後,夏若雪穿着一身獺兔毛的披風進門,她的臉頰被冷風吹得通紅,臉上帶着盈盈笑意,“趙小姐,顏顏,聽說你們在望仙居,我就過來蹭一杯茶喝。”
夏若雪出門採買,打聽了一番消息,得知李月娥已經和護國將軍府走得很近,雖然沒有馬上定親,但是彼此已經心照不宣。聽說護國將軍夫人李氏,私下裡送了李月娥象徵兒媳的鐲子。
京都的小道消息而已,未必屬實,夏若雪很是諷刺,李月娥自以爲是,把別人當傻子,那也好辦,她暫時不拆穿,就讓李月娥如一個跳樑小醜先蹦躂着。
京都依然沒有南平王的消息,夏若雪相信他一定沒事,可爹孃已經慌了,若是心上人再不出現,夏家改變了計劃,那時候,她的親事再次要提上日程。
“夏小姐,看您說的,您想喝茶,多少都有。”
夏若雪能來,趙桂花很是高興,平時,永平侯的千金有自己的小圈子,她想巴結沒機會,還是求莫顏,才見了夏若雪幾次而已。
“那就卻之不恭了。”
夏若雪點點頭,她身邊的丫鬟,換成了秋意。從前的秋意已經被打死了,現在這個面生,好像是從別的地方要過來的丫鬟。
“從南邊回來,突然不適應京都的氣候了。”
夏若雪輕笑兩聲,嗔道,“到是表妹能吃苦,住在鄉下,什麼蒼蠅蚊子都不怕。”
三人說說笑笑,莫顏有些膩味,以前見夏若雪還是挺有心計的一個人,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因爲破了身子,有心魔,說話做事變得尖刻,很容易讓人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不就是嘲笑莫顏的出身,她爺奶祖上寒門,沒有什麼讀書人,家中親戚在鄉下。這些話對於莫顏不痛不癢,夏若雪覺得丟人的窮親戚,給了莫顏不少溫暖,她很愛自己的家人。
外面的雨勢漸大,馬車在雨中行進困難,三人決定在望仙居避雨閒聊,說着說着,就說道宮宴的事情。
每年的宮宴,都是京都官家夫人小姐們期待的日子,當天太后娘娘按慣例接待五品以上大員的家眷,要是誰家女兒在太后面前露臉,將來親事上肯定不愁。
莫顏得到消息,正想躲着太后,她琢磨有什麼藉口可以不去皇宮,若是裝病,在大年裡,很是晦氣,對爹孃不好。
昨天晚上,莫顏到正院給呂氏送治療風寒的藥丸,聽見爹孃小聲說話,孃親竟然看中了万俟玉翎,問爹爹有沒有什麼辦法讓她和南平王定親,這種好事,自家要搶先。
天啊,她過了年才十三歲,用得着這麼早就定下親事?莫顏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滋味,見墨梨從房內出門,她把藥丸留下,轉頭就跑。
“每年的宮宴,都要展示才藝,顏顏,不如你練習一個?”
夏若雪很是關心莫顏的親事,她得知袁煥之的爲人後,非常期望莫顏和他定親,到時候提前被破了身子,看莫顏還有什麼臉面。
宮宴也是衆位小姐鬥才藝的地方,因爲一年中只有那天,青年才俊們會悉數到場,而且就在看臺之下,當然也有男子那邊的表演,彼此都牟足勁好好表現,希望能給意中人一個好印象。
每年這個時候,莫顏註定是透明人,她琴棋書畫馬馬虎虎,會一些,但是都不精通,根本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才藝,夏若雪心裡清楚,還鼓動於她,真真不安好心。
“是啊,顏顏,袁小將軍……”
趙桂花跟着附和,略提了一句,她皺眉思索,無論是歌舞,作詩等都不是莫顏的強項,她能有什麼才藝?
“顏顏,不如你舞劍如何?聽說國公府的陳英小姐精通此道,你和她關係不錯,她總不會藏着掖着吧?”
夏若雪眼睛一轉,馬上出了一個餿主意。袁小將軍是武將,定會喜歡看這樣的才藝展示。而且舞劍辛苦,她就是看不得莫顏過的好,想要讓莫顏吃點苦頭,另外,如果陳英不想教,正好可以挑撥一下二人的關係。
“表姐,你真的我的福星呢,好辦法!”
莫顏眼睛亮晶晶的,真心誠意地感謝夏若雪,實則她暗笑不已,她是答應下來了,但是一定要這麼做?夏若雪想看她笑話,她便讓對方空歡喜一場。
過了午時之後,雨纔有漸小的趨勢,莫顏告別二人,回到御史府。今日收穫很大,聯繫上了李大姑娘,收到趙桂花的厚禮,至於被夏若雪和趙桂花噁心一下,那都不算事,銀子足可以彌補。
若是成立戲班子,需要一批人,必須要身家清白,莫顏不想裡面混入別人的釘子,她準備設置一個明確的分工,有服裝,道具,還有敲鑼打鼓,負責配樂的,男女老少,能適應不同角色的人。《雙鳳奇案》涉及案情的人較多,需要同時出場,目測至少要五十人左右。
“小姐,五十人差不多就是大戲班子了。”
墨冰盤算一下這是以連續的形式唱戲,以後會分別標記上序號,第幾話等等,將來火了以後,一個戲班子根本不夠用,還要分出一部分人去周邊的城池開嗓。
這時候娛樂活動匱乏,所以衙門審理案件,總是被百姓們圍得水泄不通,衆人就是看個熱鬧,莫顏可以肯定,只要新戲一上,必然會在京都引發一場轟動,街頭巷尾,百姓們口中都在說戲,她要是就是這種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