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結案

一行人從衙門口出來,莫顏正好看到戴着帷帽的孃親呂氏,見呂氏面沉似水,她立刻心中叫苦,剛纔光顧注意案情,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忘記和孃親請示。

巳時的太陽掛的老高,陽光強烈得刺眼,莫顏一手遮擋在額前,被強光照的流下了幾滴眼淚,墨梨見狀,立刻遞過來一頂帷帽,提示道,“小姐,夫人一直很擔心您。”

莫顏理虧,耷拉着腦袋,正尋思怎麼和孃親解釋,前方,万俟玉翎的馬車沒有動,顯然同意了帶她去菜市口尋找線索的要求。

“你這丫頭,一出門膽子變大了不少!”

呂氏雖然生氣,卻壓住了怒火,在她心裡,真正疼愛莫顏的。京都那些小姐們,心眼一個比一個多,就和馬蜂窩一樣,自家女兒和她們在一起,總是受欺負,不時地被下個絆子。這次出門,趕路又累,整天坐在馬車上,根本沒有消遣的活動。“娘,是女兒擅自做主了。”

莫顏扁了扁嘴,主動承認錯誤。呂氏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若是一直辯駁,肯定要捱罵,她這麼一主動認錯,呂氏立刻軟了心思,不再多言。

生莫顏的時候難產,傷了身子,導致莫顏的身子骨嬌弱,呂氏曾經一度擔心女兒長不大,這麼多年一直很用心,甚至超過對莫輕風和莫輕雨的重視,那可是整個莫家的寶貝疙瘩,她平日可捨不得打罵半分。

“你呀,娘只是擔心你被那屍身嚇到,你以前連殺雞都不敢看的。”

呂氏嘆了一口氣,其實她也希望自家女兒能有個爽利性子,這次路過瀘州,不過是一天時間,莫顏就被衛子纖帶的大膽不少,聽說衛子纖總是往衙門跑,跟着捕快們查案,顏顏好奇,竟然也學了去。

莫顏若是知道呂氏所想,一定會認爲是個美麗的誤會,她何止是膽子大!當法醫多年,早已經對各種慘不忍睹的屍體免疫,不過是被割掉了下體和舌頭的屍身,就和看豬肉一個感覺,哪能唬住她。

“娘,女兒和王爺約好一同去菜市口尋找線索……”

莫顏低垂着頭,用腳尖踢着地上的石子兒,心中思量,把万俟玉翎這尊大神搬出來,孃親應該會同意吧。

果然,呂氏的神色瞬間變得輕鬆了起來,她眼眸中帶着笑意,調侃道,“想不到我們家顏顏還有這兩下子!”

“娘……”

莫顏拉着長音,搖着呂氏的胳膊撒嬌,孃親一定是想歪了,不過也好,這樣方便她的行動,万俟玉翎真是一個好用的藉口。

農曆七月初正是一年中最悶熱的時候,樹上的蟬鳴個不停,吵得人心裡煩躁。空氣裡流動着熱風,樹葉也蔫巴巴地打着卷兒,在衙門口等待的百姓們遲遲不肯離開,聽說下晌還會接着審理此案,他們從心裡往外希望季小姐可以沉冤得雪,至於知府夫人說的妖人,沒人放在心上,長的美的女子都被稱作狐狸精,可不就是妖麼。

“夫人,爲啥不讓奴婢跟着?”

墨香用帕子擦了擦汗,準備追着莫顏的步伐,被呂氏抓住了胳膊,她一臉詫異地回頭,眼神迷茫着,不明白爲什麼會遭到阻止,她還想着跟過去照顧自家小姐。

“你跟着?你能上得去南平王的馬車?”

呂氏好笑地點了點墨香的頭,“墨香,現在你跟着顏顏,膽子大了不少,竟然學會知情不報了!”

“夫人,奴婢……”

墨香的臉瞬間變得通紅,自從小姐摔了頭之後,她和小姐之間多了很多小秘密,主僕感情更好,她是絕對不會背叛小姐的,面對夫人的詢問也是如此。

“行了,你心裡有譜兒就成,顏顏是不是把袁小將軍忘在腦後了?”

呂氏心頭一喜,莫顏曾經表明對袁煥之沒了那點心思,可呂氏不太相信,以爲是女兒寬慰的話,在過幾天,就是袁煥之和林苗月的大婚之日,她怕女兒心裡難過,這才主動帶着她出門,但是少女的心思也做不得準,或許遇見更好的,就把之前的忘光了。

“是啊,夫人,小姐對袁小將軍早就沒了心思。”

提到此,墨香笑眯眯地,袁小將軍是好,可怎麼也比不得南平王,無論是家世,相貌,才學,亦或是威望,都被甩了不止十條街。林苗月因爲要做三品官夫人,得瑟的不行,等以後自家小姐坐上南平王妃,林苗月只有下跪的份兒。

呂氏再一次誤會,不過急忙前行的莫顏並不知曉,她一回頭,見自己的馬車沒有來,爲了不耽擱時間,她一咬牙,在李德驚詫的目光中,上了南平王的馬車。

馬車的外觀樸素,甚至沒有多餘的掛件,等莫顏上車之後,立刻感覺到,車廂內比外觀還要寬大,外間是一個小廳,桌椅板凳,茶壺茶碗,還有花瓶等擺件,地下是深藍色的毛毯,踩上去軟綿綿的。

屏風之後就是內室,正好靠在車窗之處,兩邊掛着輕紗,內側有窗,有小几,還有一方小榻,万俟玉翎正在自己對弈,聽到聲音,沒有擡頭,依舊緊盯着棋盤。

“哎呦喂,草包就是草包!”

李德騎着馬,在車窗處小聲唸叨,這位草包小姐竟然上了主子的馬車,而且,最驚奇的事,內裡沒有動靜,他一直等着,莫顏被丟出來,然後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救了潑辣丫鬟她們家小姐一命,看那丫鬟以後怎麼用烏雞眼看他!還不得把他當作恩人供起來。

“圍棋!”

莫顏站在屏風處,盯着棋盤眼神一亮,前世工作壓力大,就想着消遣,可是因爲職業性質的原因,朋友不太多,她就在網絡上找人下棋,圍棋是剛學不久的,還沒有多少實踐經驗,但是她特別喜歡。

前身是京都有名氣的草包,琴棋書畫馬馬虎虎,房內只有幾本話本,最值得看的就是《大越異聞錄》,爲了謹慎,她也不好找墨香要圍棋,就這麼一直忍着。

“你會?”

万俟玉翎聞言擡起頭,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不如對弈一盤如何?”

大越王朝最尊貴的皇叔,果然會享受,那茶碗都是上好的翡翠,莫顏看了一圈,心裡盤算車廂內的寶貝能值得多少銀子,瞬間覺得自己的幾千兩私房不算什麼了。

万俟玉翎的嗓音如泉水的叮咚聲,每次都能舒緩地直達心底,炎熱的天氣,如清涼的風,比寒玉更有安心寧神的功效。莫顏感覺自己被迷惑了,美色誤人啊,雖然這人麻煩多一些,可光靠臉就可以彌補一切不足。

“好。”

莫顏坐在對面的小墩子上,精神高度集中,她知道万俟玉翎喜歡白色,便主動執黑子,每次黑子落下,白子立刻圍上來,纔不過是幾步而已,高下立見。

“我手滑了,剛纔應該下這個位置。”

莫顏悔棋臉不紅氣不喘,她撿起棋盤上的黑子,換到了另一個位置,万俟玉翎搖搖頭,立刻再次圍攻上去。

“嘿嘿,不好意思,手又滑了。”

見對方沒有說什麼,莫顏得寸進尺,連續悔棋,一直到菜市口,二人這盤棋還沒下完。這是万俟玉翎遇見的最有難度的對手,一個時辰他仍舊沒有勝出,當然也是見到棋品最不好的。

到達菜市口,二人下了馬車,莫顏戴上帷帽,亦步亦趨地跟在万俟玉翎身後,把李德擠在一旁,她發現一個秘密,南平王不會流汗,而且渾身上下自動散發冷氣,想起那次在仙客來,牆壁上凝結的冰棱,她自動把此歸爲一種詭異的功夫。

菜市口周圍都是低矮的土房,在一側有一個垃圾堆,地下躺着噁心的黃水,散發着酸腐的臭味,周圍蒼蠅蚊子亂飛,万俟玉翎見此,眼神更加冰冷淡漠。

能讓有潔癖的皇叔來此,確實是委屈了,說到底,也是爲了糧草和藥材,莫顏突然對他的印象轉換了一些,或許此人不言不語,卻真心爲南邊百姓着想,一路上施捨了流民不少糧食,其實他大可以不必這麼做。

“主子,您看,那個木頭樁子,便是許三公子被綁着的地方。”

街道上的百姓們並不多,有些人遠距離地觀看,並不敢靠近,衆人小聲地議論着,看來知府三公子慘死已經傳遍了萬州城的大街小巷。

木頭樁子下面有成片的血跡,已經被一層黃土掩埋,周圍有一個帶着血的繩子,看起來有年頭了,繩子已經變成了暗紅色。這是朝廷斬首重犯是場所,許三公子就被綁在這裡。

周圍都是貧苦人家,晚上要省着燈油,基本上日落而息,大晚上不會有人出門,想要找一個目擊證人,難度很高,而不遠處有一個雜草叢生的壕溝,有可能藏匿兇器。

衙門師爺介紹案情的時候曾經提起,許三公子身上的錢袋和貴重一些的玉佩等都不見了,所以此案有一個方向便是劫財。可莫顏不那麼認爲,如果說爲了劫財的話,衣衫上穿着的玉珠子都應該被扒下。

割掉男子的下體,有斷子絕孫的說法,不是宮內的太監,誰能讓男子斷子絕孫,可見兇手定是與許三公子有深仇大恨,不然不會下死手。

莫顏圍着木頭樁子轉了幾圈,在一側發現了血手印,類似指紋,若是這個年代有指紋的提取技術,問題就簡單多了。看着血液的顏色,時間不會太久,此人或許不是兇手,但是肯定到現場來過。

沒有找到兇器,一切無果,目前主要的發展方向,就是詢問周圍的百姓,官差們則是懸賞,能提供有效線索的獎勵白銀五十兩,才調動百姓們的積極性。

“主子,許三公子沒少糟蹋清白姑娘,聽聞都是季小姐給人家送了不少銀子,苦主纔沒有自盡的。”

這個年代的女子失去清白,生不如死,被許三公子褻玩之後如何嫁人?恐怕也要被爹孃嫌棄了,那些少女們最後之所以還活着,全靠季寶珠心裡過意不去,給了豐厚補償。

李德嘆了一口氣,心裡更是瞧不上許三公子,認爲此等人渣,死有餘辜,京都高官家的公子多了去了,可也沒誰如此得瑟,許知府就是仗着萬州城離京都遙遠,肆無忌憚。

跟來的官差,在菜市口張貼上懸賞的信息,立刻有百姓圍攏過來,昨日乞巧節,可他們這邊都是窮苦人,距離主街甚遠,女兒家結伴出門,晚上只得走夜路,再說家裡窮,都是穿帶着補丁的衣裳,所以沒人出門。

“這位大人,昨夜小的去送媳婦和閨女回孃家,回來的時候已經子時正了,正好路過這裡,木頭樁子上空空的。”

一個一身補丁的漢子站出來,他摸了摸頭,要是往常他不會注意木頭樁子的,可昨夜剛好有月亮,他走到附近,被一個石塊絆倒,來了個狗啃屎,所以印象極爲清楚。

“王爺,您怎麼看?”

四周沒有拖動的痕跡,也沒有大型車馬的印跡,血被泥土掩埋,應該是破壞了案發現場,但是依照莫顏的經驗,許三公子的屍體應該沒有被移動過,這裡就是第一殺人現場。

季寶珠是兇手的話,她怎麼可能和許三公子一起來菜市口這個偏僻的地方?就算她有此想法,以許三公子對她的厭惡,也不可能答應纔對。

如果從這個角度思考,案情就明朗多了。到底是誰能有本事,把許三公子騙到案發現場這種鳥不拉屎的地兒。

莫顏在馬車上和万俟玉翎對弈,不停地喝茶水,人有三急,她現在迫切地需要找一個地方小解。

“王爺,您先在此看着,我先去前面的人家問問情況。”

暑氣正旺,莫顏用帕子點了點額角上的汗滴,微微一笑,轉頭就走,她也不想走的太遠,看街道邊第一戶人家房子稍微整潔一些,她邁步走了進去。

關於古代的茅廁,莫顏真的不想吐槽,那兩條顫顫巍巍的木頭,她隨時擔心有掉下去的可能,一路上荒郊野嶺解決,還要時刻擔心蚊蟲叮咬,她真的懷念京中御史府。

“這位小姐,您……”

一個滿面愁容的,掛着黑眼圈的婦人從正屋出門,見到一位穿着綢緞衣裙,頭戴帷帽的小姐站在院中,她嚇了一跳,周圍都是窮苦人,此等裝扮與菜市口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嬸子,我是路過的,想求一些井水淨面,順便行個方便。”

莫顏甜甜一笑,禮貌待人,她從來都沒有瞧不起百姓們,相反覺得這些用自己勤勞雙手過活的人,比京都那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高尚太多。

“哦,這位小姐,您不嫌棄家裡粗陋就好。”

婦人瞭解地點點頭,伸手指着茅廁的方向,等到莫顏出來,她已經用木盆端好了水,放在前方的石臺處,又找到一個細小的澡豆,這應該是家裡捨不得用的。

小院前面種了一些茄子,豆角,還有兩隻蹦跳奔跑的老母雞,外面扎着一圈籬笆,內裡被收拾的很乾淨,在屋門口有一個編筐子,裡面曬着一些豆角幹。

“嬸子,聽聞知府家的三公子被殺害,從您家剛好能看到那根木頭樁子,昨夜您就沒聽到什麼動靜?”

從莫顏的角度,可以透過籬笆,看到万俟玉翎白色的衣角,如昨日有人在這邊犯案,婦人家有絕佳的視野,能把一切盡收眼底。

“唉,這位小姐,不瞞您說,昨夜我家男人去城裡做活,所以晚上我緊閉門窗,一直不敢出門,我一個婦道人家獨自在家,就怕遇見什麼事,如今世道也不太平。”

婦人愁眉苦臉,應付莫顏的時候不斷向屋內望去,她擔心自己的小娃,早上起來的時候,發現兒子發了高燒,不停地說着胡話,從這裡要走很遠纔有醫館,她現在還不知道怎麼辦。

“嬸子,方便讓我看看吧,我懂醫術。”

婦人半信半疑,依舊帶來莫顏進了房間,房裡悶熱的很,一個瘦小的男孩躺在牀上,臉色酡紅,嘴裡唸叨着什麼,看起來很是痛苦。

莫顏用手測試了一下他的額頭,發現滾燙着,若是不趕緊退燒,引發肺炎就嚴重了。莫顏神色一緊,問婦人,“家裡有沒有高度酒?”

“娃他爹還剩了半罐子。”

婦人不敢耽擱,趕緊跑出門拿來一個罐子,又按照吩咐,找了一塊乾淨的布巾。莫顏也來不及多說,用布巾沾着烈酒,在小娃的手心,腳心,腋窩等處不停地擦拭着。

“娘,娘……有壞人,娘……”

小娃嘴裡唸叨着,依舊昏迷不醒,婦人抹了眼淚,不是她不帶着娃娃去醫館,着實是家裡沒多少銅板,她想着一會兒有上門收貨的,把家裡的菜和老母雞賣掉,多少換幾個銅板,帶着小娃找個遊方郎中看看。

“別怕,娘在呢。”

婦人輕聲慢語地安慰,一直拍着小娃的後背。莫顏見此,眯了眯眼睛,這小娃發燒昏迷,明顯就是受驚嚇,會不會和昨夜有關係?

莫顏把帕子遞給婦人,讓婦人按照她的手法,她走出門,把自己的推測和万俟玉翎說了一遍。

其實,莫顏從沒想過利用小娃來破案,她純屬是偶然遇見,這個世道,窮苦人太多,看郎中很奢侈,許多人都是有病拖着,不肯就醫,爲了省那幾個銅板,結果呢,一命嗚呼。

“李管事,那小兒收到驚嚇,最好是能去城裡的醫館,買一些小兒驚風散。”

用酒精可以降低溫度,再配合按摩,但是驚嚇一時半會兒不能好,她真怕好好的一個孩子嚇傻了。而且,萬一有什麼線索,也說不定。

万俟玉翎點頭,李德只好騎着快馬跑腿,心中越發看不上這個草包小姐,自從這丫頭出現之後,李德發現他的地位明顯降低,一向清冷的主子也對她多有容忍。

莫顏回到婦人家,見小兒溫度退了一些,她不理會婦人的千恩萬謝,在小娃的足三裡等處順時針按壓,很快,小娃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李德速度很快,一來一回約莫半個時辰左右,他帶回了衙門最新消息,現在百姓們正在幫助篩選許三公子的仇人,確切的說,是被他欺辱過的人,其中發現幾個人疑點很大。

餵了小兒驚風散,小娃迷濛地睜開眼睛,看到李德的一張黑炭頭一般的臉,立刻大哭,“娘,娘,他就是壞人!”

“我怎麼是壞人了?”

李德恨不得從袖兜掏出銅鏡照照,他就是皮膚黑了點,如今嚇哭小娃,李德再次對自己的相貌不自信起來。

“嗚嗚,你……你殺人了。”

小娃哭得支支吾吾,上氣不接下氣,唬得婦人不知所措,連連賠禮,“恩人,我們家的小娃年歲小,胡言亂語,不懂事,還望您海涵。”

“可是娘,您不是說說謊的不是好孩子嗎?”

小娃約莫有五六歲,口齒伶俐。他以前總是喜歡聽故事,孃親說,七月初七,牛郎織女會在天上相會,而且還有美麗的鵲橋,他等啊盼啊,問了隔壁家的姐姐,才知道夜半時分出現。

於是他早早地睡下,等到半夜,偷偷地出門,站在院子裡望天。透過籬笆,看到一男一女在調笑,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小娃以爲那就是牛郎織女,就躲在豆角秧子後面偷看,後來,來了一個壯實的男人,再後來……

“這,咋可能呢?”

婦人六神無主,想快速捂着兒子的嘴,可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莫顏已經明白了大概,這麼說,昨日兇手不是一人,而是一男一女共犯。

可惜天黑,因爲距離原因,沒有看清楚二人的臉,但是小娃說,女子的聲音尖銳,說話並不是本地口音,腔調有些奇怪。

至於那些小娃聽不懂的話,莫顏聽後紅了臉,什麼“你在上,咱們好好爽一次。”“在刑場的木頭樁子上,更刺激。”云云。

“這許公子,心太大了。”

李德感嘆,這些城裡人,真是太會玩了,行房都能想出這麼刺激的辦法來,玩起了角色扮演,一個人扮演死囚,結果呢,許三公子怎麼想不到,他就這樣一命嗚呼。

小娃的話應該不能算作呈堂證供,不過卻可以鎖定偵破方向,這簡直給了衆人意外之喜,而婦人想不到,因爲自家小娃受驚,竟然得到五十兩銀子官府的線索獎勵。

許三公子被女子騙到了菜市口,同謀還有一個男子,很快,官差們也有了新發現,他們在壕溝一側發現了新土,挖到一把帶血的斷刃,和許三公子的舌頭及命根子。

已經到了午時,太陽能烤熟了人,莫顏受不住炎熱,跑到万俟玉翎的馬車上小坐,一邊喝茶水,一邊琢磨下一步怎麼逐一排查。

“走吧,咱們回到衙門去。”

万俟玉翎交代李德,一行人再次回程,這次莫顏盯着棋子,很明顯想找万俟玉翎下棋,不過皇叔大人無法忍受這份煎熬,假裝看不到,一直看窗外的風景。

有賞錢,百姓們十分踊躍,莫顏翻看了記錄,覺得小娃提供的線索,與其中一人有些相似。

那日在看臺下,曾經有人爆料說許三公子玩弄了一個寡婦,恰好寡婦是外地人,帶着一個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在本地幾乎沒有親戚。

下晌再次開堂,莫顏終於得了一把椅子,她坐在万俟玉翎身邊,問墨香道,“娘沒有生我的氣吧?”

“小姐,您放心,夫人歡喜着呢。”

墨香勉強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呂氏審問了她半個時辰,最後她抵不過高強度的壓力,終於吐露了小姐看到南平王沐浴之事,她覺得慚愧,對不起自家小姐。

“那就好。”

莫顏沒放在心上,緊盯着堂前,季寶珠,凝香再次被帶上來,而許三公子的屍身旁邊,加了幾個冰盆,讓內堂的溫度降低不少。

“季寶珠,你可認罪?”

師爺拍着堂木,裝腔作勢道,“根據仵作驗屍得出的結論,在許三公子的手臂上有一條尖銳的抓痕,是不是你所爲?”

“大人,有你這麼審問案子的嗎?和着就是認定兇手是我了?那您直接判個秋後問斬不就得了麼?”

事到如今,季寶珠天不怕地不怕,反正那等人渣已經死了,兇手爲她報仇,她爲兇手死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只是可憐了爹爹,爲了她提心吊膽十八年,真是沒過一天好日子。

“放肆!”

師爺再次敲擊堂木,眼神閃爍。他一個師爺,又不是知府大人,哪裡有底氣啊,而且午時許知府已經警告過他了,讓他看着辦。

“大人,許三公子風流韻事人盡皆知,誰知道是怎麼弄上的,可和小女子沒有關係。”

季寶珠見爹爹季員外冒冷汗,只得變換了話題,如能洗清嫌疑,她就和爹爹上京,到京都去告御狀,許知府搜刮民膏,草菅人命,着實不配做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大人,季小姐不過是嫌犯之一,其實每個人都有嫌疑,不如帶上其餘嫌犯如何?”

莫顏看不下去,沒見過如此偏心眼的,作爲法醫,她頗有正義感,最是見不得有人被冤枉,也不管許知府和夫人瞪出來的眼珠子,仗義執言道。

“莫小姐說的有理,帶寡婦李氏!”

師爺就是個牆頭草,許知府他得罪不起,可人家南平王更是一隻手就能碾死他,他以爲莫顏的話就代表了万俟玉翎的意思,連忙狗腿地笑笑。

“大人,聽說衙門在審理案子,爲何叫了小婦人?”

寡婦李氏一身風騷的花花綠綠的綢緞衣裙,頭上戴花,活脫脫一副妓院老鴇的模樣,她的口音聽起來確實奇怪,尖銳,嗓門極高。

受了驚嚇的小娃也被帶過來,聽到聲音,立刻指認,兇手就是這個寡婦無疑。爲了使案情更簡單,小娃的孃親願意出庭作證,表明是自己看到了全部。

“大人,我家住在菜市口,從我家院子,能看到許三公子被綁的木頭樁子。”

小娃的孃親站出來,把昨夜的事情說了一遍,並且指認寡婦就是兇手。這突來的變故,讓衆人一愣,頓時議論紛紛起來。

“老孃纔沒有殺人呢!”

寡婦立刻撒潑打滾,哭號不止,門外百姓們都在嬉笑,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還不是這寡婦李氏平日喜歡與人勾搭成奸,所以才被許三公子看上。

“月黑風高,能看清兇手?”

師爺提出了疑問,而且那個同行的男子到底是誰?許知府聽說自己的三子爲了行房跑到菜市口,滿臉不可置信,呆若木雞。

“這切口上面的肌理鮮明,很顯然是經常做的人才能幹出來的。”

李德把莫顏的話,解釋給師爺聽,在寡婦的相好中,正好找到一個身材高大的屠戶。、

本來嘛,若是二人死咬着不認賬,季寶珠還是不能洗清楚嫌疑,不過那個屠戶心裡素質不行,官差剛上了刑具,他就癱軟在地,渾身發抖。

“都是這個婊子,婊子指使俺的,說是讓俺不花一分銀子睡三年……”

屠戶在衆人驚訝的眼光中,交代了事情的始末。這個李氏死了丈夫,日子過的很艱難,因爲在當地和人鬼混,差點被浸豬籠,就帶着閨女跑到萬州來。

此人生性懶惰,又做不得什麼,只能憑着還不錯的姿色,做起了暗娼的勾當,也就是這樣,和許三公子勾搭成奸。本來這一切都沒什麼,誰知道,有一天許三公子來家裡,趁着她不在,強了她的閨女,後來又要求母女共侍一夫,一起伺候他一個人。她的閨女不堪受辱,人瘋癲了,李氏懷恨在心,一直想辦法報復。

李氏早就算計了一切,原本想要過幾天報復,那天七月初七,李氏也在高臺下,她以爲做的神不知鬼不覺,誰想到,還是漏算了,她的口音出賣她。

形勢很快的逆轉,讓百姓們連連驚歎,李氏做暗娼固然被鄙視,可許三公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強了人家閨女,提出無禮的要求,殺死他也算是爲民除害。

“李氏,人不是我的殺的,但是我要感謝你,以後你女兒,放心交給季家照顧。”

季寶珠當場表態,氣得許知府一蹦三尺高,到底是李氏的閨女不識相,能跟知府的公子歡好,那是他們家祖墳冒青煙了,三子一向目光毒辣,一般姿色還看不上呢。

“小婦人認罪。”

見季寶珠如此說,李氏很乾脆,和剛纔不同,她的表現很是平靜。做暗娼不是她想如此,世道艱難,她不是沒有給人縫補過,可因爲姿色一直被佔便宜,之前做工的人家,也是因爲老爺看上他的姿色,她才被夫人亂棍打出門。

她自己是個賣笑的,可閨女不一樣,是清清白白的好閨女,從小便很懂事,在家洗衣做飯,也很心疼她的辛苦,就這樣,仍然被許三公子那個淫魔佔有,看到女兒哭泣不吃飯的模樣,她真的恨,痛恨自己爲什麼招惹上此等人渣!

李氏想,她要報復,要讓許三公子在生不如死的絕望中嚥氣,而屠戶貪圖她的美色,二人做了個交易。沒想到,這人這麼快就招認,這世間的男人,還有誰是值得信任的?

“這,一定是季家找來頂包的!”

許知府和知府夫人堅決地不接受這個現實,還想在公堂上繼續鬧,門外的百姓又來了幾個證人,他們可以證明,季寶珠昨夜確實喝多了,宿在門口,早上起身之時,看到她從地上爬起來回府。

師爺見大勢已去,立刻堅定地倒向季家一邊,安排人簽字畫押,關於定罪方面,還需要商討。這個時候處斬也不能隨便判,需要把材料上交給京都的刑部。

季寶珠被當庭釋放,地上跪得久了,她勉強用手支撐着才能站起身。季寶珠對着季員外點點頭,卻衝着莫顏的方向走過來,輕笑道,“昨日你接到兩束捧花,我就說過,你我有緣,果真如此。”

“季小姐,恭喜你沉冤得雪。”

莫顏伸出一隻手,季寶珠握了上去,二人十分默契地相視一笑。其實今日是無心爲之,可莫顏不知道的是,以後在她的生命裡,始終有一個默默關注她的好姐妹,在她最艱難的時刻,伸出了援手。

衙門已經定案,李氏和屠戶被收押,衆目睽睽,無論許知府怎麼罵人,都當做發泄怨氣,百姓們看夠了熱鬧,紛紛祝賀季員外後離開。

“王爺,草民說到做到,糧庫裡的糧草已經裝車,就是那五十車的藥材,需要調配一段時日。”

季員外跪在地上,畢恭畢敬,若是沒有南平王做主,估計寶珠在大牢裡就能被生生折磨致死,還有仗義的莫家小姐,他深深記在心底,想着以後一定要報答恩德。

“恩。”

万俟玉翎沒有什麼表示,點點頭,他看了一眼日頭,離太陽下山不到一個時辰,衆人要加緊趕路,要在天黑的時候出萬州城。

“我叫你顏顏吧。”

季寶珠站立不穩,需要靠人攙扶着,因爲和知府夫人大打出手,臉上掛了彩,可絲毫不影響她的明媚,她在莫顏的耳側,小聲地道,“我有預感,將來你一定能嫁給王爺。”

“胡說什麼呢。”

莫顏靦腆一笑,面對季寶珠感覺很輕鬆,和京都那些藏心眼的人不同,她莫顏寧可和季寶珠做閨蜜,而且不介意她身體上的缺陷。

二人在一起敘話,約定未來京都相見,莫顏上了馬車,不停地對着衆人揮手。不出門,永遠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在京都一方小天地,她只有陳英一個好友,而出來一趟,立刻多了兩個。

日頭西下,一行人在城門關閉之前,順利離開萬州,莫顏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個不停,她纔想起來,早膳之後,一直在外奔波着。

“莫小姐,這是我們主子送的。”

李德語氣十分不好,心裡還在糾結把小娃嚇哭一事,主子一點也不關心他的情緒,這會又派他給草包小姐送吃食,真真可氣。

“謝謝王爺。”

墨香從車窗處接過食盒,喜滋滋地,對着李德努努嘴,然後立刻關上了車窗。主僕二人打開食盒,裡面有幾樣小菜,都是精緻的小蝶兒,下面一層還有幾樣茶餅。

“哇,正擔心晚膳沒着落呢!”

馬車上只有一些乾硬的餅子,莫顏本來想着就茶水糊弄一口,一行人趕路,不可能停下來,誰想到万俟玉翎竟然主動送了吃食。

“小姐,咱們馬車上也有幾樣醬菜。”

莫顏陪着万俟玉翎去菜市口,呂氏抓緊時間採買,就算計到晚膳可能要在馬車上,糕餅點心買了一些,還有昨日主僕二人在乞巧節燈會上買的零嘴,完全夠吃了。

“可怎麼也沒有送來的菜味道好。”

烤鴨被片得一指寬的長條,旁邊有嫩綠的黃瓜條辣椒條,還有薄如蟬翼的小餅,捲起來吃,美味的很。素菜的土豆絲炒的晶瑩剔透,酸辣可口,還有幾樣清爽不油膩的涼菜。

“那是王爺對小姐您上心。”

墨香欲言又止,本來想把呂氏的問話和盤托出,又覺得尷尬,她思考一下,覺得還是不說爲好,萬一小姐真做了南平王妃呢,看二人言談間很有默契,墨香心裡默認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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