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莫顏託着腮,坐在小几邊,藉着窗邊灑進來明亮的月光,不由自主地用指腹一點點摩挲那塊價值連城的羊脂玉。
當年葉府西園詩會,她被万俟玉翎砸中,二人也算是因此而相識,此玉是她的寶貝,一直不離左右。
派人到大悲寺查探悟能大師服毒一事,遇見極大的阻礙,悟空方丈也不支持。
佛門中人不參與到世俗中來,悟能大師犯下過錯,最好的辦法就是遮掩,然後等風頭慢慢地過去。
万俟玉翎處理完政務,已經到了月上中天之時。
他回到寢殿,給莫顏披上一層外衣,又去陪了會兒貝貝和多餘。
兩個包子呼吸勻稱,小臉兒紅撲撲的,是他平日太忙,以至於龍鳳胎只會叫娘,而不會叫爹。
“玉翎,悟能大師那咱們不能繼續追查,可惜了。”
如果悟能大師是被毒死,最可能下手的是蠻族人,抽絲剝繭,說不定能找到線索,查到奸細到底是誰。
當天墨黃負責追蹤夏明軒,墨紫和墨粉分別有別的任務,但是不能說明這二人就一定不是奸細。
“你身邊只有暗三暗四寸步不離地守護,我不相信他們是內奸。”
莫顏輕輕地拍頭,腦袋大了一圈兒。
那日袁煥之落下山崖之前,胸口中了皇叔大人甩出去的短刃,按照常理,必死無疑。
不過,沒有見到屍體,己方絕對不能想當然,掉以輕心。
“誰是內奸,一試便知。
”
陰鷙的殺氣在幽深的黑眸中一閃而過,但万俟玉翎的神色卻始終淡漠一片,波瀾不起。
“有我在,顏顏,你不用多慮。”
靜默片刻,万俟玉翎撫摸着莫顏散亂的烏髮,眼底閃過一絲溫柔之色,與之前的陰翳截然相反。
她是他心裡的柔軟,万俟玉翎只想將最好的一切都給她,將莫顏捧在手心裡疼愛,護得她和子女們一世平安喜樂。
夏明軒固然讓人反感,但是卻點醒了万俟玉翎,無論是殺人還是謀劃,只他一人便好,她只要站在他的身側,安享榮華。
“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莫顏拉着万俟玉翎的手,轉過身。
燭火的柔和的光暈映在她的臉頰,幾絲秀髮淘氣地在肩上,讓莫顏彈指可破的肌膚更加湛白,她眸子水遮霧繞地緊緊地盯着万俟玉翎,直言道,“夫君,我先不說能不能幫你分憂之事,你是否因爲夏明軒的話耿耿於懷?”
夏明軒臨死之前,說了那麼多,他的神色平靜而懷念,似乎那段是他最美的時光。
連莫顏自己也嚇一跳,原來前身和表哥之間有那麼多的過往。
看花燈,捉蛐蛐,扮成男裝出門聽戲,很多很多……
万俟玉翎是大越的王者,爲人清冷,但是莫顏知道,他對自己的佔有慾多強。
兩個人相見恨晚,恨不得早些年相識,她如果不表明自己穿越的身份,處理不好,怕其中產生芥蒂。
莫顏對夏明軒心中更多了厭惡,表面上是愛她刻骨,到死不能忘,實則是到死都不忘記挑撥離間,真真可恨!
“朕爲何要爲區區一個將死之人耿耿於懷?”
在說話的同時,万俟玉翎飛身而出,他一向冷靜自持,怕再說下去,會暴露自己的情緒。
和莫顏認識多年,雖說聽她說起過小時候的事情,可那裡面沒有他的存在,万俟玉翎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在夏明軒回憶之時,他怒火上涌,恨不得立即出手,可終於捨不得,他承認,只要是莫顏的任何,他都想知道。
糟糕!皇叔大人被氣跑了!
莫顏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夏明軒拉出來鞭屍,但她佔據前身的身體,所有的一切,好的壞的都要承受。
那些過往,無非是兄妹情誼,皇叔大人這下真的打翻了醋罈子,一股子酸味!
跑出偏殿,殿中上下無人,万俟玉翎不曉得去了哪裡。
莫顏翻個白眼,穿好外衫,施展輕功在皇宮上方遊走,引得一衆巡邏侍衛目瞪口呆。
剛剛是皇上飛出去,若不是耀眼的白衣,差點被他們當成刺客,那烏龍就大了!
這纔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皇后娘娘也飛出來,今兒是什麼日子,讓二位不走尋常路?
“娘娘,皇上往觀景臺那邊去了。”
今夜是暗一當值,他仰着頭,給沒頭蒼蠅一般亂飛的皇后娘娘指引正確的方向。
莫顏正要衝着御花園而去,聞言後即刻調轉。
“娘娘,您走錯了,觀景臺在那邊!”
暗一擦了擦冷汗,主上從來都是冷着一張臉,不便喜怒,今天是下紅雨了嗎?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但願帝后能早點和好。
莫顏一激動,差點撞樹,作爲女子,路癡是完全可以容忍的!
皇宮太大,等莫顏終於氣喘吁吁地跑到觀景臺之時,那一襲金絲繡邊的白衣,就那樣翩然入了眼底。
月光下,觀景臺上,涼風中,他就那樣衣袂飄飄地站着,望着自己。
一剎間,日月星辰的光輝,亦不覺被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比了下去。
莫顏變得焦躁不安起來,沒有剛纔他突然離開的惱,也沒有一路奔波的怒,她突然有些心疼。
他的過去擁有的很少很少,而她不但有爹孃兄長的疼愛,還有家人的愛護。
他的過去是空白,未來,只有她一個,莫顏覺得有必要解釋清楚,實在不行,就說出心底的秘密。
她一直隱藏,並非不信任万俟玉翎,而是怕他擔心。
如果可以,莫顏想一輩子,永遠,永永遠遠地留在他的身邊。
穿越是個太不確定的因素,她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裡留多久,就像人無法預知明天會發生什麼。
與其讓每天都活在恐懼中,不如隱瞞下來。
他的心裡只有她,她又何嘗不是!
“玉翎,你生我氣了。”
莫顏上了觀景臺,她不想遠遠地看着他,那種感覺不真實,好像他隨時要羽化登仙一般。
雙手死命地摟住他的腰,莫顏把頭靠在他的胸口,察覺万俟玉翎的身體有片刻的僵硬。
“沒有。”
万俟玉翎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淡淡道,“只是我在想,還沒有陪着你抓過蛐蛐。”
小心眼的男人,說話終於恢復正常了。
莫顏胸口的大石暫時放下,無奈地勾勾脣角,“誰稀罕什麼蛐蛐,那是小娃才玩的把戲!”
“那麼,就帶着明澈和明熙一起。”
万俟玉翎想,只要他把夏明軒曾經做過的所有都補充上,自家娘子就不會想到這個便宜表哥。
“玉翎,你……”
莫顏驀然轉身,卻見身後之人一臉認真。那漆黑的瞳眸中,一如每一次,清清楚楚地倒影着她的身影,深邃而又深不見底……
四目相對,那一瞬,莫顏已經迷失在眼前這一雙深不見底的無垠黑眸中,再不可自拔,只想就此沉淪。
儘管,這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睛,她已經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又對視過多少次。
“每年,還是會想一次夏明軒的。”
莫顏突然笑了,紅脣輕揚,她踮着腳尖,吻了吻万俟玉翎的脣,調皮的眨眨眼,“每年中元節。”
“成交!”
七月十五是中元節,屬於過世之人的節日,万俟玉翎不準備剝奪,這是他最大的讓步。
莫顏的吻蜻蜓點水,讓万俟玉翎口乾舌燥,他微微一怔,下一刻,扣緊懷中的莫顏,不斷加深這個由她主動的吻。
觀景臺下方,是宮內的各個殿宇,星星點點的燈光交織成一片,向着遙遠望不到盡頭的前方一路延伸而去。
茫茫夜幕下,二人緊緊相擁,如一對璧人,般般入畫,美得震人心魄。
許久許久,直到莫顏再次感覺自己要窒息,万俟玉翎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她的脣。
李德這傢伙在聊城打仗,還不忘記八卦他們夫妻之事,信中說他太被動,女子都要靠哄着來,但是也不能過於溺愛,這樣就不能知道她真正的心意,會哭的孩子纔有糖吃。
万俟玉翎心中鄙視這種說辭,又忍不住測試一番,剛好遇見夏明軒和他炫耀他們曾經的過往。
“夫君。”
剛纔那一長吻下,莫顏難免氣息不穩,她緊緊地摟住万俟玉翎的腰身,靠在他的懷中,一邊聽着沉穩的心跳,一邊俯瞰遠處的蒼茫的夜色。
秋夜的風很涼,觀景臺空曠,風在四面八方出來,捲起二人的衣袍,在風中飄搖。
莫顏淺笑,夫妻之間很有默契,一個眼神,彼此心意相通。
自己的事情,早晚要坦白,但此刻並不是個好時機,她不想万俟玉翎有任何分心。
“你知道我傷過腦袋,小時候的事情記得不多,夏明軒是個很好的哥哥。”
莫顏幽幽嘆息一聲,如果他能一直這般,看在前身的面子上,她或許還是不能狠下心來,可惜他做了那麼多的錯事,她親眼所見。
通敵叛國應當株連九族,万俟玉翎已經看在她的面子上,留下夏家族人的性命。
“你不會該是吃醋了吧?”
又是這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莫顏有一種辣手摧花的衝動,於是,她真的這麼做了。
雙手撫摸上他的臉,用力掐了一下,看着万俟玉翎的臉扭曲,變成各種形狀,她笑得花枝亂顫。
這一刻,皇叔大人冷着一張臉,面色糾結的樣子也是如此可愛。
自家的幾個小包子,都像他。
“玩夠了嗎?”
万俟玉翎拍開莫顏的手,聲音低沉暗啞,“可以放手了?”
“夠了夠了,哈哈。”
莫顏收回魔爪,剛給皇叔大人做了個豬鼻子,他就算是豬,也是一隻得道成仙的豬,氣質不同。
“你玩夠了,該輪到我了。”
下一秒,万俟玉翎冷眸輕閃,打橫抱起莫顏,不顧她的掙扎,帶着她直接飛回寢殿。
“都看什麼看,不用巡邏了嗎?”
只見一道白影如流星般掠過,暗衛們仰着頭,正準備下跪,帝后早已不見蹤跡。
暗一抿脣,笑得內傷,反正他成親,有了娘子,而可憐的暗三暗四,估計要受整夜的折磨,魔音入耳。
看帝后如此,應當是風雨過後,多雲轉晴了!
“今夜加派人手,更不能鬆懈,知道嗎?”
“是,統領!”
侍衛們不明白暗一話中的深意,抓抓頭,舉着火把,一絲不苟地開始巡邏。
寢殿內,莫顏一手抓着牀幔上的流蘇,汗水黏在清透的薄紗上,豐腴瓷白的*若隱若現。
万俟玉翎不如以往的溫柔,無比的狂野,汗水順着額角流下,他的溼發凌亂地貼在面頰上。
“玉翎,玉翎……”
莫顏失神地叫喊他的名字。
万俟玉翎只想擁有她,只要她一人。
兩個人相擁到黎明的第一縷曙光射入偏殿,牀幔半掩,二人的睡顏沐浴在金色的陽光裡。
莫顏緩緩地睜開眼,身體就像被碾壓過一樣,她低下頭,頓時驚呼一聲,捂住自己的身體。
滿是斑駁的印記,無論是手臂,小腹,大腿……
“醒了?”
万俟玉翎嚥了咽喉嚨,那極致的愉悅,讓他第一次不想準時早朝,他不想她每次醒來,面對的都是空曠的牀榻。
“你……”
老夫老妻,莫顏仍舊羞得面色漲紅,她無處可躲,只好藏在被子下,僅僅露出一個腦袋。
“走,爲夫抱着你去洗漱。”
“不要。”
莫顏賭氣地轉過頭。
昨日二人鬧了那麼大動靜,估計整個後宮都知道了。
今日皇上不早朝,想必文武百官還在等候,心中正忐忑着。
後宮中不只有二人,莫顏頭上還有太皇太后壓着,如此不顧禮儀規矩,終究是不大好。
而且,今日有命婦進宮請安,她全身上下這個樣子,該如何遮掩?
“皇上,娘娘。”
門外傳來墨冰的說話聲,“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已經到太皇太后的寢殿去請安,說是不打擾您二位休息。”
“這……”
兩個小包子,懂什麼?
大哥莫輕風教育的是,只有男女在一起睡覺,纔能有更多的弟弟妹妹,所以明澈明熙對此樂見其成。
難得父皇母后睡懶覺,他們還是要體諒一下的。
洗漱完畢,莫顏坐在梳妝檯前,等候万俟玉翎幫着她梳髮。
“顏顏,有一天,我們總能過上這般日子。”
睡覺到自然醒,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身上沒有責任,沒有重擔。
開心了,就去懸壺濟世,失落了,打家劫舍,一切根據情緒而定。
大越交給明澈來掌管,他們夫妻要到各地去遊歷,去逍遙。
包子不能再多了,若是再生幾個,又要耽誤幾年的教導時間。
“恩,玉翎,到時候咱們就來個組合,闖下個響噹噹的名號。”
莫顏沉思,該叫什麼名字好呢?
“寶寶貝貝組合如何?”
万俟玉翎根本沒多想,名號不過是隨口一說,他想到的是自家包子們的小名。
“噗……”
莫顏接連咳嗽好幾聲,連連擺手,果然,讓皇叔大人幫着起名就是個錯誤。
下晌接待幾名外命婦,那幾位誥命夫人的眼睛不時地盯着莫顏的臉看,還帶着一副耐人尋味的曖昧神情。
莫顏心虛,隨便聊了幾句,就把人打發出宮。
“母后,你和父皇睡懶覺,是不是又要有弟弟了?”
明澈和明熙逗弄了會貝貝和多餘,兩個包子半歲多,還不會叫哥哥,兄弟倆鍥而不捨,每天都會來教一會兒。
“誰告訴你的?”
莫顏差點把茶盞打翻,目前四個包子她已經帶不過來了,和皇叔大人商議過,暫時在服用天然的避子的藥丸。
明澈跳下椅背,站立不穩,快速扶着桌上的托盤。
咔嚓……
幾個茶盞應聲而落,噼裡啪啦地全部落在地上,碎裂成片。
万俟玉翎特地派人從大吳蒐羅來的禮物,莫顏心疼的在滴血。
她轉頭看向明澈和明熙,惱羞成怒道,“你們兩個平日就頑皮,戲弄宮女太監,去,到門外罰站!”
已經到了晚膳時分,夕陽西下,站在門外有涼風吹拂,反倒要比殿內更自在。
万俟玉翎早早處理好政務,打算早些回來,陪着莫顏和雙胞胎一起用晚膳。
殿內大門緊閉,万俟玉翎被莫顏推出門,指着牆角,“站半個時辰再進來。”
白日在命婦面前丟臉,万俟玉翎得到稟告,提前回來安撫自家娘子,所以他沒有多解釋,只要她能消氣就好。
“明澈明熙,你們怎麼也在這?”
看到耷拉着腦袋的兒子們,万俟玉翎略有驚訝,“你們犯了什麼錯?又尿牀了?”
“不是,爹爹,兒臣摔壞了母后最愛的茶盞。”
明澈揹着小手,心裡尋思,父皇怎麼也被母后罰站了呢?
“父皇呢,您也犯錯了嗎?”
明熙眨眨眼,很是不解,原來大人犯錯也是要罰站的。
“笑話,父皇作爲一國之君,怎麼可能犯錯?”
万俟玉翎堅決不承認,他就是說了,雙胞胎也不懂,他不過是在房事上努力一些,爲取悅自家娘子大人而已。
“那您怎麼也被罰站?”
明澈撇撇嘴,很顯然不相信這個理由。
“子不教,父之過,父皇是代你們受過。”
万俟玉翎腦中靈光一閃,找到個最正當的理由,板着臉數落着兩個小包子。
內室的莫顏正在忙着擺膳,整桌席面都是她的手藝,她本想偷聽父子在牆角說了些什麼,正巧聽到皇叔大人的狡辯,讓她一臉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