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離開萬州城,走上了官道。可能是由於萬州是大越又一箇中心,通往大吳和邊陲小國,這官道極其筆直寬敞,偶爾在路的兩側能看到三三兩兩的人家。
這條官道,經常有走貨的車隊路過,衆人渴了,餓了或者是勞累,都可以到兩邊的民宅去,借宿一晚,補給些吃食,總比進不了城,露宿在荒郊野外好。
衆人一路向前,越往前走,天色越陰沉,天空中突然下起了濛濛細雨來。雨天趕路,衆人擔憂糧草被淋溼發黴,所以一行人停下來整頓,把糧草車上蒙上厚實的稻草和擋雨的油氈布。
雨不大,空氣中雜糅着泥土的腥氣。莫顏剛纔晚膳吃多了,她打着一把油紙傘,下了馬車,看着士兵們忙碌。這些人一路上風餐露宿,無比艱辛,這種雨天,也沒有擋雨的行頭,戴着斗笠,穿梭在雨中。
“小姐,季家真是豪富人家,他們家的糧庫裡的糧草,幾乎和賑災糧草一般多。”
墨香跟在莫顏身後,扭過頭向後看。季員外說話算話,派了一名季府的得力管事並幾個家丁。糧食跟着賑災車馬一起走,並且管事帶足了銀兩,順路採買,到達災區之前,勢必會湊夠五十車上好的藥材。
季家是做青樓生意起家,在萬州那種富饒的城池,有幾個大青樓的買賣,可了不得。季寶珠曾經說過,她和許三公子定親這三年,搭上了幾乎二十萬兩銀子,這真是個龐大的數字。
“估計季員外會帶着寶珠去京都吧。”
想起季寶珠,莫顏滿滿都是同情,關於季寶珠的身體情況,在現代有很多病例,是可以通過手術和注射雄激素改善的,可古代沒有這些東西,她又不是臨牀醫學的醫生,對此並不精通,如果說通過手術,可以去除胸部,那麼下體該如何重振男子雄風?而且,寶珠她從小便當自己是個女子,從心理上也是如此。
“季小姐真是個好人,可惜命運不公平,奴婢真的希望她能找個好人家。”
墨香撇撇嘴,唉聲嘆氣,自古以來紅顏薄命,季寶珠姿容出衆,家世也好,卻攤上這麼個敗類,多虧許三公子自作孽不可活,被殺死,不然以後她嫁過去,哪有好日子過?就許知府而言,也拿季家當搖錢樹。京都好兒郎多着呢,希望她能有自己的歸宿。
遠處的天邊,一層層濃重的烏雲,雨點從剛剛的黃豆大小變成花生米一般,雨勢也漸漸地急了起來。莫顏溜達一圈,去呂氏的馬車旁邊問候幾句,又被墨香攙扶,上了馬車。
天色昏暗,馬車內只能勉強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墨香點燃了車壁上的油燈,蹲下身子,從車凳下的拉門裡找出主僕二人在萬州乞巧節燈會上買的小物件,做了一個整理。
家裡的親戚,莫顏印象不深,都是血緣親人,她從心裡往外,有一種親近之感。呂氏這一路上碎碎念,就怕她瞧不起爺奶他們,畢竟是莊戶人家,也不講究禮儀規矩,行事粗獷一些,萬一莫顏表露出嫌惡來,會讓親人傷心。
“比起京都那些嬌滴滴的小姐們,遠在潁川的堂姐堂妹們纔是我的親人,我幹嘛要嫌惡啊。”
莫顏聳了聳肩,無論她說什麼,呂氏和墨香都不相信,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與鄉野人家的閨女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瞧不起窮親戚也是正常。
“小姐,您只要大面上過的去就好。”
墨香抓抓頭,一臉糾結。她也說不準小姐會如何表現,若是從前沒摔到腦子,定會嫌棄,可現在不同,不靠譜,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讓人有點捉摸不透。
“墨香,我倒是希望皇后娘娘無礙,這樣,袁煥之和林苗月兩個人渣就能喜結連理了。”
莫顏眯了眯眼睛,眼眸深處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笑,二人成親,李月娥定不會放棄,越挫越勇,還指不定弄出什麼幺蛾子來。對於李月娥這種人,莫顏算是看透了,有心計,有手段,有點小聰明,不達到目的絕對不會罷休,而林苗月,頭腦簡單,有一點莫顏不服氣,京都第一草包小姐明明就是林苗月纔對。
“呃……小姐,可能是您從前太癡迷袁小將軍,所以才被誤解吧。”
墨香囧了囧,不好意思說實話,自家小姐屬於衝動類型,直言不諱,性子直接隨了老爺,常常得罪人而不自知,琴棋書畫皆不精通,又花癡一般愛慕袁小將軍,這才得了草包小姐的名聲。
此刻,主僕二人還不知道,京都,一場暴風驟雨即將襲來。
林尚書府上,林苗月正在試穿着嫁衣,這身火紅的嫁衣請了江南最好的繡娘,一共八八六十四人,用了半個月時間趕製而成,可以說,每個細節之處都十分完美,就是前面的鴛鴦眼珠,用了獨門秘技,看起來就和活的一般,從針線到配色,過度自然,在一衆小姐中,她這身嫁衣露了大臉。
白日裡,一種姐妹們過來添妝,李月娥不知道怎麼也混進了林府。林苗月很是反感李月娥,長相不怎麼樣,總喜歡學着人穿着白色的裙衫,她真想嗆聲,京兆尹府死人了嗎?
當然,林苗月不敢,因爲她身邊跟着宮內出來的嬤嬤,對禮儀看的十分嚴格,無論是說話,言談舉止,必須符合大家閨秀的標準,將要嫁入護國將軍府,不是一般的人家。
“小姐,您不是很討厭那個李小姐,爲什麼還笑臉相迎?”
丫鬟站在林苗月身後,對着嫁衣連連感嘆,過幾日小姐出嫁,穿上這身如火一般的喜服,一定會格外的嬌豔。都說女子成親那一天是最美的,自家小姐長相平凡了些,可是雙頰酡紅,眼含春水的模樣,仍舊讓人移不開眼。
“她能來做什麼?無非是爲了莫顏打探消息,由着她吧。”
林苗月用手對着銅鏡,整理了一下耳邊的碎髮,得意地道,“聽說莫顏離京了,她愛慕多年的袁郎將要成爲本小姐的夫君,恐怕她成了京都最大的笑柄,說起來,上次約她在西園石臺,倒是成全了本小姐。”
雖然即將成親,可林苗月仍舊有些不確定,上次西園詩會,她到底如何落水,是一個謎,她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當時莫顏和她相距甚遠,而她是被一種奇怪的力道掀翻,掉到了湖裡。現在想想,當時驚險異常,若不是袁郎相救,她早化爲地府裡的一縷冤魂。
“小姐,這個莫小姐就喜歡與您作對,現在遭到報應了。”
丫鬟撿着林苗月愛聽的說,果然,林苗月哈哈一笑,心情又好了幾分。再過幾天,袁郎就是她的,到時候莫顏歸來,這已經成爲不爭的事實,自己的心上人娶了敵對一方,有什麼比這個更可悲。
“不過,這個李月娥也要防着一點,她和莫顏可是穿一條褲子的。”
皇上賜婚,林苗月臉上有光,可她仍舊謹慎。莫顏不在,李月娥和趙桂花經常到府上做客,東拉西扯,就是說不到點子上,若不是爲了自己的名聲,她早就發飆,將二人攆出府了。
“奴婢曉得。”
丫鬟連連點頭,眉間藏着一抹憂色,沒有表露出來。京都風聲鶴唳,皇后娘娘病入膏肓的消息不脛而走,她只能祈禱皇后娘娘可以多挺幾天,等自家小姐完婚後再嚥氣。
月上中天,雪白的牆壁映着林苗月旖旎的身影,她對着梳妝檯的銅鏡,左右照了照,緊張地問丫鬟,“你家小姐沒有不妥之處吧?”
“小姐,您好的很呢,奴婢覺得,您這身紅嫁衣,定能讓袁小將軍神魂顛倒。”
丫鬟抿嘴輕笑,嘴就和抹了一層蜜,好話不停地往外說,林苗月頓時覺得飄飄然起來,她羞澀地嗔道,“你這個死丫頭,胡說什麼!”
“奴婢說的是實話!”
丫鬟得知說到了自家小姐的心坎處,心裡一鬆,作爲丫鬟,說話是一門藝術,要時刻揣摩小姐的心態,之前的丫鬟就是因爲說錯話,被貶到了大廚房做雜活兒,整日煙熏火燎的。
“叮咚……叮咚……”
小石子敲擊在窗櫺上發出了響聲,林苗月頓時精神一振,她站起身,忙不迭走出門,只見月光下,站着一個穿銀色長衫,器宇軒昂的高大人影,正是她的未婚夫袁煥之。
白日裡,丫鬟上街採買,曾經收到一個紙條,上面寫着幾日不見,對林苗月甚是想念,約定晚上月上柳梢頭,二人在林府之內相見,到時候,袁煥之會用石子敲擊窗櫺提示。
林苗月得到消息,喜滋滋地,正好今日嫁衣才趕製出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心上人看到自己的裝扮,這纔在夜晚的時候對鏡梳妝。
“月兒。”
袁煥之嘴邊掛着一抹清淺的微笑,眼眸中泛起絲絲柔情,上下打量一身喜服的林苗月,寵溺地誇讚道,“月兒,你今夜真美。”
“袁郎……”
林苗月跺跺腳,裝作一副羞澀的模樣,那聲音故作輕柔,含糖量極高,若是莫顏在,一定起一身雞皮疙瘩。林苗月緩緩來到袁煥之身前,用手拉着衣襬,扭捏地道,“真的美麼?”
“恩,夫人。”
袁煥之的眼神清澈,溢滿愛意,林苗月被這聲“夫人”叫得酥麻了身子,晃悠了幾下,便落入到袁煥之的懷中。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丫鬟見此,識相地離開,把一個空曠的院子,留給這對即將成親的新人。
靠在袁煥之的懷中,林苗月的幸福感飆升,尤其是想到莫顏,更是得意,她輕柔地道,“夫君,能嫁給你,是月兒的福氣,你是不知道,京都有不少小姐都愛慕於你……”
“哦?”
袁煥之的語氣帶着調侃,他用手撫摸着林苗月的頭,在沒人看得見的角度,他的臉上纔出現一抹陰森之色。若不是爲了大業,他何必娶這麼一個要姿色沒姿色,要身材沒身材的草包,還要當寶貝一樣的哄着?還不如那個俏丫鬟春情,至少身材上有點料。
“是啊,就是莫大人之女莫小姐。”
林苗月強忍住幸災樂禍,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月兒與她也算相熟,這次得到月兒與袁郎成親的消息,莫小姐竟然傷心出走……”
“那真是可惜了呢,袁某隻對月兒一往情深。”
袁煥之的眼裡閃過一抹玩味,莫顏確實有點意思,不過暫時不值得探究。在他看來,莫中臣表面上忠厚耿直,實則難以對付,這麼多年,這隻狐狸就沒有露出尾巴的時候,雖說他兩袖清風,可有一個敗家子兒的二子,所以皇上對他很是放心,官位也一層層的攀升。
這次莫顏和御史夫人呂氏離開京都,應該是莫中臣的一步棋,不然爲何如此巧合地和南平王万俟玉翎同行?袁煥之在万俟玉翎手下多年,南征北戰,仍舊摸不透他的爲人。
皇后的死,只要能在特定的時候挑出來,便可以引發大越和大吳的戰爭,到時候,機會來了,可他現在必須要娶吏部尚書林大人的獨女林苗月,所以皇后的死訊,還不能現在被爆出來,否則對他不利。
袁煥之和林苗月各有小算盤,在月下幽會,而遠在千里之外的莫顏,迎來的新的困擾。
賑災車隊整理妥當,重新上路不久,前面就傳來了打鬥之聲。天色黑暗,馬車前面掛着燈籠,莫顏從車窗探出頭,隱隱約約地看到是一羣黑衣人在圍攻一個紅衣男子,因爲下雨,衆人身上被淋溼,極爲狼狽,但是這羣人不是衝着万俟玉翎來的。
洛祁覺得自己真是倒黴透頂,最近得到消息,遠嫁大越的嫡親姐姐洛荷被太后那個老妖婆折磨,甚至傳說被下毒,姐姐是個柔弱的性子,一向與人爲善,根本無法作爲一國皇后,當年父皇鐵了心讓她去大越和親,万俟御風也一再保證會好好對待於她,遠在大吳的洛祁一直擔憂,有很久一段時間沒有收到姐姐的親筆書信,要麼就是寥寥幾個字報平安,洛祁不放心,偷着從大吳而來,誰想剛到萬州地界,便遇見了一羣黑衣刺客。
看招法套路,是大越的武學,不過他心裡門清,一定是他的哪個好哥哥趁機做了手腳,他身邊有奸細,行蹤早已經被暴露。
這次出門因爲心焦,着急打探消息,洛祁並沒有告知手下,只帶了幾名貼身侍衛。這些黑衣人招招狠辣,用的不要命的打法,是被精心培養的死士。眼瞅着身邊的侍衛接連倒下,洛祁應付得更加吃力,他心中憤恨,這次被鑽了空子,若是還有機會回到大吳,他必定好好答謝那些人對他的“照顧。”
遠遠的,李德看到前方的打鬥,他策馬湊近車窗處請示,“主子,看來前方不太平。”
“繞路。”
万俟玉翎絲毫沒有在意,緊盯着面前的棋盤,趁着沒有人打擾,他要好好下上一盤,現在的白子被圍困,表面是死局,實則還有絕處逢生,反敗爲勝的機會。
走到岔路口,李德正在指揮車馬走另一條路,洛祁眼尖,看到大越的旗幟,他突然想到最近得道的消息,万俟玉翎要到南邊賑災,若是如此,他有救了!
“喂喂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江湖規矩!”
洛祁身上負傷,正在流血,他用盡全身的力氣衝着一行人跑來,立刻帶來了黑衣人。李德見狀,黑了臉,這人不識擡舉,愣是把仇家引了過來。
“臉皮真厚。”
墨香雖然害怕,還是扒着車窗偷看,江湖廝殺那都是話本子纔有的故事,這次她算是遇見了,那個紅衣人很機智,黑衣人跟過來,南平王便不得不理會。
黑衣人紅了眼睛,見人便砍,很快的,糧草的隊伍中便驚了馬,衆人用盡全力,纔沒有讓馬瘋狂的跑走,場面一團混亂。
“前面馬車裡的,快出來,江湖救急!你不出來我就上去了!”
洛祁一見有效果,更是扯開了嗓子喊,什麼臉面都是其次,能活命纔是真的。他剛在中了暗算,有傷在身,不然這羣雜碎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万俟玉翎被吵得心煩,見此不得不從馬車的車窗中飛出,他抓起一把花生米,隨手一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着黑衣人的咽喉部位射去,莫顏看不真切,只看到黑衣人幾乎同時倒下,接着,侍衛和士兵們上去分別補刀。
“我說万俟,你下次丟花生米能不能看着點,別把小爺我算進去!”
多虧洛祁跑的快,不然那花生米射進咽喉可夠受的,大越和大吳交好,二人也算舊相識。
洛祁是大吳的三皇子,貴妃獨子,性格乖張卻頗爲受寵,因大吳皇后無所出,所以太子之位遲遲沒有定論,洛祁受寵,成爲太子的機率很大,當然成爲其餘皇子的眼中釘。
莫顏不知道其人的身份,但是在言語中,也發現,原來竟然和万俟玉翎相識,從身份上看,應該不低。此人年紀約莫十八九,皮膚白皙,眼眸深邃,脣紅齒白,比女子還美,穿着一身風騷的紅衣,就算是在這雨天,想讓人不注意都難。
“聒噪。”
万俟玉翎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正要扭頭上馬車,洛祁趕忙上前,用手抓着他的衣衫不放,“万俟,江湖道義你懂不懂?好歹也得讓小爺上馬車療傷吧,找個丫鬟伺候着。”
“放開。”
万俟玉翎見到衣襬被抓出個黑印子,臉色更黑了一分,他喜潔,讓此人上馬車,就弄髒了馬車,這絕對不可以。他救了洛祁,並無所求。
“小翎翎,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你把小爺往哪扔?”
洛祁哭喪着臉,見一計不成,用起了苦肉計,“小爺身受重傷,若是慘死荒郊野外,一世英名毀之一旦啊!”
万俟玉翎的眼神黑了黑,眸中閃過一絲瞭然,洛祁出現在此,定是爲了皇后洛荷,在他心底,並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上,大越和大吳反目,大越將落得個四面楚歌的境地。
“你想上馬車上休息,想找個丫鬟服侍?”
万俟玉翎轉過身,淡漠的眸子盯着面前的洛祁,雨點打在他的白衫,沒有一絲狼狽,反倒多了一種超凡脫俗之感。
“對對,有丫鬟伺候更好了。”
洛祁如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他思量片刻,最後決定跟着万俟玉翎的路線走,因爲行蹤被暴露,聯繫不上手下,和無頭蒼蠅亂撞,去京都的路上兇險萬分。
“最後一輛馬車。”
万俟玉翎給洛祁做了指引,洛祁喜滋滋地來到莫顏的馬車前,正要上車,把馬車上的墨香嚇了一跳,“喂,紅衣服的,你來幹什麼的?”
“万俟讓小爺我上最後一輛馬車,你這丫鬟好生無禮,一會兒就你伺候小爺吧,記得給小爺準備點吃食和熱水。”
洛祁狐疑地盯着墨香,心裡尋思,聽說大越南平王不近女色,身邊就跟着一個管事,也不曉得這個狂妄丫鬟哪裡來的,反正他養尊處優習慣了,生活不能自理,就勉爲其難讓這丫鬟伺候吧。
“啥?”
墨香瞪圓了眼睛,張大的嘴能吞下一個雞蛋,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指着洛祁磕磕巴巴的道,“王爺讓你上我們小姐的馬車?”
“你們小姐?誰啊?莫不是万俟的紅顏?”
洛祁想問是不是万俟玉翎相好的,可看到馬車處一張稚氣未脫的小臉兒,這話就卡在了喉嚨裡,這位小姐美則美矣,但是年幼,天啊,万俟玉翎看着人模狗樣的,不會有這個癖好吧?
李德得到吩咐,策馬前來,對着洛祁道,“主子讓您上馬車,讓這個潑辣丫鬟照看,而莫小姐,請上第二輛馬車休息。”
話畢,李德在原地沒有離開,他看到墨香糾結的表情,不但沒有快感,相反很是不爽,一想到這個紈絝的大吳三皇子和潑辣丫鬟一同在馬車上,他心裡就莫名的不舒服。
馬車被騰出來沒問題,但是莫顏捨不得自己的丫鬟去服侍這個紅衣風騷男,她衝着李德笑道,“孃親的馬車裡有一個婆子,不如讓婆子服侍吧,我這丫頭毛手毛腳習慣了,可別弄傷了貴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洛祁可不想看到滿臉褶子的婆子,他正要反抗,見李德轉頭就走,到呂氏那裡把事情說了一遍,順便闡明洛祁的身份。
莫顏不情願地帶着墨香上了呂氏的馬車,得知洛祁是大吳的皇子,也很驚詫,她很快想通了洛祁來的目的,看來這一路,又多個跟屁蟲。
雨越下越大,車隊艱難地在雨中行進,等到天亮的時候,才進了下一個小城青陽縣,車隊再次停靠在驛站做補給,士兵們洗澡換衣衫,小憩片刻,快到正午時分前後離開。
在呂氏的馬車上,莫顏有些拘謹,馬車並不大,加上丫鬟和墨梨和墨香,便有些擁擠了,昨夜莫顏睡的不算好,早上起來一直不住地打着呵欠。
“娘,好無聊啊,我想去後面的馬車取我的醫書。”
呂氏一直在馬車上繡花,莫顏一個人東張西望,因爲停留短暫,丫鬟墨香和墨梨一同去採買吃食,馬車上只有母女二人。
“恩,去吧。切莫打擾了貴人。”
呂氏飛快地穿針引線,點點頭。莫顏上了最後一輛馬車,婆子不知所蹤,只有洛祁穿着一身女裝,把雙手枕在脖子下,翹着二郎腿哼唱小曲兒,一點也不像受傷的模樣。
“你……你……”
莫顏滿臉黑線,她的衣裙何時穿到他身上了,而且洛祁身量高,裙子只能到膝蓋下方,露出一節小腿兒,上面還有濃重的腿毛,對於他這種不倫不類的裝扮,莫顏哭笑不得。
“小爺怎麼了?不就是借用下你的衣裙,用得着大驚小怪?”
洛祁翻了個白眼,吊兒郎當,都說女子最喜歡衣裙,穿上極美,他第一次體驗了下,不過爾爾,上身有些短小,成了露臍裝,不過這麼穿涼快。
剛纔給了婆子銀錢,讓她去成衣店買成套的衣衫,順便帶點酒菜來,洛祁在馬車上翻了半天,都是女子喜歡的果脯果仁類小點心,他想用點下酒的小菜。
“不是大驚小怪,是驚悚。”
莫顏涼涼地說了一句,側過頭,尋找常看的醫書。在馬車上無聊,洛祁是個閒不住的性子,他用一手支着腦袋,八卦地道,“聽說万俟玉翎不近女色,他在你們大越行情如何?”
“什麼行情?”
莫顏故作不知,這個風騷的小白臉兒真是大吳的皇子?說的好像万俟玉翎是塊豬肉,還提什麼行情。
“你懂的。”
洛祁眨眨眼,衝着莫顏拋了一個媚眼,上下打量她的身材,隱晦地道,“實在是太平了些。”
這句話,簡直踩到莫顏的痛腳,前身是個乾癟的豆芽菜,她穿越之後,一直在努力補充營養,光是黃豆豬腳湯就沒少喝,胸部已經隆起了不少,再說她才十二,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紅衣服的,說話注意些,你這是調戲良家女子?”
莫顏十分不齒,瞪了洛祁一眼,如今這廝流落到大越賑災隊伍,說不準還爲一行人帶來麻煩,有句話說的好,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就應該老實點。
“小爺實話實說而已,大越自詡禮儀之邦,女子講究賢良淑德,看樣子也並非如此。”
洛祁嘖嘖兩聲,覺得找個人鬥嘴也不錯,他轉了轉眼睛,促狹一笑,“莫小姐,說實話,你是不是對万俟有那麼點意思?不然怎麼硬跟着一起上路?”
“那人一直都清冷習慣了,有些冷血,不如你跟了小爺,再過幾年,你的姿容更出衆,做我的王妃,怎麼樣?”
洛祁用手拍了拍胸脯,莫顏的衣衫穿到他的身上就有些緊,這麼一用力,頓時“呲”地一聲,外衫開了一個大口子,露出裡面繡花的肚兜來。
“你……”
莫顏囧了囧,再次表示無語。沒有衣衫,套着她的衣裙也就罷了,爲什麼女子私密的肚兜不放過,不會穿了她的褻褲吧?
“那婆子拿給小爺,小爺就套上了。”
洛祁臉皮很厚,對此滿不在乎,他極力地遊說莫顏,“大吳山美水美,比大越好的多,不如你跟了小爺,將來吃香的,喝辣的,給你找幾百個丫鬟伺候……”
“打住。”
莫顏大喊一聲,抱着醫書快步出了馬車,走前她嘆了一句,“真是聒噪!”
“咦,這話怎麼聽着有點耳熟呢?”
洛祁挖了挖耳朵,恍然想起昨夜,万俟玉翎離開的時候也是如是說,難道說大越人都把“聒噪”二字當成口頭禪了?
青陽是個民風淳樸的小地方,內城很小,成四方形。在驛站不遠處,有一個小樹林,樹林裡有一方瀑布,是青陽百姓們的水源地,莫顏曾經聽慕白提起過,用這裡的山泉水釀酒,滋味獨特。
和呂氏請示過後,莫顏提着小竹筒,想要到瀑布邊上裝點水沏茶喝,剛走了幾步,便在邊上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
“他什麼時候離開?”
莫顏省略對万俟玉翎的稱呼,單刀直入,此人真是個奇葩,宿在她的馬車,穿她的衣裙,害得她沒有地方,只能和孃親擠着,晚上感覺自己的胳膊腿兒都伸展不開,也不能隨意翻身,真是痛苦。
“暫時不能離開。”
万俟玉翎轉過身,來到莫顏的身前。他是個思維縝密的人,很少在沒有深思熟慮的情況下做決定,而把虎符交給莫顏保管,是他多年來做的最爲冒失一件事。
目前,大越和大吳萬萬不可有戰爭,而皇后一事,勢必會讓兩國矛盾激化,這個時候救了大吳最受寵皇子,或許有緩和的機會,而這個機會對他極其重要。
大越內部風雨飄搖,紙醉金迷之下,到處是腐朽破敗不堪之象,万俟玉翎手握兵權,功高震主,又是皇上的親叔叔,万俟御風怎能放心?
叔侄二人表面和睦,內裡只有他自己明白。奸臣遍佈朝野,還有各國的奸細,袁煥之就是其中一位,這種時候,只有遠離京都,遠離權力中心纔是最安全的。
“可是,他要跟着我們同行,會不會有危險?”
莫顏有些不確定,大吳皇子被刺殺,肯定是皇室中那點齷齪,她自己有兩下子,卻也敵不過黑衣人的暗殺,再說還有孃親呢,必須以保證安全作爲前提。
若是讓洛祁跟着万俟玉翎,以後被人揭穿,拿出來說嘴,事情有些麻煩,什麼通敵叛國等罪名都可以扣上,而她不同,手無束雞之力的小女子,路過救了大吳三皇子,純屬巧合。
“裝扮成你的丫鬟。”
這是最好的方式,不引人注意,而且洛祁他膚色瓷白,睫毛纖長,五官輪廓精緻,不仔細看,長得比女子都貌美。
“這……”
莫顏想到那半截露出來的小腿上面的腿毛,剛到口中的泉水,立刻噴濺出去。
“咳咳,抱歉抱歉。”
莫顏輕輕咳嗽兩聲,剛剛差點噴濺到皇叔大人的身上,那人閃躲迅速,這才避免弄得一身是水。當前的形勢,莫顏知曉得不甚清楚,但是她不好發問。
“万俟,莫小姐,真巧,你們都在啊!”
洛祁換了一身男裝,一手搖着不知道在哪裡買的摺扇,故作風度翩翩,他在馬車上煩悶,迫切地想找人談心,和人一打聽,聽說万俟玉翎和莫顏都到了瀑布這邊。
本來他好奇二人的談話,想躲起來偷偷聽,可不等他靠近,立刻被一個小石子打中了肩膀,這是万俟玉翎一個小小的警告,沒辦法,他只得現身。
“万俟,事到如今,小爺我想聽一句實話,皇姐她,是不是不在了?”
二人不答話,洛祁也不介意。他的氣勢一變,眼眸閃爍着認真的光,和剛纔嬉皮笑臉的模樣判若兩人。
“只能說,凶多吉少。”
這是万俟玉翎的推測,實則他懷疑皇后早就不在了,因爲母后一直未見到皇后,每次有宴會,皇后都稱病,可奇怪的是,後宮中並沒有傳聞。
万俟玉翎在邊關打仗多年,很少回京,對於後宮之事瞭解並不清楚,他是推測,皇后可能遭遇不測。在這個時候被挑出來,就是有人刻意爲之,挑撥大越和大吳的關係。
“我已經有一年左右,沒有收到皇姐的書信了。”
洛祁的眼神裡浮現一抹哀傷,那麼溫柔慈愛的姐姐,如今在大越深宮,沒有半點消息,他這個做弟弟卻在此時掉入陷阱,無能爲力。
莫顏想到那次六爻測事,更加證實了這個猜測,皇上萬俟御風應該也知道目前的處境,所以死死地壓制住這個消息。
傳說万俟御風十分寵愛皇后,可皇上的愛能有多少?一個有野心的皇帝,不可能被情愛之事衝昏頭,他自己唱紅臉,文武百官們唱黑臉,說到底,皇后並沒有產下子嗣,這一點就可以證明,万俟御風對來自大吳的皇后根本沒有多少愛。
自古以來,男子爲了成就霸業,女子就是被利用的對象。洛荷生在皇家又如何?遠離故土,做了和親公主,到大越的日子,怎可能如出嫁前一般肆意?
“我知曉你的心情,只能保證,若是皇后娘娘遇害,本王會親自將真兇交到你手裡。”
兩國現在的形勢一觸即發,若是大吳對戰大越,將是漫長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周圍的小國會飛快地積蓄能量,等着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小爺已經沒有多少理智了。”
洛祁苦苦一笑,他真的想帶着千軍萬馬,踏平大越,斬殺了那個狗皇上,皇姐如若不在了,就用這些人的鮮血祭奠,可一切談何容易?
或許,皇姐之事,並非一定是大越爲之,目的可能爲挑起兩國紛爭。他已經不是孩子,不可能那麼衝動,戰爭不是玩笑,將有多少將士埋骨沙場,百姓們流離失所。
“現在你不能去大越京都,也不能回大吳,更不能跟着本王。”
万俟玉翎分析形勢一針見血,把當前的利弊說得一清二楚,讓莫顏想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大越的戰神,每一句話都說道重心上。
“那讓小爺去哪?到哪個窮鄉僻壤躲着?”
洛祁又恢復玩世不恭的模樣,一手把玩着摺扇,邁着步子繞着莫顏和万俟玉翎轉了一圈,振振有詞,“小爺的要求不高,只要有好酒好菜,有丫鬟伺候,哦,對了,有個遮風擋雨的屋子,恩,必須有浴桶,茅廁用恭桶,裡面加木屑,還有……”
“說完了嗎?”
万俟玉翎神色未變,只是輕聲一問,洛祁立刻住嘴,他也摸不着頭腦,這聲音好像有魔力一樣,不知不覺地把他引到另一個方向。
“小爺有銀子,不差錢!”
洛祁說着從袖兜掏出一疊銀票,昂首挺胸,“那丫鬟挑相貌好的,多買幾個,替小爺捶背的,捶腿的,按腳的……”
“不用花銀子買,眼前就是現成的。”
万俟玉翎的眼眸清澈而冰冷,就好比融化的雪水,讓人感到十分清明。洛祁一愣,指着莫顏道,“讓莫小姐給小爺做丫鬟,有些不好意思,不過……”
“是你做她的丫鬟。”
洛祁聞言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用手指着自己的臉,確認道,“是讓小爺做莫小姐的丫鬟?”
“正是如此。”
万俟玉翎好心地解釋,“這一路上兇險,做成女子的裝扮,可以躲避追查,丫鬟不起眼。”
“可是小爺我是貨真價實的爺們!”
洛祁幾乎要跳腳,他試圖談條件,万俟玉翎卻道,“或者,你想做本王的丫鬟。”
“那還是算了吧。”
和莫顏在一起,好歹賞心悅目,偶爾還可調戲一下解悶,在万俟玉翎身側,會被萬年冰山凍出毛病來,大家都是男子,渾身上下沒有什麼看點。
洛祁不再糾結,很快接受了這個現實,而莫顏正在摩挲着下巴想問題,洛祁做了丫鬟,總得有個丫鬟的名字,叫什麼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