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有兩個人走了過來,董命便朝着那兩人揮了揮手:“你們也來了啊,上一次打牌輸了我好多,今天晚上一起打牌,一定要贏回來!”
說着,他回過頭看了顏九成一眼,隨後朝着那兩人走了過去。
國際記者站歡聲笑語,一些人喝酒,一些人在角落裡打牌,還有一些人拿着資料在分析,夜色已經很濃了,除了極少數人上樓休息,其他人基本都沒有睡。
這種夜晚,是睡不着的。
老吊早已跟那羣人混成一團,他這個人老練,交友快,跟人混熟悉了有好處,打牌得圍着的七八人就交給老吊了。
顧覓清則和女記者們聊到了一起。
而顏九成也沒閒着,他盯上了幾個可疑的,邊喝酒邊關注着。
而宣林則早早地上了樓,在筆記本面前盯着,來了這麼多人,有各路勢力,無論他們多厲害,肯定需要聯網。顏九成他們打的是現實中的戰役,而宣林打的則是網絡上的戰役。
夜色闌珊,到了近凌晨,除了那幫打牌的,其他的人陸陸續續上去睡了。
“會不會有人晚上向董命動手?”顧覓清說道。
“他肯定會小心的,而且國際記者站裡如果這麼快就死了人,會引起轟動,所以應該不會。”顏九成脫去外套,坐到了牀上。
“嗯,那些人下手的最佳時機就是他去許願街拍肖爾剋死亡地點的時候。”顧覓清輕輕地嘆了口氣,坐到了顏九成的身邊。
進了房間,這才覺得後背疼得很,一坐下去,她的眉頭都疼得扯了扯。
“我看看。”顏九成撩起她的衣服,顧覓清很是配合地轉過身子,只見傷口那還好,這讓人鬆了口氣。
“癒合需要時間,沒什麼。”顧覓清站了起來,她顯然有些不安,來來回回地在房間裡走。
顏九成知道她在不安什麼,沉重的氣息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董命的自我暴露讓死亡就在眼前,並非突如其來,而是緩緩發生。
這太讓人難受了。
你看着你的隊友,一點兒一點兒地窒息而已,你卻無能爲力。
“要不要救?”顧覓清說完這句話後,重重的地嘆了口氣,一隻手扶住自己的額頭,她無需問顏九成便知道:不能救。
一旦救,就暴露了。
董命現在就是誘餌,是誘出敵人的誘餌。
而對於敵人來說也是如此。
顧覓清不再說話,而是站到窗戶那,很想打開窗戶透透氣,卻不能,只能隔着厚厚的窗簾布呆呆地站着。
淚水,從眼眶裡流了出來,滴到了身上。
而顏九成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鐵青着臉閉上眼睛,頭時不時地抖動。在樓下的任何一個場景,任何一張臉,他注意到了任何人交流的任何話,在他的大腦裡如同一個蜘蛛網一般,所以的人臉,信息往外冒。
命,寶貴。
不能浪費。
一定要將這些黑鬼揪出來!顏九成握緊了拳頭,他的眼底也有淚,卻沒有時間落,他得爭分奪秒分析他看到的任何一個細節。
有時候,一個細節就能揪出一個人。
董命一直在底下打牌,他儘可能地跟人羣在一起,而非單獨行動,雖然在國際記者就暗殺他的可能性不大,但防着點總沒錯的。
跟顏九成喝了那兩口酒,跟老吊打了幾個照面,他就再也沒有跟顏九成一行人有過任何的接觸,嘴上叼着煙,跟人打牌打得眼睛通紅。
除了發現了他身份的黑手,不會有人想到眼前這個一手好牌贏了不少錢的油膩胖子,在倒數他的生命時間。
“你這手氣太好了。”一人鬱悶地將牌一丟,將錢遞給董命。
“嘿嘿嘿。”董命笑呵呵地將錢拿過來,放到了自己跟前,拍了拍那頗厚的一疊錢:“今兒個,哥哥我走賭運!”
董命笑着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我上去尿泡尿,誰來接替會兒。”
轉身上樓的董命的隨手拿了一瓶啤酒,晃晃悠悠地上了樓梯,他身體胖,踩得木製樓梯咯吱咯吱的。
噗……
放了一個慵懶的屁,那聲兒叫一個大。
“董命夠愜意的啊,那屁真響。”
“這都連贏多少局了,屁都帶錢味吧。”
“是啊,太走運了,今天他就是賭神再世。”
打牌的幾人紛紛笑了起來,瞅了董命一眼,在他們看來,今晚的董命運真好,走路都那麼悠哉。卻不知道董命笑着的臉背後藏着什麼。
董命就這麼哼着歌,進了安排給自己的房間,房間裡的箱子靜靜地放着,他也不收拾,沒什麼好收拾的,不超過八個小時的活頭了。
明天天一早,太陽升起的時候,就要去拍攝肖爾克臨死前的地方了。
也是他即將死亡的地方。
看了看牆壁上的鐘,鍾早壞了,一動不動的。
若時間也能像鍾一樣,停止不動就好了。
呲……
董命將酒杯放到自己腰間的皮帶那一擱,瓶蓋很輕鬆地打開了,他拿着酒撲通一聲倒到了牀上,牀被他這身子壓得咯吱咯吱的。
鞋也不脫,直接將腳這麼放到了牀上,喝了口酒。
董命閉上眼睛,慢慢將酒嚥下。
“要是死之前能喝一杯我們老家的黃酒就好了。”董命心想,伸出舌頭舔了舔齒間,似乎在回味那黃酒的滋味。
哎……
輕輕地嘆了口氣。
“家中老母,對不住了。”董命舉起酒杯,朝着窗戶的位置晃了晃,又喝了一口。許是躺着有點不舒服,他又把姿勢調整了點。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他快速地伸出手擦了擦手。
董命坐了起來,從箱子裡拿出電腦,打開了後在文件夾裡找到一張照片,點開來,這是他老家附近的照片,近二十年前了,最繁華的街道也破破爛爛的。
小縣城,窮。
照片裡有一些非主流的人,更多的是樸素的人羣。偶爾擡起膀子的女人,腋下還有黑色的毛髮。那個時候的女人還不懂打扮,腋毛也不知道剃剃。
而現在不一樣了,這一條街道早就被整改,變成了工業區。街道上的女人也不再素面朝天,別說腋下不會有黑毛了,衣服漂亮,妝容漂亮的女孩一抓一大把。
“真想回去看看。”董命喃喃道,伸出手在照片上摸了摸。
很多人並不知道在和平的背後,還有像董命這樣的人存在。尤其是一些金錢至上的人來說,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按網絡上常用的話來說:是飯不好吃,還是遊戲不好玩,你要去做這行?
可是這個世界上,的確存在着像董命這樣的人。
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來保護萬萬億同胞。而這萬萬億同胞裡,包括上進的,也包括不上進的,包括尊敬英雄的,也包括嘲笑英雄的。
包括老人,也包括孩子。
包括好人,也包括人渣。
而這些人,永遠都不會認識董命,不會感激他半分,甚至有些人哪怕知道這一類的存在,還會嘲笑他。
好好活着不好嗎?沒這個本事你當反間諜?一出手就被滅,怪誰呢?甚至還可能有人嘲笑他一個油膩的大叔逞什麼能。比這樣更令人心寒的話,都會輕而易舉地出現在網絡上,也不止一次出現在其他英雄的身上。
能得到什麼呢?
董命輕輕地撫摸着這張家鄉的照片,眼裡有淚,臉上卻有笑容,他不悔。
歌德的《浮士德》裡一句話說得很是貼切:即使是出賣靈魂,也要找個付得起價碼的人。
董命把靈魂交給了國家,這個價碼早已足夠。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董命輕輕地哼了起來,他有個習慣,喜歡隨便自己哼點不成調的小曲。
邊哼,邊喝酒。
時間不多了,留給他自己一個人默默地跟這個世界道別的時間不多了,一會兒,他得繼續下樓打牌,跟人歡聲笑語的,並且儘可能地玩個通宵,多幾個人在身邊,別人下手的可能性就更低一些。
最後留給自己的時間裡,他就這麼哼着小曲,腿抖啊抖地,還摳了一下鼻孔,摳出一坨鼻屎,用手彈了出去。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小曲兒難聽得很,不成調,董命卻唱得很愜意,彷彿,接下來他要面對的不是死亡,而是回家的親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他蹭地一下坐起來,從箱子裡拿出筆和紙,鎖着眉頭寫了起來。
“歸無計,歸無計。
不過一抔黃土,幾根白骨。
就秋涼, 臥飲酒一壺,
醉無憂,醉無憂。
一魂斬斷,染幾縷酒香;
此番離去,恰是好時候。”
寫了這首小曲兒後,他想了想標題,想來想去,標題也沒定下,看了看時間,已經過去五分鐘了。
這便是他的遺言了,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話。
“嗯,是時候……離開了。”董命在那行‘恰是好時候’畫了畫,又從箱子裡拿出一個小鉢,這個小鉢是他去廟裡求來的,本就是打算放自己骨灰的。
琢磨了一下,把“不過一抔黃土,幾根白骨。”改成了“不過一鉢黃土,幾根白骨。”
用鉢裝着的骨灰,來世能投個好胎。
戰地記者死亡都是在這附近火葬場火化,肖爾克的骨灰搞不好還在呢,還能做個伴,到時候,就放到這鉢裡。
“好曲兒,下輩子,我投胎當個作家。”董命拿着紙看着自己寫的這首小曲兒,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在鉢上敲了敲,發出了嗡嗡的聲音。
隨後,他拿過打火機,走到浴室,把寫了這小曲兒的紙燒了,再用水一衝。
跟世界最後的話,沖走了。
他照了照鏡子,用水把頭髮整了整,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打了個酒嗝。
咧嘴一笑。
“再見了。”董命朝着鏡子裡的自己揮了揮手。
末了,出門的時候依舊嘟囔了一句:“沒想到一個好標題,可惜了。”
拉開門,朝着底下來了一嗓子:“我董賭神又回來了!都準備好錢啊!”
“哎呦!搞不好你接下來手氣就差了,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就是。”
跟他打牌的是以前在戰區見過的老哥們兒,還有一個在不遠處微微笑着,靜靜地看着董命,董命知道,那個人是敵人。
等着索命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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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點捨不得這個只活了三四章的董命,寫了個小曲兒,你帶着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