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周寸光走到門口,並沒有回頭。
顏九成跟在他的後面,沒有再多問他大概什麼時候能帶科學家來魯道夫的實驗室,自己大概要等多久,他知道周寸光不會說,因爲他也無法確定。
事情就是這樣,一切都有變數,而自己也不是那個能掌握全場的人。無論是間諜還是反間諜,這一行就是環環相扣,再強大的能力者也只是其中的一環。
而只要一環出了差錯,滿盤皆輸。
在人類歷史上,東方大國的戰爭期間的諜戰數不勝數,多少優秀的間諜反間諜人員自己本身並不會出差錯,也沒有豬隊友,可就是暴露了。這就是無奈之處,人終歸不可能像007一般,擁有用主角光環。
來這兒,抱着必死的決心,這是最基本的。
而更殘忍的是,來這兒,也要做好雖然死了,任務卻沒有完成,白死一場的可能。而這種可能是大概率的。顏九成心裡明白這一點,周寸光也明白。
到了門口的周寸光停住了腳步,他回過頭,問道:“那個黑客,宣林,多大?”
“23吧,後天是他生日,馬上就滿23。”顏九成說道。
“這麼年輕,希望技術靠譜啊。”周寸光微微皺起眉頭,有些擔憂,23,他自己32歲,巧了,也是後天生日。只是他生日只有父母和組織知道,他人無人過問。
顏九成與周寸光雖然是戰友,個人關係卻並不親密,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問他什麼時候生日。不過周寸光也並不在意,他孤獨了一輩子,不差最後這一天。
是的,這恐怕是他最後一天時光了,搞不好只有最後兩個小時了。
周寸光並不害怕,還很期待。死亡有什麼可怕的?早就活膩了,只可惜的是,他的夢想還沒有實現,恐怕也不會實現了。
至於夢想是什麼,他本沒有告訴任何人,無奈組織有測謊儀,在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本想含糊過去的,沒想到做不到,只好說了。
除了組織,誰也不知道他的夢想是什麼,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事到如今,也實現不了了。
“技術沒有問題,他是我們國家最頂尖的黑客,可以說,如果他搞不定的問題,我們國家也沒有人能搞定。天才黑客。”說這話的時候,顏九成臉上的讚許是擋也擋不住的。
“來這兒的,誰不是天賦之選?”周寸關依舊刻薄,他不以爲然的態度讓人不舒服,可他隨後伸出手:“再見。”
這位性格乖張,甚至有些扭曲的頂尖暗子,第一次向顏九成釋放些許親近的信號,顏九成連忙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小小的手,真的像一個孩子。
“我們老家有句話,叫人死之前,見個活面兒。我們也算是見了活面兒了,不過不一定會死,我會竭盡全力的,你原定待命吧。”
周寸光的口吻依舊是命令式的,他微微昂着頭,身上散發的強大氣場和自信讓顏九成只能聽從命令,目前,沒有第二條路了。
“你……”顏九成想說點什麼,可彷彿被魚刺卡住了咽喉,什麼都說不出。
“會是一條活路的,放心。”周寸光率先鬆開了手,往後退了步,朝着魯道夫點了點頭,隨後轉身離開,沒有半點情感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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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了。”黑玫瑰看了眼時間:“進去了五分鐘。”
屏幕上,拐角的監控雖然只能遠遠地拍到魯道夫實驗室門口,卻足以看清楚周寸光從裡面出來的模樣,他一出門,並沒有朝着返回的道路走去,而是走向了另一條路。
“盯緊了。”黑玫瑰極爲沉穩:“他在走迂迴路線,也有可能這裡頭還有內應,在碰頭。”
“是。”
“魯道夫門口的監控一直開着,不要關閉,時時刻刻盯着。”黑玫瑰陰了陰眼,輕輕唸叨:“奇怪,他進去了五分鐘,難道就跟魯道夫交流信息?他的同伴呢?”
“魯道夫實驗室裡沒有監控,我怕剛剛臨時進去安監控會打草驚蛇,沒敢安。但是你看……”咔咔,隨着鍵盤敲擊的聲音,屏幕上出現了四個畫面,這四個畫面分別是魯道夫東邊和西邊外面窗戶外的監控,一處房門外,一處可能通往隔壁房間的通道處。
形成了包圍圈,無論誰從哪個方向進入,都盡在眼底。
“不錯。”黑玫瑰對特工的安防表示滿意,果然是專業的,無可挑剔,她站起來,從一旁拿過一些伏特加喝了一口,雖然交代了他人盯着,可是她嚴謹,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監視屏。
“搞不好有地下通道,聯繫一下別墅區管理層,問問情況。”黑玫瑰嗅到了要害處。
“是。不過這需要時間,他們未必會提供。”
“不礙事,有是錦上添花的事兒,沒有也不妨礙。”黑玫瑰伸出手指了指魯道夫實驗室門口的位置:“不管他們有沒有地下通道,只要看到科學家一進去,我們就破門,不給他們任何時間。”
“嗯,他們到魯道夫的實驗室,就等於到了死亡之地,頭兒,難怪你……”
“別吵我。”人馬屁還沒拍完就忍來一通白眼,連忙閉嘴,黑玫瑰豈是那種會被馬屁衝昏頭腦的人?她辦正事的時候極其討厭這樣。
“他們有黑客,如果技術夠好的話,很可能把屏幕延遲。”黑玫瑰的頭側了側,果斷地將自己的心腹喊了進來:“你,帶着望遠鏡,從對門的樓一直盯着這扇門。”
科技是會騙人的,旁人想不到這一層,可閱歷豐富的黑玫瑰不但能想到這一層,五年前的一次活動中,她還遭遇過類似的情況:明明在監控上看到對手剛剛步入目標點,可當她準備收網的時候卻發現對手早已離開。原來對方用黑客技術干擾了監控,硬生生讓她看到的畫面遲緩了整整三分鐘。
三分鐘,再肥的豬都跑遠了,那一次讓她吃了個教訓。
好在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路都算數。
“就拿着望遠鏡盯着?”
“有時候,人工比科技好,按照我說的做。”
昔日吃了個教訓,在今日卻讓黑玫瑰扼住了周寸光安排的命脈,妄想通過宣林干擾監控來達到迷惑敵人的效果,是不可能了。
“魯道夫說研發走不開,過半個小時再去會議室,要他們先開始討論。”對講機裡傳來了消息。
“其他科學家都到位了嗎?”黑玫瑰問道。
“到位了,兩位東方大國的教授都到了。”
黑玫瑰站了起來:“我去溜達一圈,配合他們演演戲,你們盯緊了。”走到門口,她想了想後又喊了兩個親信進來,一起盯着屏幕。
“任何人都不許離開,除了跟我溝通,不允許其他任何溝通,也不許走開,誰走漏風聲,知道我的規矩的。”黑玫瑰伸出手推了推墨鏡,紅脣底下的白色牙齒,閃着瘮人的光:“十分鐘後,我會回來。屎尿都給我憋着,別出幺蛾子。”
“是!”
屏幕前四個人齊聲應到。四個人任何人都不能因爲任何事離開,不能因爲任何事與人對講,在黑玫瑰發出這命令的下一刻,幾人都把身上的對講機和其他聯繫工具取了下來,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四個人盯着屏幕,人足夠了,能確保不會因爲某個人出神或眼花而遺漏畫面。
而四個人相互牽制,如果誰有問題,其他人會立刻出手殺了那個人。
雖然這四個人有三個是跟隨依舊的親信,另一個則是特工那邊的首領,按理來說是不會有問題,可‘按理來說’,這四個字在黑玫瑰的字典裡,本身就是錯誤。
只有做到絕對的萬無一失,才能確保行動成功。數十年的經驗讓這朵黑色的玫瑰在黑夜裡開放到如今,雖然她一眼就看出周寸光是個沒經驗的,可他的隊友是什麼情況,不得而知。
縱使他們一進魯道夫的實驗室就面臨死亡,可小心小心再小心,總是沒錯的。
東方大國的這支隊伍算是遇到了對手了,這種對手極其罕見,在間諜史上戰果碩碩,光提名字就足以令人聞風喪膽。
她,在以前獨自一人當間諜的時候就從未敗過,又怎麼會讓自己敗在有衆多特工可以調遣的戰局裡呢?
從佈局到安排人手,再到推理預見,黑玫瑰都對得起她的名聲,更對得起她走過的這一路。還是那一句話,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
用句東方大國的話來說,我吃過的飯比你吃過的鹽還多,你又如何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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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寸光出去後,顏九成轉過頭看着魯道夫,從他進來到現在,他就想跟魯道夫說說話了。
“您知道了?對嗎?”他開口道。
魯道夫有些意外,只是這意外一閃而過,隨後便是看破紅塵的心灰意冷,點了點頭:“對不起,我竊聽了你們在中轉站的話,知道了。”
顏九成很是懊惱地咬了咬牙根,這種失誤簡直是低級錯誤。他也很是後怕,這魯道夫還好沒有受不了打擊而自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呃……”一時,顏九成不知說什麼。
是告訴他詳細的情況,還是依舊裝聾作啞,儘量將他內心的創傷減少到最低?
“我答應了你們,合作的,不會不算數,你不用擔心。”魯道夫臉上浮現出澀澀的笑容,他低着頭看着自己長滿繭子的手:“你告訴我吧,你知道的關於我的全部消息,我反正我都知道大概了,沒必要瞞着了。”
清晨的魯道夫差點了結掉自己的生命,他甚至已經將槍口伸進了自己的口腔,可在最後一刻,他想到了顏九成,想到了跟他的承諾。
不管怎麼說,承諾終究是承諾,他跟人說好了的,對方也給他打聽到了他的研究成果去了哪裡,沒有道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然後一命嗚呼,什麼都不管了。
魯道夫流着淚,將槍口從嘴裡拿了出來,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位被國際法庭列爲頭號科研罪人的黑科,拋棄了父母,丟妻棄子的負心漢,非法使用上千顆頭顱的惡魔,他是善良的嗎?
外人看來,他是罪惡的。尤其是那些頭顱的親人,戰區的屍體很多是搶奪的,若知道自己的孩子屍骨未寒便被人切下腦袋,而這個人沒有半點敬畏和惋惜,滿滿的都是高興。
多少人厭惡至極。
還有科學家們,他們的親人慾哭無淚,這種根本解釋不了的藥劑遠遠地超過了現有的生物技術研究,破解不了便找不到兇手,這麼多少人類之光的熄滅啊!
魯道夫是罪人啊!
他知道自己是罪人,他知道的。他不想,可人生在他選擇了拋棄國籍來到這的那一刻,就註定了黑暗。可哪怕知道,魯道夫還是選擇了不自殺。
他答應了顏九成的,答應了,就不能失約,如果失約了,搞不好就是間接殺人了?
雖然魯道夫間接殺了這麼多人,可那都是他不知曉的情況,可遺憾的是,雖然他不知曉,結局已經註定了。清晨的魯道夫踏着寒霜,吊着最後一口氣,履行自己人生最後一項任務。
或許,他這輩子,也就這項任務是做對了的。
魯道夫站了起來,走到了軌道那,拿出卡刷了刷,又擡起瞳孔掃描。只聽得咔地一聲,一個小箱子彈了出來,他指了指:“這是我設計的,你拿着這張卡,在這裡刷,就能控制鐵軌,這項設計只有我知道,是我自己親自安裝,沒有旁人在。你放心,我說了會配合你們就會配合你們,這是我們的合作。”
顏九成明白,魯道夫這是用行動來向自己證明,他絕對不會食言,也是用行動來交換他要的資料。
“你聽完後,不要太沮喪,你是被矇在鼓裡的,不是惡人,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跟着我們離開,我們本身也是來這營救科學家的,多一個不多。”
在告訴魯道夫全部真相前,顏九成先給他打了強心針。
“真的?”魯道夫擡起眸子,眼底亮了亮。
“真的。”顏九成很肯定地點點頭:“雖然我們東方大國的技術不行,可能設備也比不上這兒,可是我們會盡可能地提供您想要的研究環境,我們人多,我們的遺體捐獻者都會優先您,您不用有後顧之憂。”
“可是……我會被逮捕吧。”魯道夫垂下眼睛,苦笑道:“我也應該被逮捕。”
“會有辦法的,您那麼多研究的成果能造福人類,您不就是爲了造福人類纔來這兒的嗎?我們會幫您。”
“謝謝。”魯道夫依舊看着自己的手:“說我的事吧,原原本本告訴我,我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見魯道夫的情緒穩定了下來,顏九成有些微微放下心,其實他的承諾能不能實現,他並不知道,這國際法庭要抓捕是個什麼情況,他並不明白。他只是覺得,這麼一位人間罕見的頂尖科學家,這麼一位把一生都奉獻給人腦類器官,而且掌握了領先全球技術的頂尖人物。
不應該就這麼死。
也不應該就這麼被人利用着,在這兒度過一輩子。
他應該有更好的人生,有更好的科研,他才30幾歲啊!這種天才,還有漫長的幾十年可以發光發熱,他的未來不可限量!
準確地說,人類人腦類器官研究領域會因爲他,而無可限量!
顏九成快速地將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邊說,他邊細細觀察這魯道夫的臉,還是留個個心眼,也是不忍心,把一些殘忍弱化了,就說一些科學家是因爲某個藥劑而變成智障,儘可能地簡化整場悲涼。
應是魯道夫早就有心理預期的原因,他的臉上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的感覺,只是靜靜地聽着,手一直微微發抖,卻沒有失態。
說完後,魯道夫還笑了笑。
“真像一場夢。”他喃喃念道。
“你可以跟我們走,把你的所知帶出去!用你以後的科研造福人類,也是一種彌補,對嗎?”顏九成立刻進行規勸,他怕他扛不住。
“真像一場夢啊。”他依舊這麼喃喃念着。
說着,他站了起來,相比較昨天的整個人崩潰的狀態,今天的魯道夫鎮定了許多,步履雖然有些蹣跚卻不至於摔倒,他走到窗戶邊上,他推開了窗。
顏九成立刻十分警惕地走了過去,走到了他的身後。
“我不會死的。”魯道夫回過頭,衝着顏九成笑了笑,笑容很是虛弱:“你不是說了嗎,可以帶我出去,我出去了後,還要搞科研的。”
聽到魯道夫這麼說,顏九成有些寬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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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秋風從窗戶那吹了進來,冷得魯道夫打了個寒顫,他就這麼靜靜地被風吹着,再一次喃喃念道:“又一個秋天來了,這是我在這兒的幾個秋天了?今天我還沒有開始工作呢,到現在了,我居然還沒有做研究,真浪費時間,得爭分奪秒啊。”
說到這兒,他打了個寒顫,深秋的寒,刺骨。
“真像做夢啊……”他再一次喃喃念道。
正道是,世事一場大夢,人間幾度秋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