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一碼歸一碼
“劉尚書,你這份奏摺,好像有些太保守了點吧?前方將士在浴血奮戰,後方卻是一毛不拔,這樣不太好吧?”
位於皇城的議政堂內,右相李適之看着已經連續官升兩級的劉晏說道,心中有點不爽,又不好明說。
劉晏能當戶部尚書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現在大唐的戶部,已經虧空很厲害,只有劉晏有手腕去維持,別人都不敢坐這個位置。
比如說交子的大坑,誰進誰死,大家都避之不及,入坑是不可能的。
戶部尚書這麼好的位置,李適之卻不能坐上面安插自己人,說真的也挺憋屈的。不是他不想,而是實力不允許。
“右相,朝廷已經沒錢了。下官就是想支持,也是有心無力。某身上這幾斤肉,也賣不了幾個錢。
朝廷還有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錢,疏通運河,採辦軍需都需要用錢,不能都扔到蔥嶺那麼遠的地方,還請右相明察。”
劉晏客客氣氣的給李適之行了一禮,語氣雖然很委婉,但完全沒有讓步的意思。
在設立河中都護府這件事當中,除了宰相本人以外,有兩個人話分量很重。
一個人是戶部尚書,負責各種撥款,以及徵發徭役。無論是加強邊防,還是派兵出征,沒有錢沒有後勤是不可想象的。如果戶部尚書劉晏不支持,這件事就沒法往前推進。
另外一個人則是兵部尚書,這個就好說了,因爲中樞就是兵部在直接管理這一塊。如今的右相李適之,已經從原來的兼任兵部尚書,變成如今的兼任吏部尚書。
而新的兵部尚書不是別人,正是房琯!
左相右相都對戶部說不上話,他們看劉晏自然是不爽的。
議政堂內,並不只是李適之和劉晏在。新任左相的房琯,辦公的桌案就在李適之的對面,雙方就連一張屏風都沒有隔着,擡頭就能看到對方在幹什麼。
房琯看到劉晏依舊不肯改變態度,有些不耐煩的質問道:
“錢錢錢,劉尚書都鑽錢眼裡去了。將士們在前方打了勝仗,難道還不值得戶部出點錢嗎?
這次把大食人打得全軍覆沒,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候,怎麼能不鞏固邊防呢?怎麼能畏畏縮縮呢?
除惡務盡,趁熱打鐵!難道劉尚書是等想過幾年以後,大食人捲土重來,再次奪取這些地方麼?
將士們的血豈能白流!”
房琯有些激動的咆哮道。
他文人出身,飽讀詩書,本身就能言善辯,說得劉晏不知道要怎麼還嘴纔好。這就好比不同的人站的立場不同,說的話都是各有道理,很多時候誰也不能說服誰。
不過話說回來,房琯這番話,也不是單純的胡攪蠻纏,確實有那麼幾分“道理”。
這就像是方重勇前世去配電腦,店裡的老闆說一萬塊的配置,就是比五千塊的要好,你能說他的話有問題麼?
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唐軍一路打到波斯去,打得大食人哭爹喊娘,肅清西邊的一大威脅,這又有什麼問題呢?
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真正的麻煩,不在於目標如何宏偉,如何有利;而在於實現目標的能力是不是足夠。如果目標定得很高,卻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性,那這樣的思路又有什麼意思呢?
“左相有所不知,如今國庫吃緊,朝廷要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
劉晏試圖辯解幾句,可是房琯完全不聽。
他有些蠻橫的擡了下手,很是冷淡的說道:“劉尚書不用跟本相說這些,你跟聖人去說,跟前線將士去說。他們沒有意見,那本相也就沒有意見了。”
“左相要是覺得錢好管,下官可以辭官,讓左相來兼任這個戶部尚書。”
劉晏也被激得上了火,忍不住懟了一句。
看到兩人都要吵起來了,李適之連忙打圓場道:“誒,這些意氣之爭就沒意思了,無論是左相還是戶部尚書,都是替聖人做事,當大唐的官,需要精誠合作纔是。”
他看到面前二人都不想再繼續就這個問題爭論下去,於是哈哈大笑道:“好多人不知道劉尚書的難處,恨不得讓方國忠帶兵打到波斯都護府那塊才肯罷休,根本不考慮國家有沒有錢支持。
這樣看來,其實方國忠那個河中都護府之策,是個很符合實際的老成之策嘛。
本相以爲,就在方國忠奏摺的基礎上改進一下,再將其送到華清宮給聖人定奪就可以了。”
他說得輕巧,實際上卻隱隱有打壓房琯的意思。
至於劉晏,一來戶部尚書確實不好當,李適之之前在兵部經營多年,戶部卻沒有什麼羽翼,身邊還沒有可以直接替代劉晏的親信。
二來嘛,這個房琯自從擔任左相開始,就有點咄咄逼人,大肆將自己的親信往兵部裡面塞,培植羽翼,有必要敲打一下這廝。
留着劉晏這個不合羣的“李林甫餘黨”,也方便在將來緩李適之和跟房琯之間的關係。沒有劉晏,二人就會開始爭奪戶部的領導權,或許這也是基哥希望看到的吧。
要是左相右相沆瀣一氣“精誠合作”,那他這個聖人恐怕就當不安穩了。
“既然二位相公都已經想好了,那下官也沒什麼要說的了,請交由聖人定奪吧。”
劉晏輕嘆一聲,撂下一句話直接離開了,算是默許了李適之的建議。
“哼!”
房琯冷哼一聲,坐回自己的位置,意難平。
他是故意要與劉晏難堪的麼?
不不不,房琯是真認爲方重勇的方案太保守了!並沒有針對劉晏本人!
不到兵部任職,就不知道大唐的強大!兼任了兵部尚書後,房琯覺得大唐沒有哪個是不能打的,是打不贏的。
善戰的邊將,強悍的軍隊,精良的軍械,遍佈邊境的戍堡,還有那些自帶狗糧的城旁部落。
大唐可以同時在河北、西北、西南三個方向發動戰爭,這不是吹牛,而是實實在在的能力。
只要戶部的錢給到位!
如此牛逼的配置,不開疆拓土,封狼居胥,創造不世功業,名垂青史,那豈不是對不起自己?
房琯建功立業的心思,異常強烈!
他真的沒有針對劉晏,因爲在他心裡,劉晏還不配自己針對!在開疆拓土這種大事上,如劉晏這般路邊的絆腳石,算個屁啊!
房琯決定近期找個機會單獨面聖,陳述自己的方略,他實在是信不過李適之。
……
“我等恭迎天使!”
康國都城薩末鞬所在的那密水河畔,自康國國王以下,國內所有的王公權貴,都伏跪在地上,恭迎方重勇入城。
從地理位置上看,薩末鞬城和後世花剌子模都城撒馬爾罕是重合的,但二者並無繼承關係。
換言之,如果沒有方重勇亂入的話,那麼這座城在不久的將來,就會毀於黑衣大食之手,跟後面的撒馬爾罕沒什麼關係了。當然,位置好的地方,城池重建是必然,這就是另外一個層面的事情了。
心中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方重勇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康國權貴們,語氣清冷的說道:“諸位請起,本大使可以保證,只要你們站在大唐這邊,那麼如高仙芝一般劫掠石國的事情,便不會在康國發生。”
“我等感恩天使仁義!”
衆人又拜,隨後康國國王上前,給方重勇牽馬。看起來,方大使的“言外之意”,他們似乎聽懂了。 “聽聞西域各國百姓皆善舞,柘枝城裡有少女善柘枝舞,不知道康國這邊流行什麼舞蹈啊?”
馬兒緩慢前行着,方重勇好奇問道。
聽到這話,牽馬的康國國王鬆了口氣。能問出這種話的,多半還是個正常人。
“迴天使,康國百姓無論男女老少,都喜歡跳胡旋舞。
安息、貴霜、木鹿等地,這些那密水河畔的城池,都是如此。”
康國國王恭敬說道。
此刻不恭敬實在不行,他爹,也就是前任康國國王,前不久才死在唐軍的刀鋒之下。
確切的說,就是被眼前這位方大使,帶着五千騎兵給突突死的。
當時大食人的外圍軍隊,專門打雜的魚腩,其中就有些是康國這邊的人。
所以在阿布穆斯林敗亡後,同樣是康國新任國王,帶兵將他圍殺,人頭送到方重勇那邊,一切皆爲利益使然。
狄夷禽獸,畏威而不懷德,古人誠不我欺。
方重勇對這幫老六,實際上也是心懷警惕,不敢太過託大,也沒有着急遠征,而是打着步步爲營,逐步蠶食控制的主意。
“胡旋舞麼?大唐有個邊將叫安祿山的,聽說胡旋舞跳得很好,不過他現在已經因爲意外亡故,本大使也看不到了。
不知道康國王的胡旋舞跳得如何,各位王公大臣又跳得如何。
說起來,這兩千裡行軍,還沒好好觀摩一下原汁原味的胡旋舞,真的可惜了啊。”
方重勇嘖嘖感慨道,一副頗爲惋惜的表情。
康國國王沒有接茬,他知道方重勇是什麼意思,卻又假裝沒有聽懂。
隊伍行進到城門口的時候,方重勇看着眼前高大的城牆,比柘枝城的防禦能力只怕強了幾條街。他忽然勒住戰馬的繮繩,不肯繼續往前走了。
“天使,爲何不入城呢?”
康國國王面露疑惑之色詢問道,他不明白方重勇到底在擔心什麼。
唐軍三千精兵已經在那密水河畔紮營,還有數百驍勇善戰的親衛,會跟着這位大唐西域經略大使入城,難道還擔心有人害他?
“本大使看這薩末鞬城的城門,如猛獸的大口,一時間心裡有些發毛,受怪力亂神所擾,擔心會有不測之事。
不知道康國王有沒有辦法打消一下本大使的這個妄念呢?
這不關其他的人事情,就是本大使感覺不舒服,是我個人的問題。”
方重勇乾脆翻身下馬,目光灼灼的看着康國王。雖然面色平靜,但看起來不怒自威,讓人不敢生出輕視之心。
他身邊的何昌期等人,皆是將手按在橫刀的刀柄上,不懷好意的四處打量着。
“不如這樣吧,等會宴席,我等康國臣子,給天使跳一出胡旋舞,給天使壓壓驚,不知這樣如何呢?”
康國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面帶諂媚之色說道。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們了?”
方重勇若有所思看着康國國王那略有些發福的身軀,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
“不麻煩不麻煩,反正我們平日裡也喜歡跳胡旋舞。就跟那位叫安祿山的大唐將軍一樣,哈哈,哈哈。”
康國王哈哈笑道,看上去很是隨意的樣子,壓根沒往心裡去。
“如此盛情,那本大使就卻之不恭啦,請康國王引路吧。”
方重勇隨意客套了一句,翻身上馬,任由着這位年輕的康國國王將自己引進薩末鞬城。
他身旁的何昌期、車光倩、封常清等人,都死死憋着笑,差點就穿幫了。
康國之前悍然加入大食軍,其性質可比國破家亡的石國要惡劣多了!石國動手,那是因爲高仙芝都把他們的王族滅族了,都這樣了,還不許人家反抗啊?
是非曲直是一目瞭然的。
而唐軍又沒有攻打康國,前任康國國王卻站隊大食,放任大食人過境不說,後期還親率大軍加入大食軍。
這些事情,不是一個阿布穆斯林的人頭,就能全部抵賴乾淨的!
大食人要面子,難道大唐就不要面子嗎?
所謂父債子償,方重勇不好意思明着翻臉,卻變着花樣噁心康國君臣。
薩末鞬城外城頗爲雄偉,但宮殿卻比石國王宮寒酸多了,甚至連護城河都沒有,直接從城外那密水引入水渠,作爲皇宮的水源。
等衆人都落座後,果然跟預料中的一樣。
康國專屬的樂師魚貫而入,開始奏響帶着濃烈異域風情的胡樂。然後這位身材有些肥碩的康國國王,帶着羣臣,在大殿內跳起了胡旋舞。
沒錯,一大羣人,跳給方重勇一個人看。
當然了,也不止是方重勇一人,還有他身旁列席的唐軍將領,以及護衛的親兵。沾了方重勇的光,這麼多康國王公大臣在他們面前跳胡旋舞,也着實讓他們也跟着風光了一把!
康國算是胡旋舞的發源地,其舞樂的伴奏樂器包括兩支笛子,一面正鼓,一面和鼓,以及一枚銅鈸。在胡旋舞表演中,舞者急速旋轉,如風馳電掣,故而被稱爲“胡旋舞”。
不過長安貴族,多半喜歡收羅跳胡旋舞跳得好的“胡旋女”,這麼多康國的王宮大臣一起跳胡旋舞,就相當辣人眼睛了。
胡旋舞雖然好,但也需要有妙曼的美人來跳才賞心悅目。
方重勇不由得想起金絲凱亞,既可以穿着衣服跳柘枝舞,也可以不穿衣服跳。
可以在地上跳,也可以在牀上跳。
柘枝舞跳得好不說,還可以對其……爲所欲爲。
每次親熱的時候,金絲凱亞毫無顧忌的放肆享受,完全沒有任何羞怯,怎麼快活怎麼來,令人印象深刻。
讓方重勇深刻理解了放縱的青春,究竟是怎樣無所畏懼。能玩得如此投入的女人,方重勇也是算是活久見了,只能說不愧是拜火教的聖女啊。
生來就是爲了“獻祭”的。
思緒回來以後,方重勇看着宮殿內,扭動得滿頭大汗的衆多康國王公貴族,終於還是看不下去了。
敲打不服是必要的,但折騰自己的眼睛就沒必要了。
“諸位請停一停,聽本大使說句話。”
方重勇拍了拍巴掌說道,大殿內的胡樂立刻就停了下來,正在舞動的康國權貴們,也停止了扭動。一齊看向方重勇。
“請問天使有什麼指教呢?我等臣子,一定儘量滿足。”
康國國王喘着粗氣詢問道,不敢有一絲抱怨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