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你們不願意讓一個流着天可汗血脈的孩子,繼承贊普的位子,甚至等不及他成年,就下了手,因爲你們害怕,他長大以後,背靠着大唐,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他的身邊,掌握足夠的力量,把你們連根拔起。”
赤德祖贊平靜地述說着,他身後的一干臣子,臉色發白,也只有到了絕境,他們才明白,只有吐蕃的贊普,纔是這個國家唯一的領袖,而這種地位,正是他們一百多年以來,親手造成的。
“現在,他的族人就在我們的眼前,他們殺死了城裡的每一個人,將我們用了一百多年建成的都城,夷爲平地,如果,吐蕃在我的手裡終結,我,赤德祖贊,你們的贊普,將在你們屍體上,與唐人戰鬥到最後一刻。”
他的話,讓那些臣子大吃一驚,尚結息忍不住發問:“我們要攻城?”
赤德祖贊回頭看了他一眼:“琛氏的尚結息許丁,你有什麼別的建議?”
“尊貴的贊普。”尚結息在馬上深施一禮:“這座城池,已經不是尚結贊離開時的那個樣子,唐人也許不多,一萬或是更少,但是他們解救了大量的漢人奴隸,還有着無數的象雄人,恕我直言,就算我們拼光了這裡的每一個人,也未必能攻得下,如果,吐蕃人都死光了,拿下一座空城又有什麼意義呢。”
“說下去。”
“從尚結贊逃離這裡,到我們兵臨城下,足足有十多天的時間,他們將城池洗劫一空,卻沒有及時離去,爲什麼?”
尚結息沒有等他們答話,便自顧自地說下去:“明知道我們不會放棄都城,那就只有一個原因,他們在等待,來自別處的援軍。”
“你是說,哥舒翰?”沒廬.窮桑首先反應過來。
“想想看,如果他們一早就派出了使者,哥舒翰反應又快的話,需要多少天就能到達這裡?”
關於這個問題,最有權威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率軍從那裡退回來的恩蘭.達扎路恭,後者毫無波瀾地說道:“七天,如果沒有阻礙的話。”
所謂的阻礙是什麼,在場的衆人都是心知肚明,赤德祖贊看了一眼自己的寵臣,九大臣之一的末.東則布,他來自於蘇毗部。
“末凌替忠於你,尊貴的贊普。”末.東則布不得不分辨幾句:“可他面臨着兩個方向上的威脅,或許會與唐人妥協,讓他們通過領地,請相信,這是不得已的行爲,蘇毗人對於吐蕃,有着重要的意義。”
“是啊,我們的兵糧半出其中,如果,連蘇毗人都背叛了吐蕃,這個國家還有什麼希望。”
赤德祖贊接着說道:“達扎路恭用了七天趕回來,唐人可能更長一點,照這樣算算,留給我們的時間,最多還有五天,當初,唐人用了不到一天就攻陷了我們的都城,五天的時間,能不能讓我們奪回來?”
衆人沉默了,唐人已經整陣以待,誰敢有那樣的把握?
稍等了一會兒,尚結息的聲音再度響起來:“就算我們拼命拿下了邏些城,如何再去面對,哥舒翰的大軍?”
“這裡的人,是我們唯一的籌碼,也是吐蕃最後的種子,無論如何,一定要保存下來,我尚結息,願意進城去和唐人談判,哪怕他們將我的頭顱,掛在城牆上。”
“請贊普恩准。”
赤德祖贊轉過頭,再一次看着矗立在山體上的那座雄城,他在回憶着上一次來到這裡,是什麼時候?
“贊普。”見他沒有反應,尚結息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能戰而後能和。”赤德祖贊搖搖頭:“達扎路恭,派出我們的士兵,等他們紮好梯子,馬上攻城,由你指揮。”
“遵命。”
恩蘭.達扎路恭彎下腰,應聲答道。
“嗚嗚嗚......”
沒過多久,城下就響起了一陣緊似一陣的號角聲,讓每一個守軍都聽得清楚,劉稷已經披上了甲冑,那把高過一人的陌刀,就靠在城牆上。
正面的這段城牆,站滿了安西鎮的將士,他們當中既有北庭支援來的老兵,也有新募的,全都經歷了自大勃律以來的所有戰事,面對城下敵人的龐大軍陣,沒有表現出任何懼色,也不像那引起漢人一樣,激動萬分,人人都是面色平靜地做着準備。
雖然城上的守具不齊,可對於善用弓弩的唐軍將士來說,守城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劉稷的手中拿着一具伏遠弩,沉重的弩身由堅實的花梨木雕成,精鐵打造的弩機,上了一層桐漆,是爲了防鏽之用,他拿起一支弩箭,塞進洞裡,只得得“咔嚓”一聲清響,表示箭矢到位,隨時處於發射的狀態。
弩身前端安着一個簡陋的瞄準裝置,由青銅打造後用點印的手法鑲嵌到器身上,而且還能扳平或是立起,劉稷將弩機端起,指向城下,看着遠處的吐蕃人,步步進逼。
吐蕃人的氣勢很盛,第一波攻擊,就排得密密麻麻,巨大的木盾頂在最前頭,跟在後面的,是一架架的粗製木梯,扛在身穿輕甲的步卒手中,動作迅速地朝城池的方向撲過來。
“投石,預備。”
架在城臺上的投石器首先發出了聲響,在三名軍士的拉拽下,投臂被猛地彈起,將網兜中的石塊彈向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入密集的敵軍大隊當中。
石塊砸中了一個吐蕃步卒,又在慣性的作用下向後飛去,人羣中現出一道空白,很快又被後面人給填滿了。
“弓弩!”
田珍的大嗓門,傳入每個軍士的耳中,劉稷端着弩機,將一個吐蕃人的身影套進去。
“放!”
城頭上頓時響起一片機簧的收縮聲,第一批進入射程的是強弩,劉稷按下扳機,機身發出一個明顯的反作用力,將黑沉沉的弩箭推了出去,在飛行了近二百步之後,從兩面大盾的縫隙處鑽進去,射在一名吐蕃軍士的肋下,那人猝不及防,抱着腰部發出一聲慘叫,手上的盾牌也掉到了地下,露出後面的人身。
將近三百部強弩的齊射,給了吐蕃人沉重的打擊,至少有上百人倒在地上,可是與之前一樣,更多的敵人補上了空位。
緊接着,迎接他們的,是上千支羽箭,同時,吐蕃人隊伍中的弓箭手,也開始冒着箭雨,對着城頭射擊,以掩護步卒們的行動,而那些扛着梯子的步卒們,則悍不畏死地衝過去,朝着城下推進。
經過不懈的努力,吐蕃人終於走完了這段死亡之路,將梯子搭上了城頭。
也代表着,更爲慘烈的攻城戰,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