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足這座底邸,張無價依然感覺很不自在,因着女兒的關係,引路的劉府老管事,對他還算客氣,並沒有因爲一個戍卒而有所怠慢,只是語氣間那種淡淡的琚傲,若有若無地傳出來。
“戍副莫怪,下人們不知情,以往若是有什麼得罪的地方,只看在老夫的面上,多多擔待。”
“不敢,小女在府上,往後還要老掌事的照應,她性子倔,若有不當之處,你只管教訓便是。”
雖然性子木訥,可並不代表沒有智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無論之前有什麼怨懟,事情都成了定局,女兒能在這府上做妾,已然是最好的結果,他還能說什麼呢。
“戍副言重了,令愛得我家郎君看重,往後只怕還有恩賞,誰照應誰都是兩說呢。”
張無價的臉色一沉,卻不敢表露出來,兩人在後院前的花廳上停下,老管事客氣地請他稍待。
“後院俱是女眷,就是老夫也不能入內,請在此稍等,一會兒,令愛就會到來。”
“無妨,老掌事若是有事,只管忙去,某在此等着就成。”
老管事的確沒打算陪他,聞言歉意地答道:“啓行在即,府內事多,恕某怠慢了。”
張無價與他拱拱手,沒等對方離開,突然跑來一個下人,一付氣喘吁吁的模樣,老管事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瞪了來人一眼。
“什麼事這般急,沒見着有客人在麼?”
“回管事的話,白府差人送了輛馬車過來,還有不少的擔子,說是與我家郎君的行禮。”
白府?老管事的面色一霽,追問道:“是誰送來的?”
“督府留後二郎君。”
老管事一聽,提起袍角就走,再也顧不上張無價,後者聽在耳中,並不在意,因爲他已經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正匆匆走來。
“阿爹。”
張連翹襝首施了一禮,張無價將她叫起,仔細打量了一番,與初見時已經大有爲不同。
此時的女兒,身上穿着一襲淡綠色絲織高腰長裙,梳着高高的雲鬢,束髮的金釵上,鑲着一顆指頭大小的明珠,精心修剪過的蛾眉、淡淡的西域脂膏、豔麗無比的紅脣,已經與心目中的那個村姑相去甚遠,不過短短的一夜,竟然有了幾分高門貴婦的味道。
更要緊的是,一雙俏麗的鳳眼當中,又恢復了往日的生動,再也沒有了恨意與絕望,如此美麗的女兒,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不禁呆了片刻。
被父親這麼直愣愣地看着,張連翹不禁羞澀地低下頭,嬌呼了一聲。
“爹!”
“從未見你如此裝扮,一時有些不習慣,若是你娘看到,必會欣喜有加。”張無價回過神來,
聽他提到娘,張連翹頓時紅了眼:“女兒不孝,讓爹孃擔心了。”
張無價搖搖頭:“只要你過得好,家裡人自會安心,只是,我要聽你一句實話,他待你,可好?”
張連翹的臉色慢慢地紅了起來,她的肌膚原本沒那麼白淨,自從被劉府搶了來,好吃好喝地關了大半年,反而養得膚白細膩,一想到昨夜的那一幕,面上那層薄薄地脂粉,哪裡還能擋得住心裡的羞意,一張俏臉白裡透紅,煞是動人。
看到她的表情,張無價已經知道了答案,心裡升出一股悵然,想想當初,如果不是還有一個病妻在,拼命的心思都有了,哪曾想到,會有今日。
“我今日來,一是看看你,二是辭行,有什麼話帶與你孃的,就同我說吧。”
“爹要回西州?”張連翹一驚,見他點點頭,接着說道:“女兒不孝,未能侍奉爹孃的牀前,待郎君歸來,我會同他說,讓他放我返鄉探親,還有待嫁。”
聽她這麼說,張無價詫異地問了一句:“他不帶你上京?”
“還未曾過明面,如何帶得,再說了家中主母尚待過門,怎麼可能輪到女兒,他讓女兒在此,處理一些後宅之事,若是我同他說起,多半不會阻我回鄉。”
張無價奇道:“讓你管理後宅?那那些女人呢。”
張連翹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些女子他其實沒有怎麼碰,若是願意留下的,會同家中商量,用銀錢買下,在府中做個侍婢,若是不願,即刻便能回家,還有一份補償送上。”
做妾和做侍婢還是不同的,如果能生個一兒半女,即便不能養在名下,有了個生母的名份,待遇會好上許多,張無價沒想到,劉稷會放心將後宅交給她,這份心也夠大的。
對於那些女子的處理,他沒覺得有什麼,左右不是自己的親人,這麼做的後果,倒底是善行還是惡行,一時間竟然有些分不清了,自從到了劉稷的麾下,所見所知,已經顛覆了他這四十多年的認知,眼下再多出一綜,又有什麼打緊。
“那你便好生去做吧,返鄉之事,行則行,不成也沒什麼,左右還有你爹呢,這回出戰,旁的不說,賞賜拿得不少,家中你勿須再擔擾,只要自己過得舒坦便罷。”
“全聽阿爹的。”
張連翹恭身應下,讓府中的婢女端來一些吃食,就在園中的花廳上,陪着他吃酒聊天,張無價親眼看到女兒的地位不低,自是放心了許多,少不得又要囑咐她謹慎行事,莫要逞強好勝云云,連翹自是含笑點頭。
離着府中不到兩個街口,劉稷與康老四一前一後分別走進一家酒肆,當爐的胡姬笑靨如花,用十分純熟的漢活招呼着他們。
“有沒有隱蔽些的位置。”康老四明白他的顧忌,萬一讓人認出來,只怕會嚇得人家連店門都關上,好在這個胡姬似乎是新人,並沒有多看一眼。
“有,有,請客官這邊來。”
兩人跟着她進到了一間雅室,地方雖然不大,勝在乾淨,兩人分別坐下,點了些吃食,康老四吩咐她不要來打擾,胡姬會意地出去將門帶上。
“郎君......”
康老四剛打算開口,劉稷就做了一個手勢,自己輕輕走到門口,凝神聽了一會兒。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返身坐到几案邊:“沒有人偷聽,你說吧。”
康老四見他如此謹慎,不自覺得壓低了聲音。
“有人與咱們做對?”
“小心總無大錯,你以後行事,也要如此。”劉稷沒有明言,但意思很清楚了。
康老四點頭應下,繼續說道。
“屬下的人,扮作尼婆羅行商,於七日前到達安西鎮,爲了避免過於聲張,屬下讓他們分成數組,去往各鎮兜售貨物,同時做些收購,以待郎君歸來。”
“你們帶着尼婆羅的國書,又有大都護府的行文,做事比我方便,行商是手段,賺錢是目地,縱然聲勢大了些,也說得過去,這裡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你們所攜貨物,還有多少沒賣出的,先不要賤賣了,販到西州去,所獲更多些。”
康老四一怔:“郎君的意思,咱們下一步,是往北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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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稷毫不隱瞞地點點頭,下一步該往哪裡去,他的心裡其實並沒有底,與白氏等人所做的交易,不過是一個願望,能不能成,得到了長安城才知道,
而在屬下面前,他只能做出一付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才能讓他們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