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依然要從兩個時辰之前說起,幾乎在許光景露了行跡的同時,被嚴莊放掉的高邈也回到了安祿山的節度大營中,坐鎮此地的孫孝哲一聽完他的回報,便明白了其中的複雜和兇險。
“你可看清了,南八與嚴先生他們在一塊兒?”
“屬下瞧得真真的,他們行事並未避人,似有警告之意。”
“不對,事情不對。”孫孝哲吊着一隻胳膊,搖搖頭說道:“既然截下了你們,爲何不索性滅口,將你放回來,就是爲了告知咱們?”
兩個人都是莽夫,怎麼也猜不透嚴莊的用意,這不是明擺着,讓他繼續派人出去嗎?
“你露了像,不要再去了,回城尋七先生,把事情告訴他,他或許能告訴咱們該怎麼辦。”
“屬下這就去。”
高邈領命而去,事情很快在營地裡傳開,當孫孝哲選擇接下來的送信人選時,卻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情況。
營**有三千人,雖然每個人的名字各異,卻都是異族人,什麼樣的族羣都有,他們私底還有一個共同的身份。
安祿山的假子。
也就是說,他們所有人與安慶宗、安慶緒、安慶恩這些親子其實並與不同,這是草原上的規矩,安祿山既然收了他們爲假子,待遇上就會很優厚,而他們回報的,則是忠誠。
簡單而言,這是一支打着大唐旗號,卻只聽命於安祿山一人的隊伍。
現在他們的假父死了,被人在離着興慶宮不到三百步的地方刺殺,刺客幾乎逃跑殆盡,只捉到了一個活口,餘上的所有證據全都指向了一個人,天子最爲寵信的楊氏一族代表者楊國忠,然而事發已經兩天了,卻沒有任何的處置,爲了讓這些桀驁不馴的傢伙聽命,孫孝哲坐鎮營中,憑藉着過往的威信,半是強硬半是勸服,勉強維持到了現在,卻因爲高邈帶來的消息而崩潰了。
“孫將軍,唐人是不是要趕盡殺絕,不放我等一人回范陽?”
面對同伴們的質問,孫孝哲無法搖頭否認,因爲這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如果這次刺殺沒有官面上的人接應,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此嚴密,所有的證據加在一塊兒都表明了一點,想置郡王於死地的,可能遠不只楊國忠一人。
“高老禿去城中求計了,咱們再等一等,七先生一定會爲咱們力爭的。”
他的勸說顯得十分蒼白,手下們頓時大譁,因爲這其實表明了,猜測已經漸漸在成爲事實。
“去他孃的,那幫雜碎殺了郡王和大郎,焉能再放過咱們?”
“主母還在城中呢,說不準已經被扣下了。”
“既然不讓咱們活,就殺將進去吧,先救下主母,再殺回范陽,老子看哪個敢攔?”
“是極是極,左右是個死,不若拼了,問一問天河汗,郡王何罪,無故誅殺?”
.......
一時間羣情激奮,孫孝哲眼見形勢漸漸失了控,急得額頭直冒冷汗,若是平日裡,就算是拔刀子,憑自己的本事,也能壓服這些人,可如今他的右手廢了,人家再看自己,已經若有若無地帶着輕蔑,草原就是這樣殘酷,老去的猛獸與傷殘的一樣,都是被淘汰的下場。
“孫孝哲,你怎麼說?”
“你叫某什麼?”
被手下當面挑戰,孫孝哲的面上青筋直跳,用完好的左手一把拔出長刀,架在了對方的脖子上,那人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眼都沒有眨一下。
“是條漢子,老子尊你一聲將軍,沒卵子,還有更難聽的,夠膽就把老子砍了,皺皺眉頭,便不是郡王的人。”
孫孝哲很想一刀斬斷他的頭,可心知絕不能這麼做,他惡狠狠地瞪了回去,揮刀在空中一舞。
“呸,老子饒你一雙手,也照樣砍了你,這會子大事當先,先留你一條狗命,看看他孃的誰纔沒卵子,夠膽的就隨某殺進城中,救出主母,敢不敢?”
“有何不敢?”
一衆將校亂哄哄地應着,人人眼中冒着狼一樣的精光,平日裡就算安祿山待他們再厚,也有一層軍紀在壓着,眼見到了這天下第一等的繁華之地,拘在營中不說,想要進城見識一下,這個規矩那個不許,煩也煩死了,如今能借着這件事好生放縱一回,這些異族人哪裡還顧得上其他,全都一窩蜂地衝出他的大帳,去招呼自己的手下。
“將軍,咱們當真要如此?”
手下們跑得一乾二淨,他的親信才悄聲說道。
“方纔你也看到了,某不這麼做,就會成爲第一個被砍殺的,如今顧不得許多了,走一步是一步吧,你們不要跟着,帶上某的書信,趕緊往范陽去,每個人一條路,不要走大道,也不要歇在官驛,天可憐見,讓那邊的人有個準備,莫要被人一窩端了。”
幾個親信帶着他匆匆寫就的書信上了路,孫孝哲用一隻手將甲冑披整上身,提着長刀走出大帳時,營外已經是人喊馬嘶,一片喧譁。
“舉旗!”
孫孝哲踩蹬上馬,大喝一聲,手下執起他的將旗,營中頓時安靜下來,他純以雙腿控馬,緩緩行在衆人面前。
“兒郎們,今郡王蒙難,朝廷不公,我等不得已入城護靈,非是做亂,只求討一個公道,你們可願隨我同去?”
“願隨將軍同去!”
數千只刀槍被高高舉起,在天空下閃成一片,孫孝哲執着刀倒過來,用刀尖在臉上割出幾道口子,鮮血一下子流滿他的臉,樣子十分猙獰,所有的手下學着他的樣子,同樣將臉割破,這是草原部族祭祀至親時的做法,以示血脈同源。
緊拉着,他手中的長刀在空中轉了一個圈,刀尖停在長安城的方向。
“此戰以快打慢,入城之前衆軍不得喧譁,隨某。”
“殺進長安城!”
“殺進長安城!”
在他的帶領下,三千牙兵沿着渭水悄然而上,在接近城池的時候猛然轉向,出其不意地衝向延光門,在守兵反應過來之前,斬關落鎖一舉突破了外城,然後兵分兩路,一路奔向安府所在的道政坊,另一路則大張旗鼓,一路疾進,直趨長安城中最主要的交通要道。
朱雀大街而去!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