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聽到郭英乂的稟報,高仙芝的腦子裡轟得一聲炸響,感覺與去歲那場慘敗時一模一樣。
郭英乂一臉的晦氣,神色低落地說道:“屬下們萬萬不曾想到,他們竟然還留了後手,而且一出手就是殺招,令人防不勝防。”
事情的經過在他們這些將校聽來太過匪夷所思,高仙芝默默地看着那條被四名羽林軍士擡着的鐵鏈子,莫名地想到了一個人,他曾經的老部下,李嗣業。
很難想像,一個人要揮動這麼重的鐵鏈,需要多大的力氣,也只有號稱“蠻牯”的李嗣業,纔有可能做到吧。
“......屬下命人封住了幾處出口,可東市太大了,裡面有數千個鋪子,搜尋起來費時費力不說,人手也不夠,不得已,只能回來求大將軍恩准,再調些人手與屬下,否則以那個刺客的本事,只怕......勞而無功。”
下屬的話還在繼續,高仙芝回過神,擺擺手:“今夜誰也睡不成了,你辛苦一趟,再帶一支兵馬,挨家挨戶地將東市搜一遍,若是有人阻攔,無論他的身後是皇親還是國戚,告訴他們,這是捅了天的禍事,有異議直管去同至尊講。”
郭英乂馬上領命而去,高仙芝想了想,又目視其他的屬下。
“須防賊人已經逃出東市,你們各領一軍,自道政坊和宣陽坊左近,切斷他們的去路,動作要快,遇上任何可疑之人,都不必客氣,出了事,都是本將的首尾。”
“謹尊大將軍之命。”
事情太大,一衆將校不敢怠慢,均是恭身領命,等他們走後,高仙芝無聲地嘆了口氣,亡羊補牢,其實已經晚了,他這麼大張旗鼓,並不是真有把握一舉捉住刺客,而是做給天子看的,眼下最頭痛的,卻是如何將事情報與天子知曉。
按本時空的計時法,現在是子時末丑時初,就是放到後世,也是一個人安然入睡的時候,已經六十餘歲的高力士,在服侍完至尊安寢之後,回到了自己的居所,緊挨着天子寢宮的一間屋子,沉沉地睡了過去,局面越來越複雜,人的精力卻越來越差,他必須要養足精神。
可是,當“咚咚”的敲門聲響起時,他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甦醒過來,動作麻利地披衣坐起,面上沒有絲毫不耐,因爲他知道,在這個點來打擾自己的,只有可能是大事,不得不求見的大事。
“誰?”
“是陳大將軍與高大將軍,說有要事求見。”
陳玄禮和高仙芝?他的神經一下子緊張起來,兩人一個掌着負責宮禁的龍武軍,一個掌着負責宮城和外圍的右羽林,可以說是天子最要緊的屏障,兩人聯袂來見,事情只怕大得難以想像,難道是宮變?
高力士從榻上跳下來,連木芨都沒有蹬上,就這麼赤着腳跑過去,將門拉開。
“出了何事?”
陳玄禮看了一眼高仙芝,將說話的機會讓與了後者。
“一刻鐘前,東平郡王被人刺殺於東市之外。”
“什麼!”高力士的第一反應與對方一模一樣,那就是不敢置信。
“郡王生死如何?”
“末將的下屬來回稟時,已經不醒人事。”高仙芝說得模棱兩可,高力士一聽就明白了,情況很不好。
“馬上去尚藥局,不拘是誰,讓那裡當值的奉御即刻去安府,記得帶上最好的傷藥。”
他先是叫過一個親信吩咐了一聲,然後轉向高仙芝:“容我更衣,你慢慢說來。”
於是,他回到屋子裡,藉着穿衣的功夫,聽高仙芝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只有自己先了解了,才能判斷出嚴重程度,當最後一隻靴子被服侍的親信內侍套上腳時,他的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宮苑左近,就勞煩陳大將軍辛苦些,嚴加防範,裡面的事,咱家會讓飛龍禁騎接管,高大將軍。”
“末將在。”
“你的人要再擴大搜索範圍,特別是外城門。”
“末將領命,這就去辦。”
高仙芝心中一凜,對方的意思很明確了,他之前的措置還不夠,此刻再來補救,多半已經遲了。
等到二人離去,高力士扶着親信的手站起來,往外走了兩步,突然問道:“右金吾衛,是誰在管着。”
“回公的話,是程千里。”
“由北庭剛剛接任的那個程千里?”
“正是。”
“你遣人去將他尋來,出了這麼大的事,保不準至尊會問他的話。”
親信領命而去,高力士慢慢地踱到門口,看了一眼天色,冬日裡的星辰沒那麼顯亮,有點灰濛濛地,不禁嘆了一口氣。
門外早有內侍們打起了燈籠,將附近照得白晝一般,他的目光在幾個羽林軍士擡着的那條鐵鏈子上停留片刻,面上再度恢復了平靜,只是輕聲說了一句:“走吧。”
便當先朝着天子寢宮的方向而去。
宣平坊封府,封寒月在夢中被人叫醒,睜開眼看到的,是自己的教習公孫大娘。
“師傅。”
公孫大娘一身黑衣勁裝,連頭髮都得包得嚴嚴實實,只是沒有蒙面,她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說道。
“你我相識不久,原想着怎麼也該有個一年半載的緣分,沒曾想這會子就要分別了,記得我教你的那些,平日裡沒了我的督促,自己須要用心去練,這是你的五郎再三叮囑的,切記切記。”
封寒月萬萬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麼一番話,睜着一雙美麗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對方,公孫大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髮絲,柔聲說道。
“你的喜酒,我怕是趕不及了,事情究竟如何,日後你自會知曉,莫要擔心,也許不久就會再見面的。”
說罷,便轉身跳出了窗子,還有幾分迷糊的封寒月怔怔地坐在那裡,突然聽到門外傳來父親的聲音。
“三娘,三娘。”
她趕緊披好衣衫走出房門,只見府裡火光大作,人影攢動,心中不由得一驚。
封常清面色凝重地說道:“出大事了,你要記得,府上從來沒有一個姓孫或是公孫的女教習,你不認得她,也從未見過。”
“可是五郎......”
“放心,他無事,不過最近風聲緊,你們都要小心些,我同大郎囑咐過了,你也儘量不要出門。”
封常清說完轉身便走,竟是一刻也沒有停留。
封寒月憂心仲仲,卻什麼也不敢問,她從來沒有看到過,自家父親如此鄭重其事地說話,而且不是通過母親的嘴,這隻能說明,事情已經大到難以壓下,各人只能自保而不是相救的地步。
五郎,究竟闖了多大的禍事?
少女的心思在不到十個時辰之內,由驚喜一下子變成了驚惶,再也難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