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此時也意識到事情非同小可,不敢再裝病,忙就叫了丫頭婆子進來,幫她梳妝穿戴。等一切都收拾好了,蘇氏纔在衆丫頭婆子的攙扶下從臥房中/出來,來見柳老太太、柳二太太和柳三太太。
柳老太太婆媳三人正在旁邊屋中安坐,見蘇氏來了,她們並未起身。蘇氏自知理虧,只得在丫頭的攙扶下上前,向柳老太太行禮。
若是論品級,蘇氏自然高過柳老太太。但是永靖王府和柳府結親,論起親戚來,蘇氏卻又比柳老太太矮了一個輩分。雖說有些勉強,但是她行這個禮卻也說的過去。
“老夫人……”蘇氏陪笑着開口。
柳老太太見蘇氏過來行禮,就知道這是永靖王的主意。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畢竟並不是真的想要將榮成翰和柳若姒和離,就此將柳若姒帶走。蘇氏愛夏身段來,柳老太太也在柳二太太和柳三太太的攙扶下站起身。
“……不敢當。”
這樣相互見過之後,大家才又紛紛落座。柳老太太、柳二太太和柳三太太就都看着蘇氏,等着她會說出什麼來。
蘇氏面色微紅,好在燈光下也看不大真切,多少爲她遮了一些羞。道歉的話雖是難以開口,但是這一場卻是躲不過去。因此,蘇氏也只得忍住羞臊,陪笑開口向柳老太太、柳二太太和柳三太太道歉。
“這大半夜的,驚動了親家老太太、太太們,實在是我的不是。”蘇氏開口道。
柳老太太、柳二太太和柳三太太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臉上的表情就都有一些緩和。蘇氏身爲王妃,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也算是難得。顯見得方纔永靖王必定沒少數落蘇氏。而且,蘇氏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以她的身份。以後就不好再爲難柳若姒了。
“是我身子不適,阿姒那孩子着實孝順。……我思慮的不周詳,委屈了阿姒……”蘇氏當然不會認爲那一句話就能安撫了柳家婆媳,只得接着說道。
柳老太太幾個都沒有開口,縱然是看出了蘇氏的尷尬,但是她們誰都沒有要爲蘇氏解圍的意思。柳若姒還躺在暖閣裡,柳家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幾乎都來了,不可能讓蘇氏簡單的一兩句話就將事情含糊過去。
蘇氏要過了她們這一關,必定要將話說清楚,讓她們放心。
“王妃一句委屈。我家姑娘可是差點丟了性命。”柳老太太就道,顯然,蘇氏這樣說,並不能讓她們滿意、放心。
蘇氏垂下頭,抿了抿嘴。以前,王府與柳家也有些交往,但是她與柳老太太、柳二太太和柳三太太幾個卻並不算是熟識,對這幾個人的印象,自然也就泛泛。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蘇氏真正面對柳家的這婆媳三個,她才非常驚訝的發現,這婆媳三個在溫和背後。竟然會這樣的堅持,這樣的不給她顏面。
而這一切,都是爲了柳若姒。
原來,並不只是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將女兒當做寶貝一樣。柳若姒在柳家的地位也是如此重要。柳若姒,不僅是柳若姒自己,柳若姒還代表了柳家。背後有柳家的全力支持。
疼寵女兒的蘇氏看過很多,但是支撐出嫁的女兒到這個地步的,蘇氏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次……是我一時糊塗了。”想到老王爺的教訓,又想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回來的榮成翰,蘇氏咬了咬牙,還是將話說出了口,“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還請親家老太太、太太們放心。”
蘇氏不僅就此事道歉,還當面做出了保證。
“王妃也是做母親的人。阿姒是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養育長大的。若是王妃有女兒出了這樣的事,王妃該當如何!”柳二太太見蘇氏說出這樣的話來,心中略寬了寬。永靖王也好,蘇氏也好,既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必定不會輕易反覆。但是,有些話,柳二太太還是想跟蘇氏說一說。
“……就這麼一個女兒,我們夫妻並不求阿姒如何,不過求神告佛,希望能保佑她一生平安。王妃素有賢名,都說王妃是心地慈善的人。若王妃實在不喜歡阿姒,容不得她,我就帶阿姒走。絕沒有一絲怨言,也不會有絲毫毀壞王妃的聲譽。”柳二太太說着話,就站了起來。
“親家太太千萬不要這麼說,”見柳二太太站起身,且眼圈都紅了,蘇氏也忙起身,“我已經說了,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
“若王妃能體諒我做母親的心,還請王妃發下誓言。”柳二太太就道。柳二太太看着柔弱,但是堅持起來,卻也非常執着。
蘇氏矮下/身段道歉,已經顏面掃地,如今還要發誓,她心裡自然不願意。但是柳二太太就站在那裡,似乎蘇氏不發誓,她就不會罷休。而柳老太太和柳三太太一言不發,顯然也是站在柳二太太那一邊的。
雖然她以王妃的身份做了保證,但是柳家婆媳依舊不相信她。
蘇氏沉吟起來。
“王妃既然不願意,我也不想強人所難。實在難以放心得下,就帶了阿姒走,王妃眼前也得清靜。”柳二太太就道。
“這裡也沒有別人,王妃有什麼話不如就明說了。何必心中不願,還要留下我家的姑娘。以後出了什麼事情,害人害己!王妃放心,今天王妃放了我們姑娘一條生路,王爺那裡,自有我們老太太太、老爺們去說。只說我們不願結這門親了,絕不會牽扯到王妃身上。等我們帶走了我們家姑娘,王妃自然可以順順當當將自己的好侄女、好甥女一股腦給了侯爺。以後王妃有中意的兒媳婦,我們家阿姒也得了平安,可不是皆大歡喜了!”柳三太太噼裡啪啦猶如放鞭炮一般說了一通,說到最後,還歡喜地拍了拍巴掌。
只是柳三太太臉上雖帶着笑,語氣卻十分的陰冷。
柳老太太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卻也看着蘇氏。
原本。包括柳老太太在內,柳二太太和柳三太太都是久聞蘇氏的賢名,對蘇氏很有些敬意和好感的。但是柳若姒進門,蘇氏的這連番舉動,讓這婆媳三人不得不重新認識蘇氏這個人。而對於蘇氏的敬意,也早就飛到爪哇國裡去了。
如此苛待、折磨兒媳婦,而這兒媳婦還是她們柳家的女孩,這樣的女人,怎麼讓她們敬重的起來!
蘇氏見柳家婆媳如此,忙遊目四顧。似乎是想要人過來解圍。只是身邊服侍的丫頭婆子們,雖不乏有臉面的,但這個時候卻都不敢上前。這些人在蘇氏臥房外伺候,對於永靖王爺說的話也聽到了一些。而柳家這婆媳幾個,顯然也不是好惹的。這個時候上前,一句話說的不對,難保柳家的人不會將怒氣發泄到她們的身上。
那個時候吃了虧,也只能白白地吃虧。
沒人上前,蘇氏只得收回了視線。這個誓,看來她是非發不可了。
“我發誓,若再……難爲阿姒,就……就讓我天打雷劈。永、永不超生。”蘇氏狠了狠心,發誓道。
柳家婆媳三人又交換了一個眼色,都點了點頭。
“王妃一言九鼎,從今以後。我就把阿姒交到王妃手上了。”柳二太太心中一寬,竟走上前幾步,握住了蘇氏的手。
蘇氏就怔了怔。將柳若姒交到她的手上,看這一家人的架勢,以後如果柳若姒出了什麼事,那必定都會算到她的頭上了。這就是柳家的……威脅?!
“王妃,阿姒剛纔醒了,還在擔心王妃。”柳三太太這個時候也笑着走上來,“王妃不如現在隨我們一起去看看阿姒,阿姒也能放心。王妃如此賢德、心慈,想來也擔心阿姒擔心的不得了。”
“我們陪王妃一起過去。”柳老太太也站起身。
蘇氏身不由己,只得跟隨衆人往暖閣中來見柳若姒。這個時候柳家的人要她來見柳若姒,那無非是要她在柳若姒跟前服軟的意思。
進了暖閣,柳若姒早得了稟報,卻依舊閉眼躺在榻上,直到柳二太太到跟前來喚她,柳若姒才睜開眼睛。
“娘,老太太,嬸子……”都叫了一遍,柳若姒才發現蘇氏也在,“母妃……”
柳若姒看見蘇氏,就作勢要從榻上下來給蘇氏行禮。蘇氏這個時候怎麼肯讓柳若姒這樣做,忙就將柳若姒攔住了。不過柳若姒這樣做,還是讓蘇氏心裡略微好過了些。
“好孩子,快些躺下,別再累壞了身子。”蘇氏對柳若姒說道,關切的口氣微微有些僵硬。
柳若姒卻只當不知道剛纔都發生了什麼,對蘇氏的態度如常。
“你因爲服侍你母妃累倒了,你母妃很是過意不去……”柳三太太就笑着道,一面瞥了蘇氏一眼,這是示意蘇氏對柳若姒說些什麼。
“咳咳,”蘇氏乾咳了兩聲,在柳老太太幾個跟前她已經是相當的尷尬,如今面對的是柳若姒,那份尷尬不僅沒有半分的減少,反而是成倍地增加。
要跟柳若姒道歉,讓她如何能放得下/身段,拉得下來臉面。但是不說上幾句好話,今天的事情卻是過不去的。
“是母妃……大意了,一時糊塗……”蘇氏只得道。
“怎麼能怪母妃。”柳若姒見蘇氏這樣說了,就攔住了蘇氏的話頭,沒有再讓蘇氏繼續說下去。“母妃快請坐,是我情願服侍母妃的,累倒了也是心甘情願。沒有服侍好母妃,還請母妃千萬不要怪我。”
“好孩子,真是知理的好孩子。我怎麼會怪你,……好生歇息,需要吃什麼、用什麼、儘管跟我說……”
“不敢勞母妃爲我/操心,並不要什麼。只是覺得頭暈暈的,身上也沒什麼力氣。”柳若姒笑着道。
嘴上說着完全不怪她,但只要柳若姒的身子一天不好,蘇氏必定要揹負一天的責任。永靖王那裡也好,柳家也好,還有榮成翰,都不會輕易的放過她。
蘇氏心中發苦,柳若姒對她禮節完備,滴水不漏。讓她說出柳若姒的半點兒不好來。柳若姒只是身子不好,然而她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因爲這個說柳若姒什麼的。
王府裡頭,蘇氏自己就有年輕時候落下的老病根,更有一個世子妃,因爲身子不好,一切規矩禮節全免,是王府中最爲特殊的存在。
柳若姒以後……
“儘管好生休養……”蘇氏想了想,就告訴柳若姒,並當着柳家婆媳幾個人的面發了話,柳若姒養病期間。自然免了柳若姒的早晚請安。等將來柳若姒的身體養好了,也不必早晚到春暉堂來。
“一家子,不必過分講究那些虛禮。世子妃那裡就是這樣。”
柳若姒忙說不敢。只是她雖嘴上說不敢,心中卻暗暗點頭。蘇氏這話可算是說對了,王府裡頭,蘇氏這樣要求她守規矩、盡孝,但是對於世子妃和勞氏卻又那般寬容。難道王府裡給媳婦定下的規矩,單單都只是爲了她一個。蘇氏這樣厚此薄彼,竟不怕惹人詬病。也是奇事。不過,也許蘇氏的想法卻是另外一樣。榮成翊和榮成翔都不是蘇氏的親生子。蘇氏對這兩個都十分偏愛,惟獨對親生子榮成翰疏遠冷淡。那麼在對待媳婦的問題上,是不是也因爲她是親兒子媳婦。所以要格外對她嚴厲,以此來彰顯蘇氏自己的賢德!
簡直是豈有此理!
柳若姒暗暗腹誹,面上卻不肯露出來。
暖閣中正在說話,外面就有小丫頭飛跑進來。說是榮成翰回來了。
“不是說有軍務,不能回來嗎。”暖閣中,聽到榮成翰回來。最爲吃驚的人是蘇氏。
此刻天光已經放亮,離着永靖王回府也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時辰。雖是被永靖王說服留在了軍營中,沒有一同回來,但是榮成翰終究還是趕了回來。
“這,上面要是怪罪下來。……王爺那裡必定不依。”蘇氏心中焦急,就顯露了出來。
柳若姒淡淡地掃了蘇氏一眼,怎麼她看蘇氏的神色,還有說出來的言辭,竟是爲榮成翰自己擔心的少。蘇氏更在意,更擔心的,是永靖王的怒火。
柳二太太也注意到了蘇氏的反應,一邊暗暗在心裡嘆氣。蘇氏這樣的母親,也怪不得榮成翰要跟她生疏了。
很快,院子裡就響起了靴子響。聽到靴子響,外面報說榮成翰已經進了院子。蘇氏就又是一怔。這靴子響聲,竟然像極了永靖王。只是如今永靖王上了年紀,榮成翰卻正年輕,不說疾步走來的速度,就是氣勢上,也隱隱勝過了老王爺。
甚至比老王爺當年還要勝過幾分。
晨光微曦,榮成翰的身影在門口顯得更加的高大。他顯然是徹夜未眠,一身的戎裝,帶着風霜還有些隱隱的血腥氣,一邊服侍的丫頭們都下意識地往後退去。
榮成翰邁步進門,就往柳若姒榻前來,走了兩步,似乎是發現丫頭們的異樣,榮成翰低頭瞧了一眼,這才意識到他來的匆忙,腰間還配着戰刀。
蘇氏、柳老太太、柳二太太和柳三太太都在。
榮成翰站定了,伸手解下戰刀。他本意是要服侍的人將戰刀接過去,然後那邊服侍的卻都是蘇氏房中的人,不知道是誤會了榮成翰的意思,還是被榮成翰的威勢所震懾,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
榮成翰不耐煩,乾脆手裡拿着戰刀,他早越過人羣看見了榻上的柳若姒,不過還是穩住了心神,壓制住自己要徑直奔過去的心意,一面單膝跪地向蘇氏、柳老太太、柳二太太和柳三太太行禮。
榮成翰一身甲冑,不能行大禮,便依照着軍中的規矩行了這個禮。
蘇氏、柳老太太、柳二太太等人都不由得站起身,一面忙讓榮成翰起來。
“母妃,老太太、岳母、嬸孃,軍務在身,暫時回來,恕我簡慢了。請母妃、老太太、岳母和嬸孃到旁邊安坐,我與阿姒說幾句話。”榮成翰非常直接,甚至沒有客套,就讓這些人迴避,他要單獨見柳若姒。
柳家婆子幾個自然是願意的,王妃也不敢阻攔,幾個在衆丫頭婆子簇擁下走了出去。屋子裡服侍的丫頭婆子也都極有眼色,匆忙跟了出去。只有常嬤嬤帶着臘月和六月守在門口,預備着柳若姒和榮成翰有什麼吩咐。
見人都走了,榮成翰徑直走到柳若姒榻前,就在榻前單膝跪了下來,一面將佩刀放下,一面握住了柳若姒的手。
“阿姒……”
柳若姒並沒有響應。此刻,柳若姒的眼睛有些迷濛。她似乎是盯着榮成翰,但是眼中卻沒有焦距。
剛纔榮成翰進屋來的一瞬,不僅蘇氏怔住了,柳若姒也怔住了。那一刻的榮成翰,與無數次在柳若姒噩夢中/出現的榮成翰重合了。也是這樣拿着戰刀,也是這樣的殺氣騰騰。
柳若姒不知道別人感受如何,但是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榮成翰的殺氣。隨着榮成翰的呼喊,柳若姒的眼睛慢慢有了焦距,最後落在榮成翰的身上。
榮成翰能從柳若姒清亮的眸子裡看到自己的身影,還有不加遮掩的恐懼和恨意。。)深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