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暉堂,蘇氏有些疲倦地靠在引枕上,一面就招手叫了邢嬤嬤到跟前吩咐。
“你去‘玉’香齋看看,千萬別讓七丫頭受了什麼委屈……”
蘇晴暖在永靖王府住了這麼多年,彷彿就是王府的姑娘一般,何曾受過什麼委屈。還是如今王府中當家理事的三夫人親自帶着去安置的,蘇氏卻偏偏這樣吩咐,這裡面可就很有些意思了。
邢嬤嬤自然是知道內情的,表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是痛快地答應了一聲,忙就轉身出去了。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邢嬤嬤就回來了。
“怎麼樣?”蘇氏忙就詢問。
“回稟王妃,七姑娘那一切都好。”邢嬤嬤忙陪笑着回道,“……‘玉’香齋一應東西擺設物件,跟原來七姑娘住的時候一模一樣,讓七姑娘很是感動。……還加派了服‘侍’的人手,恐怕七姑娘住的有什麼不便。”
一般人家,這即將出嫁的姑‘奶’‘奶’也都是金貴的。
“……就是咱們自家的姑‘奶’‘奶’,也不過如此了。七姑娘非常滿意。”
邢嬤嬤並沒有撒謊,蘇晴暖確實有跟邢嬤嬤說她很感‘激’,很滿意,還特別的提了柳若姒,說是多虧柳若姒費心安排。但是有一件事,邢嬤嬤卻並沒有提。
蘇晴暖對邢嬤嬤暗示,柳若姒將‘玉’香齋中所有服‘侍’的人都換掉了!
邢嬤嬤並不打算將這件事情稟報給蘇氏。當然,如果蘇晴暖親自向蘇氏告狀,她也管不了。
蘇氏聽了邢嬤嬤這一番稟報,就點了點頭。
“七丫頭就是懂事、知禮。”蘇氏並不說是柳若姒安排的妥帖,只誇蘇晴暖‘性’情好。
“是。”邢嬤嬤陪笑着點頭,也並不在蘇氏跟前說柳若姒的好。
“……三夫人,卻是個最‘精’明的。”畢竟都是柳若姒的安排,蘇氏最終還是提到了柳若姒。
邢嬤嬤只是陪笑,卻並不肯言語。
“她這樣,當我就能被她哄住了!她不過是看着七丫頭要遠遠地嫁了,這個時候做好人,賣人情,讓大家都說她好。她卻瞞不住我!”
“王妃,老奴說句不當說的話,”邢嬤嬤偷覷着蘇氏的臉‘色’,猶豫了片刻,還是出言勸慰,“七姑娘這‘門’親事,老奴聽着外邊的傳說,那也是極好的了。丁家二爺很有才名,這以後前途不可限量的。七姑娘王后的福氣,那可一定是好的不得了。”
“……王爺的身子也越發的安穩了。說起來,這是接二連三的喜事。也是王妃福澤深厚。……總該事事往好裡頭想,不該想窄了,可不是自苦,且王爺知道了也不好。就是七姑娘,只怕也要心疼王妃,便是嫁了,也放心不下王妃。”
邢嬤嬤勸了蘇氏這麼多的話,卻依舊沒有說柳若姒半個好字,只是讓蘇氏放開心‘胸’,不要把人和事總往壞處想,不要跟柳若姒慪氣,竟說些柳若姒的壞話。
不得不說,邢嬤嬤的這種做法還是非常明智的。
邢嬤嬤跟在蘇氏身邊服‘侍’了這麼久,早久將蘇氏的脾氣‘摸’透了。如果這個時候她爲柳若姒說好話,不僅不能說服蘇氏,反而要招出蘇氏許多對柳若姒的抱怨來。
果然,聽了邢嬤嬤這番話,蘇氏就半天不言語了。
“罷了,”蘇氏嘆了口氣,決定接受邢嬤嬤的建議,暫時放下對柳若姒的怨,“總歸是爲了這個王府。也讓七丫頭這最後一段日子能待的消停些。”
蘇氏答應不會去找柳若姒的麻煩,免得牽累了蘇晴暖,讓蘇晴暖在王府裡住的不安穩。
蘇氏這樣說,邢嬤嬤暗自抹了一把汗,終於放下心來。
主子們和和氣氣的,哪怕只是表面上,這下面服‘侍’的人就好做許多。如果主子們鬧起氣來,那麼首先倒黴的,可不就是她們這些服‘侍’的人。
蘇氏對柳若姒早有成見,不是一時三刻能夠轉變的,暫且這樣曉以利害,大家平安度日,纔是上策。
從蘇氏的屋子裡出來,邢嬤嬤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
“還是三夫人,這看人看事,‘洞’若觀火,且這般心‘胸’,就是常人不能比的。”
“嬤嬤說的太對了。”就有心腹的管事媳‘婦’應和,“不是三夫人明白,咱們這些人的日子可不好過。”
柳若姒管家這些時日,曾經暗地裡吩咐過邢嬤嬤,還有另外幾個在蘇氏身邊服‘侍’,又對她忠心的管事媳‘婦’和丫頭們。柳若姒告訴她們,不要刻意在蘇氏面前爲她表功,或者宣揚她的好處。
“不管我怎麼做,在母妃眼睛裡,我左右都不過是個容不得人、不賢惠的‘女’人。”雲水居中,柳若姒正在跟榮成翰說話,“越多的人說我好,母妃就會越發的不待見我,只以爲我是收買了那些人。”
“母妃生氣,她們也難做。我所以早就吩咐了她們,不用宣揚我的好處,只忠心做事。母妃也不生氣,大家也都安寧。”
“阿姒,你如今這樣,也無需要母妃說你好。你的好,已經是衆所周知。”榮成翰笑道。
榮成翰說的是實情。
“我也並不需人說我好與不好,世事哪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罷了。”
“正是。”榮成翰點頭。
“丁家二爺今天跟你們一起坐席,你看他爲人如何?”柳若姒突然問榮成翰。
“岳父說他有些才氣。”榮成翰就道。
“那你認爲那?”柳若姒就問。
“嗯……”榮成翰略微沉‘吟’,“雖是有些才氣,書生氣卻重了些,不大通實務。……年紀輕,未經風雨。”
“是你要求人的標準太高了些。”柳若姒聽榮成翰這樣說,心裡就明白了。“他年紀小,家世又好,一直在家裡的庇護下長大,可不就是這樣。這樣的人,何止他一個。”
“嗯。”榮成翰並沒有反駁。
蘇晴暖嫁給什麼樣的男人,榮成翰是並不關心的,只是柳若姒囑咐他了解一下丁朝鳳,他才勉爲其難地留了心。至於柳若姒的打算,榮成翰心裡也明白。
丁朝鳳這樣的男人,應該算是‘女’子的良配了,但是卻很難籠絡得住蘇晴暖。蘇晴暖如何的心高氣傲,這樣一‘門’親事,蘇晴暖的心中未必是甘願的。
“席間大傢伙都很湊趣,蘇家那邊已經發了話,接着就是爲他們定親,看婚期。”榮成翰就又告訴柳若姒。
丁朝鳳出現在宴席上,大家對蘇家這個新姑爺都很好奇,也很友善。席間,也不知道是誰帶頭,就將丁朝鳳誇了個天上有地上無,鼓動着蘇晴暖的父親說了那樣的話。
大家自然都是好意,要儘快看這‘門’好親事結成。
畢竟,蘇晴暖的年紀也不小了,趕得上今年出嫁,纔是皆大歡喜。
……
秋高氣爽,樹上偶有泛黃的葉子飄落,風中已經帶了絲絲的涼意。雲水居中,卻是一派和樂融融,不斷地從上房中傳出說笑聲來。
“二太太這件衣服,做的可真合身。”常嬤嬤一邊給小豬兒穿衣裳,一邊笑着說道,“這繡工也是,絲毫不減當年。”
天氣轉冷,小豬兒已經穿夾衣了。就在昨天,柳二太太剛打發人送了新一季的衣裳來給小豬兒。這還是柳二太太家中有事情絆住了腳,纔打發人來送的。若是依着柳二太太的意思,定是要自己送來,親眼看着小豬兒穿上了才行。
柳若姒擡手,將小豬兒身上的新衣又‘弄’的舒順了一些,也就點頭。
柳二太太給小豬兒做的衣裳,可是下了十足的工夫。柳若姒一面心裡面感‘激’,一方面卻有些心疼。
“我給我娘說了好幾次了,讓她不用如此。小豬兒的衣裳,就算一天穿一件,也還穿不過來。她好歹也上了幾歲年紀了,如何還這般費眼費神的。一件衣服,就‘花’這樣的工夫!小豬兒如今長的又快,能穿多久,又要做新的。我說了,我娘只是不聽。”
“二太太那也是一番疼愛外孫的心啊。”常嬤嬤笑道。
“我自然知道,只是……哎……”柳若姒搖了搖頭,在這件事上,柳若姒實在是拿柳二太太沒辦法。“等下次見了小豬兒外祖父,還得讓他老人家勸勸我娘。”
“二老爺可是跟二太太比着疼愛世子爺的。”常嬤嬤又笑。
“娘……”小豬兒穿好了衣服,就往柳若姒懷裡撲,一面‘奶’聲‘奶’氣地叫着娘。
“哎。”柳若姒忙答應了一聲,將小豬兒抱住了。
小豬兒如今不僅越發的結實,才慢慢地學會了說話,雖然一次只能說一兩個字,而且發音也不是很清晰。但是聽小豬兒這樣‘奶’聲‘奶’氣地喊娘,柳若姒的心幾乎都要融化了。
“世子爺今天這聲娘,喊的越發清楚了。”不僅柳若姒高興,常嬤嬤在一邊也笑的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等侯爺從圍場回來,世子爺該會叫爹了。不知道侯爺會高興成什麼樣子。”
柳若姒也笑,暗道爲了看榮成翰驚喜的樣子,她和小豬兒還都得加把勁兒。
自從小豬兒出生,柳若姒就留了心,每天帶小豬兒的時候,都要教小豬兒學說話。她教小豬兒學說的第一句話,或者說是第一個字,自然是“娘”。
功夫不負有心人,小豬兒首先就學會了喊娘。
聽到小豬兒喊的第一聲娘,柳若姒‘激’動的幾乎落了淚。她是高興了,當時榮成翰也在場,也相當‘激’動,就將小豬兒抱過去,要小豬兒喊爹爹。
小豬兒張着嘴巴哦了半天,就是沒有吐出一個像樣的“爹爹”來。
榮成翰失落了,吃醋了。
如今想起那天榮成翰臉上的表情,柳若姒還是會笑出聲來。
也是自那天之後,榮成翰也用了心,一旦有空閒帶小豬兒,必定會教小豬兒喊“爹爹”。只可惜,還沒等小豬兒學會這兩個字,就又到了一年的圍獵季節。
老王爺病體未愈,自然不能去,榮成翰當仁不讓,作爲武揚候,這件事就少不了他,如今還代表了永靖王府,更加責任重大起來。
永靖王府,今年去圍場的,就只有榮成翰一個。
榮成翔不必說,老王爺對他已經完全失望,再不提讓他習練弓馬,帶他去圍場的事了。而榮成翊則是近來偶然小恙,只宜靜養,勞動不得。
“夫人不必擔心,”看着柳若姒有些走神,常嬤嬤忙就安慰道,“侯爺弓馬嫺熟,圍獵這種事,對別人是苦差事,對侯爺卻是無妨的。侯爺身邊帶的都是忠心的好手,夫人只管等着侯爺的好消息就是了。”
“嬤嬤說的對。”柳若姒回過神來,笑着點了點頭。
她對榮成翰的擔心並不多,但是思念卻是有的。
“弟啊……”小豬兒‘摸’着柳若姒的臉,突然含糊地說道。
“什麼?”柳若姒挑眉。
“弟啊……”小豬兒依舊‘奶’聲‘奶’氣的。
“世子爺這是在喊爹吧……”常嬤嬤聽了聽,忙道。
柳若姒笑。
“這樣,也算是有些模樣了。”柳若姒親了親小豬兒胖乎乎的手,“咱們小豬兒想爹爹了是不是?”
“哦,嗯。”小豬兒竟然真的點了頭。
“侯爺待世子爺那樣好,這許多年不見侯爺,世子爺怎麼會不想。”常嬤嬤就道。
榮成翰剛離家去圍場的那幾天,每天到了榮成翰往常下朝回來的時辰,小豬兒就開始找人。找不到榮成翰,小豬兒很是哭鬧了兩場,好歹讓柳若姒哄住了。
這些天,柳若姒帶着小豬兒,也沒少跟小豬兒說起榮成翰。小豬兒多少聽懂了一些。小傢伙是真的想念爹爹了。
“既然想爹爹了,還不快些學會喊爹爹。你爹爹高興了,抓很多兔子給你。”
“不只有兔子,還有老虎、狐狸……”柳若姒很耐心地教導着小豬兒。
小豬兒聽得兩眼放光,偶爾還跟着柳若姒學說話。
“……虎……,兔……”
“這些倒比別的都學的快些!”柳若姒笑。
“夫人還說那,”六月和臘月在一邊也跟着笑,“上次同大/爺、和二爺來,給世子妃帶了只‘肥’兔子來,世子爺喜歡的。那兔子‘肥’,世子爺幾乎抱不住,還是要抱。咱們夫人小時候也最喜歡這些‘毛’茸茸的小東西。”
“可是說的。世子爺在這個上頭,是隨了咱們夫人的。”
“他爹爹臨走的時候是說了,要想法子抓些個活物來給他養着玩。”柳若姒笑道。
主僕正說的高興,‘春’暉堂那邊就打發了人過來。
“問夫人,逖兒少爺醒了沒。要是醒了,就抱過去。”
這是老王爺打發人過來,想要小豬兒過去‘春’暉堂了。柳若姒本來給小豬兒穿了新衣,就是要抱去‘春’暉堂的,只是大家說話,耽擱了這麼一陣子。沒想到老王爺等小孫子等的急了,又打發了人來叫。
柳若姒先將來傳話的人打發了回去,隨即略做收拾,就帶了小豬兒往‘春’暉堂來。
老王爺坐在榻上,榮進就坐在老王爺的身邊。老王爺的‘精’神看着不錯,就是榮進的臉‘色’看着也健康了一些。
柳若姒帶着小豬兒一進‘門’,老王爺和榮進都都擡起頭來。看見了小豬兒,兩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柳若姒給老王爺行禮請安,這纔將小豬兒抱到榻上。
“豬……父……”小豬兒‘奶’聲‘奶’氣地喊。
“哎。”老王爺兩頰的笑紋幾乎一直延伸到了眼底深處,他將小豬兒抱在懷裡坐了,“小豬兒,祖父的乖孫。”
“弟弟。”榮進不着痕跡地往小豬兒跟前湊了湊,低聲叫道。
“哥……哥……”
榮進立刻笑了,那樣子既高興,又有些害羞似的。榮進這一笑,蒼白的臉頰上泛起了紅暈,看着竟多了幾分生氣。
“好,好。”老王爺更高興了。
老王爺每天都要帶着小豬兒玩上半晌,漸漸地,就也叫上了榮進。老王爺的吩咐,這讓人將榮進抱來,只讓世子妃好生歇息,不必跟着過來。一開始,世子妃還不願意,卻被榮成翊好歹給勸住了。
世子妃再着緊榮進,信不過人。但是這王府裡頭,老王爺應該還是除了榮成翊之外,她最爲放心、信任的人了。
等榮進跟着老王爺,身子一天天漸好,臉上竟出現了笑容之後,世子妃對這件事也就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了。
老王爺叫了榮進,一方面是教導榮進讀書,一方面卻是讓榮進跟小豬兒一起玩耍。
榮進和小豬兒就親近了許多。小豬兒甚至在不能清晰地喊爹爹之前,就先學會了喊榮進哥哥。老王爺很高興,榮成翰很吃味。柳若姒只好安慰榮成翰,哥哥兩個字的發音簡單,小豬兒先學會了簡單的,這也怪不得小豬兒。
小豬兒還是跟他的爹爹是最親的。
小豬兒的“哥哥”,是老王爺教着喊的。這件事,柳若姒早就知道。
“……進兒再寫兩篇大字吧……”老王爺給榮進安排功課。
榮進很聽話,一面就坐到了矮桌的另一側。榮進拿起筆來,卻又看了小豬兒一眼。
“祖父,弟弟也寫嗎?”榮進依舊是少言寡語的孩子,但是這段時間他說的話也明顯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