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根木釘嗡的一顫,從內向外燃起火焰,眨眼間化成灰燼。結界力量瞬間衰弱,女子感應到後,嘿嘿一笑,目露兇光。
“師父、師父——不好了,他們進來了。”淮青退向馬車前,發出驚恐的聲音。
屍怪以淮青的絕望情緒爲指引,連通結界內外,烏壓壓撲了進來。一踏上香灰區域,地面冒出白色光芒,撲哧撲哧作響,率先進來的屍怪被燒成灰燼。
但後面涌來的更多,壓住前面那些,漸漸鋪成一條橋樑。大量怪異灰白的頭顱、身體、無頭牲畜,均以這一座橋爲跳板,慢慢集結過來。
“師父,怎麼辦?我去砍斷他們進來的路——”淮青握住寶劍,手臂微微顫抖。
“沒用了,淮青——它們已經進來了。在鬼界,這是一種勢,又可說是一種領域。他們已經突破你的勢,抓住了你的氣息,建起一種無形的聯繫。”
“所以爲師這些言靈咒術,也無法阻止它們了。”馬車內,白衣公子搖頭說道。
“橋樑已經搭起來,連接着你和它們,就算你逃的再遠,也無計可施。所以,你要記住今晚遭遇,這對你以後的成長很有好處。”
淮青越來越怕:“師父——”
“徒弟!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要慌亂。面對生死大難,更要思維清晰,沉着應付。只有這樣,才能尋得一點生機。如果你自己先亂,你就輸了,永遠記住這一點。”
“師父!都怪弟子本事太差,不懂法術。剛纔更不該慌亂,現在連累了您。”淮青忍不住仰望夜空,帶着滿腔悔意。
“不要輕易認命,淮青,這是你今晚要記住的第二點!哪怕明知道自己步上絕路,也不要認命悲觀。須知易之變數,即是生死變也。”
“此易窮盡天機,置之死地而後生,這纔是我輩修真之道。你隨我出來遊歷江湖才幾天?能有這樣的膽量,比那些江湖術士還要厲害。”
“不要妄自菲薄。”白衣公子停止運功,從抽屜裡取出一疊白紙,又拿起硃砂筆,在紙上畫了一道雲篆。
接着掀開簾子,直視外面洶涌而來的屍怪:“就算它們包圍這裡,你我也有逃生的希望。爲師已經將法力融入這具軀殼幾分。”
“接下來,看看這些屍怪能撐到幾時。”他拔出腰間蹀躞帶裡的三寸短匕,左手持紙,右手握刀,開始裁切白紙。
淮青扭頭細看,只見白衣公子似乎要裁出某種形狀。
馬車外大量屍怪前赴後繼,白光持續不斷的冒出。但屍怪仍踩着香灰往前逼近,包圍圈越來越小。
屍怪聚集的密密麻麻,但它們只能在地上爬行。女子索性飛上天空,冷冷一笑,似乎很清楚白衣公子在做什麼,嘴角浮現森冷的笑意,凝視着馬車內。她在等,等這些屍怪將兩人的力氣耗盡!
“還算將就能用。”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快速裁切出來的,是一沓子人形紙片,每個人形五官皆具!
“師父,這是什麼法術麼?”淮青問道。
“是普通的紙人。”白衣公子回道:“當然,現在是!”
“我茅山一派,傳承自上古時代,本爲上古仙庭首席咒師,身懷正統仙道秘法。後來仙庭破滅,師祖攜帶諸多太古時代的秘典和咒經來到茅山,收攝當地鬼神巫咒,開創茅山派。”
“所以我茅山除了擅長內修之法,還精通巫蠱咒術。最能捉鬼御神,滅魔降妖。當今世道,唯有我茅山派能和龍虎山爭奪朝廷陰陽司大博士職位。”
“至少在張友仁奪取茅山之前,一直是這樣。只不過現在,茅山已經成了鬼神的大本營。我手裡這些紙人,是上古咒術的一種,你可以叫它壓勝術。”
“壓勝?弟子聽說這是邪術,被宮廷皇室下令禁止使用。”淮青心下有些不解。
白衣公子卻搖搖頭淡笑,起身來到車門前,盯着越靠越近的屍怪:“距離不夠,等它們靠的更近。”
接着又對淮青到:“我茅山法術博大精深,攝受了很多異派學說,故而很容易被外人當作邪法。其實法術本身沒有好壞,起源都是用來修行悟道,降魔伏妖。”
“只是被心念不正或者利慾薰心的人使用,有時會用來害人。萬物皆有陰陽兩面,法術自然也脫離不了這個規律。就算是玄門正派的功法,若是被用來作惡,它與邪術有何不同。”
見白衣公子出來,淮青有了主心骨,恐懼減去不少。
聞言點了點頭,卻猛地覺得白衣公子言談舉止大變,與過去本體迥然不同,隱隱有些怪異:“師父!徒兒看您——怎麼好像有些不一樣了!連說話的方式都變了。”
白衣公子淡笑:“你有所不知,爲師的元神,已經和這個軀殼原本魂魄融爲一體。故而性情和思維方式,也變成這樣。”
“這軀殼原主,倒是個難能可貴的良善之人。爲師受到他的影響,與過去自然不同了。”
淮青頗有些激動:“師父,這麼說,您變得善良了?”
白衣公子沒好氣,一掌拍在淮青腦門上:“亂說什麼?難不成以前我很壞?”
淮青疼的趕忙揉了揉,齜牙咧嘴:“師父您以前對弟子當然好到沒的說。只是對旁人,略微——有些狠了。略微一點點!”
白衣公子索性起身,下了馬車:“這種話,也只有你敢說。真是個傻子,想我堂堂一方高手,怎麼看上你這樣的徒弟?與天爭命,不心狠手辣,如何能活到今天。”
“你那幾個如龍似虎的師叔,各個手段非常,心思陰狠毒辣。我若不狠一些,早被他們連皮帶骨的吞了。你還太年輕,以後多學學。這世上,能混到絕頂境界的,沒幾個是傻子。”
他一步步走向前方:“以前修煉茅山法術,都需要在戒律堂立下重誓。師門擇人傳法,先查心性、德行,只有不懂的人,纔會用來肆意戧害旁人。”
“如你四師叔那樣的貨色,已進入了邪道。遲早是要死的!真有功夫,絕不會用來隨意屠戮無關凡人。順天逆天全在一念之間,非外人能言說。”
“接下來看仔細了!即使沒有法力,爲師也能擋住他們,這纔是我茅山法術的精髓所在。”白衣公子握住匕首,貼在左手食指指尖,微微一顫,劃了一刀。
鮮血瞬間從傷口溢出,白衣公子用指尖貼住紙人,畫了一道紋路,打開折成兩半,扯下一根毛髮,將它綁在紙人頭上。
而後左手持着沾有鮮血的紙人,右手二指做劍印,搭在紙人身上,低聲誦唸咒語。
咒語聲在虛空靜靜傳開,白衣公子誦唸結束,右手二指夾住一張紙人,往上面吹口氣,再蹲下身,往地上一擱。
紙人雙腳剛一接觸地面,立刻豎起身子,變成直立狀,白衣公子這才鬆開左手:“接下來今晚是死是活,就看你們了,但願上天能給一線生機。”
他將左手放開,那紙人一顫,立在原地。
“哇——”淮青好似見到了大場面,忍不住輕叫出聲。
白衣公子將紙人往前推了推:“去把!”紙人便開始跨步,緩緩行走在香灰上,一步步靠近屍怪,然後直接走出結界之外。
在紙人踏出結界外那一剎那間,一股咒力猶如無形的波紋一般,忽然從紙人身上一舉散開,圍繞結界的屍怪突然騷動了起來。
漂浮在天空的女子見狀,眉目一皺,轉身消失不見。
一眨眼間,大量屍怪齊刷刷改變方向,一頭撲向紙人,蜂擁而至,圍着紙人爭先恐後的啃噬、互相撕咬。
紙人所到之處,屍怪前赴後繼的撲過去,層層交疊,堆積的越來越高,漸漸形成一團腐臭的肉-球。
外觀看起來好似蛆蟲球一般,表層蠕動起伏,發出吱吱聲。
屍團互相撕咬,始終沒有減小。腐爛頭顱吞下碎裂紙片,那紙張便化成更多帶血的紙片,自頸部斷口穿出。其他屍怪認準碎紙而動,撕咬爭搶,越發兇狠。
結界之外,一直重複這樣的情景。大量屍怪被紙人釋放出的血腥之氣引誘,轉而攻擊紙人。但黃河岸邊爬上來的屍怪,依舊源源不斷,似乎永無盡頭。
淮青問道:“師父!屍怪還有這麼多,可如何是好?”白衣公子再次放下一張紙人,紙人馬上豎起,走向外圍。
踏出結界之外的瞬間,又發生了與之前相同的一幕。無數屍怪被紙人誘導,轉而攻擊紙人,又堆積起來,形成了另一座屍-團。
於是白衣公子將手裡剩下的紙人全部放在地上,紙人踏出結界,走到更遠的外圍,吸引了大量屍怪。
屍怪忙於啃食紙人,無形之間,露出一條通道,直通遠處。
白衣公子這才轉身,將最後畫出的一道護身符,遞給淮青:“淮青,爲師開闢了一條生路。順着這條路出去,只要不驚動屍怪,就會安然無恙。”
淮青臉上一喜,慌忙接過去,兩人一起走到通道前。只要踏出結界,順着屍怪讓開的路往前走,就可以逃出生天。
他正要邁步出去,卻忽的轉身問道:“師父,你也能出去麼?”
白衣公子停下腳步,淡笑着搖搖頭:“淮青,從剛纔爲師停止運功後,就沒打算今晚能活着走出這裡,爲師用自己的血在引誘他們。”
“如果我也出去,屍怪會聞到我身上的血腥味,一起跟着追。到時候你我都逃不掉!”他舉起自己的左手食指,上面鮮血還未結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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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是專門爲你準備的,那個女鬼還在外面虎視眈眈,想吞噬爲師的元神。所以爲師留在這,拖延住他們,你必須出去,將密信送到西京。明白麼!”
淮青臉色一白:“師父!我們一起逃!會出去的!”
白衣公子平靜開口道:“自從我和張友仁做對以後,我的劫數就來了。這是天要絕我,但你還小,跑出去還有生路,我們不能都死在這。”
“記住,出去以後千萬不要說話,更不要慌張,跑到縣城裡就安全了。”
說完趁淮青不注意,一掌將其推出。淮青騰空而起,飛了數丈之遠。越過好幾座堆積成山的屍團,才落到地上。
屍團感受到人氣從頭頂飛過,微微騷動起來,但緊接着,又被紙人釋放的血腥氣所吸引,並未追擊淮青。淮青回頭滿心不捨,忍不住要開口。
白衣公子二指放在嘴脣前,做了個噓聲的動作,而後另一手揚了揚,示意趕快離去。
淮青心如刀絞,滿臉哭腔,點點頭,轉身拔腿就跑。他知道這條路是師父用命換來的,若是自己跑回去,便前功盡棄。
直至淮青跑出屍怪包圍圈外,白衣公子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臂,鮮血如注,一股濃烈的腥味散開。屍團感受到更加強烈的血腥來源,嗚啦啦轟然炸開,跳向結界內。
香灰白光全部匯聚在白衣公子身邊,前所未有的強大,屍怪只一躍近,便被嗤嗤燒成灰燼。
女子出現在天空,渾身鬼氣,漸漸靠近白光之外:“嘿嘿,你以爲他能跑的掉?你們師徒兩個今晚都是我的口中餐。誰也逃不掉!”
她屈指一點,一道綠色火焰衝入屍團內,把所有紙人一舉燒掉。屍怪沒了紙人引誘,如山崩一般轟然散開,化作洪流衝向結界。
白光好似一道銅牆鐵壁!屍怪一撲過來,便哀嚎着化作飛灰!
女子冷笑:“還有點本事,老孃先去抓那個小的!讓這些傢伙耗一耗你的力氣。到嘴的肉,還能被你跑了不成?”轉身便向淮青追去。
淮青抱住頭,沒命的往前飛奔,距離城鎮越來越近。
眼看就要跑到城鎮邊,後面忽然傳來那女鬼催命一般的聲音:“小傢伙!還想走到哪裡去?”
淮青嚇得腿腳一軟,差點要哭出來。他強忍住害怕,腳下疾速奔逃。甚至捂住耳朵,不敢回頭,更不敢聽那個聲音。
女子飛的越來越近,幾乎離淮青只有十來米遠。眼看就要抓住他,女子十分興奮,嘿嘿一笑,加快速度,伸出長長的爪子,往前探去。
在她即將凌空抓向淮青天靈蓋時,突然,一道劍光刺啦一聲竄過。女子兩手齊齊斷裂,斷口處噴出黑色鬼血。鐵劍鐺得一聲,深深扎進地面,濺出火花。
一個男子飛上前,拔出長劍大吼道:“妖孽,膽敢在這傷人!”落在地上一看,來人正是周從壁。
女鬼慘叫一聲,落向地面,雙手再度長出五爪:“你是哪裡的小王-八,竟敢傷我!”
接着從街道拐角走出一男子,一女道姑,分別是宋宇和凌婉嫣。三人之前在灞河小鎮,與樑嘯雲分別後,便一起結伴東行,越過黃河,今晚正好抵達潼關古渡。
剛纔三人在附近的客棧裡休息,凌婉嫣正在閉目禪修,忽然聽到有哭聲遠遠傳來。她心知有異,於是帶着周從壁、宋宇聞聲趕來,三人正好見到女鬼追殺淮青。
周從壁搶先出手,躍上前一劍砍斷女鬼雙臂。他那把劍是一把千年古劍,名爲霜蛟劍。
此劍歷經千年傳承,已有淡淡靈性,故而劍氣能傷鬼魅。不過對付這種老鬼,仍舊有些不濟。
凌婉嫣盯着鬼怪看了一眼,立即對宋宇道:“宋公子!這是一隻積年老鬼,血煞之氣甚重。看來殺過不少人,借你的寶劍一用!”
宋宇果斷將劍抽出,遞給凌婉嫣。這一路走來,宋宇和周從壁見識到了諸多靈異之事,再也不是過去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俗劍俠。
雖然一直沒見凌婉嫣使用神通法術,但是每逢有靈異危險時,凌婉嫣皆能卜算先知,故而兩人都感覺到她不簡單。
凌婉嫣接過長劍,從揹簍取出水壺,低聲唸誦佛門伏魔金剛咒,將自己的靈氣和法力融入水中,而後將水徐徐澆到劍上。以凌婉嫣的道行,這種鬼物,過去豈會被她放在眼裡。
只是之前東行之際,陳玉卿交代過她不能用任何神通。但巫咒並不在神通範圍內,而且由旁人來使用自己的法力,並不是自己直接使用,不算違背陳玉卿的言教。故而凌婉嫣以咒水覆劍,暗暗將自己的法力灌入劍身。
劍身散發出一道寒光,一閃而逝,凌婉嫣把劍遞了回去:“宋公子,用這把劍來對付它。小孩,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