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蘇景、戚東來這些人來說,世上還有其他事情比着坑害仇敵更有趣麼?
有:一樣的手段再坑一遍。
不是墨巨靈沒腦子,可蘇景想害人剛纔又何必‘網開一線’容仇敵把體外之力收回來?沒道理,所以想不到,此時驚詫也好納悶也罷全都晚了,手被和尚握住,禪家力量深如淵穩如嶽,不僅牽制住巨靈身軀,也穩穩遏住了巨靈殘存的力量。至於其他攻勢......司昭躲不開更擋不了。
星劍落、轟天靈;右拳起、中臉面;北冥長嘯、急震切入腿根;屠晚全無花俏也悄無聲息、直沒心口,劍氣綻裂攪碎了筋骨皮肉五臟六腑......再沒餘地了,墨巨靈徹底落敗,諸般重擊加身後,未能再喝一聲罵半字,咬牙瞪目苦苦堅持片刻,‘轟隆’一聲身體爆碎!
是被殺滅也是死時反撲,自爆身體蕩起兇悍力量逆襲蘇景,不過沒有太大用處,蘇景早有防備,花葉與劍羽重現,輕輕巧巧結下一域護住了身體。又結域不止是防身,還是圍剿:圍剿神魂精魄!
正如蘇景猜測,當墨巨靈身體爆開,一道烏光趁亂飛起,向着西方疾馳而去;但大大出乎蘇景意料的是,那烏光如影如煙,竟不受法域限制,閃電般遁了出去,射向遠方。
蘇景沒能攔下,旁人距離較遠全都來不及出手,更讓衆人驚詫的是,墨巨靈的精魄居然不是‘小巨靈’,而是‘字’。
真的是字,四四方方的正楷漢字,一上一下兩個:司、昭。
‘昭’頂着‘司’瘋逃。
司昭的魂魄,就是‘司昭’。
饒是在場衆人全都見多識廣。誰也不曾見過會法術、懂飛遁的‘字’,哪怕下面那個‘昭’長出兩條腿也好啊。
委實詭異事情。在‘兩字’逃出視線之前,蘇景及時將一道靈識掃過去,甚至探不到丁點靈氣或魂意,那就是兩個字,逃得飛快。
就在此刻,突然一道凌厲劍氣自遠方射來,精準且迅疾,正中‘司昭’。冥冥中只聽得一聲悽慘長嗥,墨巨靈的魂魄被剛猛劍氣打碎成煙!直到這一刻,這頭墨色巨靈才真正死得一乾二淨。
另有大修潛伏在側,蘇景等人卻懵然無知。又何止蘇景一行,連墨巨靈司昭都不知道!
蘇景大吃一驚。但眨眼過後大驚就變成了大喜:劍氣投來方向,雲海微波盪開,黃色衣裙的曼妙女子顯身,懷抱着窄鋒狹長的劍,五官精緻神情漠然......不是淺尋又是誰!
小師孃居然也在褫衍海,蘇景又驚又喜,不過在他回過神來前。三位矮子神君早都衝上前去,跪倒在淺尋面前:“拜見小師孃!”
淺尋‘嗯’了一聲,凌波輕步從他們三個身邊走過去了。她沒說起來,三尸就當她說了。站起身跟在小師孃說身後,雷動問身邊兩兄弟:“你們覺不覺得,小師孃好像觀音菩薩?”
另兩個矮子聞言雙目放光、異口同聲:“像極了!”他們不是要誇小師孃如何,主要是想讚自己兄弟很像觀音駕前常伴的善財童子。
蘇景快步搶上行禮問好。每次和長輩見面時,禮數上蘇景從不會怠慢。淺尋也由得他,不阻攔。問禮過後蘇景才問道:“您怎會在這裡?”
“差不多六年前察覺一道劍意,追過來,進了這片褫衍海。”
三尸恍然大悟,紛紛開口:“難怪這幾年沒了您老的消息,弟子擔心不已啊。”三尸光想着拍馬屁,沒注意其他,蘇景可不會那麼沒心沒肺,聞言眼中驚詫閃過:“劍意?難道......”
不等說完淺尋就點點頭。
淺尋陽身入幽冥是爲了找人,那她追蹤的劍意又是誰的?又能是誰的?淺尋不曾與陸角八較量過,但對這位‘伯伯’的修持、劍法,早都聽陸崖九說過多少次了,瞭解頗深。
蘇景也分不清自己是驚喜還是緊張:“師尊也在褫衍海?!”
“不在,我仔細找過了,全無蹤跡。”淺尋口氣清淡,這樣說話會讓人覺得她有些不耐煩,不過該告訴蘇景的她不會隱瞞:“後來想了想,應該是來晚半步。”
事情不難解釋,六年前褫衍海乾坤吐納,各路‘妖魔鬼怪’趁機進入、在這片化境裡引出連串惡戰;但乾坤吐納時,不止有人來、還會有人走。若淺尋想得沒錯,陸角就是那時候離開的,從化境小世界進入幽冥大天地時他泄露了一絲劍意。
而劍修於心,淺尋劍法臻入化境,當有同樣精湛、純正的劍意顯於別處時,縱相隔遙遠也能有所察覺,‘聞訊’立刻趕來,可惜她到時陸角已經走了。
計較時間的話,淺尋來的比起尤朗崢等人還要晚一些。
判官和陰褫的大戰她看在眼中,墨巨靈坐享漁人之利她也看在眼中,暫時沒理會,自顧自走遍化境各個角落去尋找陸角的下落。
足足找了幾年淺尋才漸漸死心,確定陸角已經離開。
這裡沒有陸角她也不會再逗留,本來打算着去拿下墨巨靈讓他帶自己離開此間再一劍誅殺此獠——不理正邪恩怨,不過自家孩兒一定要照顧的,她曉得蘇景與墨色一脈勢不兩立,陰褫和判官誰生誰死她懶得理,但這頭藏身褫衍海的墨巨靈她會除掉。
“沒想到,不等我去找上墨巨靈,你來了褫衍海。”
說到這裡蘇景若有所思:“司昭說他被一頭兇猛屍煞逼住了大半年......”
那時蘇景因洗煉七十三鏈與入體墨力苦戰,是破天擎、開羽花的關鍵時候,墨巨靈司昭從翻覆眼中起身、想出手毀了蘇景這一行。而淺尋改了主意,她想看看自己這個得意弟子蘇景再突破後有怎樣戰力,所以沒直接斬殺司昭,而是綻放凌厲氣意逼住對方。等蘇景完成修行後她才‘放人’,自己再隱遁一旁看打架。
淺尋聲音平平:“我是透過你的屍煞催動的殺勢,是以墨巨靈始終不知道我在。”
“十三鬼身煞將?”蘇景問。
“其中最弱的一個。”淺尋回答。
淺尋是喪家大修,蘇景煉屍的本事就是跟她學的,她把自己的氣意借弟子的屍煞遞送出去,簡直易如反掌。最後那具屍煞被司昭擊殺,墨巨靈還道是陰褫養下的怪屍了......
其實這一仗有小師孃坐鎮旁觀,蘇景哪怕一上來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起來,司昭也照樣得死。勝負早定,不過淺尋想看看蘇景的本領。
得知真相蘇景當然不會生氣,笑着對淺尋道:“弟子這點本領落在您老眼中又算得什麼,讓小師孃見笑了。”
淺尋搖了搖頭,少見再少見的。她讚了蘇景一句:“你很好。”說完又望向三個矮子,三尸不知爲何正一個勁地唉聲嘆氣,故意做作,那聲聲嘆氣又長又重,聽上去好像打哈欠似的,淺尋纔不管他們是腳上踩了釘子還是屁股上生了痔瘡,徑自問道:“拈花。你通曉音律,可知曉何爲音之骨?”
這等小事難不倒赤目,立刻應道:“拍子!”答完,眼巴巴地看着小師孃。使勁、繼續嘆:“唉!”
淺尋理都不理,又望回蘇景:“便是拍子了,修行、音律、鬥戰...都一樣,有了自己的拍子。纔會有自己的領悟,才能真正有所成就。你才第七境不到便已‘節拍’有成,很好了。”
師孃教誨,蘇景肅容領受,但點頭過後免不了還有些迷惘:“您老覺得,弟子的拍子是什麼?”
“賤。”小師孃應了一個字。
蘇景挺開心的:“是,全賴師孃教誨、爲弟子開了一重劍上心竅,對劍術法門,弟子平時從不敢怠慢的,多多用心仔細思量......”
“小賤人少要自賣自誇的‘賤’。”淺尋的聲音還是清淡得幾近飄渺,可她面上分明是笑了。
又一次、剎那芳華,明豔到落入眼睛便再不會散去。
“咳!”蘇景明白了自己的拍子是哪個‘賤’,一時之間有點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挺想笑的,可被小師孃說‘賤’自己還笑,那豈不是更賤了,蘇景表情古怪,僵僵的。
“唉!我記得司昭說,那具和他對峙的屍煞被他打碎了!”三尸嘆息好一陣子,見小師孃連丁點餘光都未曾瞟過來,終於忍不住了,開始彼此大聲聊天,聲音響亮得連沉舟軍中佈防最遠的小兵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雷動先開口,拈花立刻搭腔:“唉!屍煞碎了就不能用了吧?還能再縫起來不?”
赤目沉沉搖頭:“唉!小師孃早有教誨,好屍要靠皮囊蓄煞養兇,皮囊碎了就算能再縫起來,也是個架子活,空有其表沒得用處了。”
“唉!想那十三煞將,喜袍女鬼塑形、源自地陰煞脈,何等神奇、何等造化,如今被毀去了一座,一念及此,我這腹中...心、心中就空落落的難受。”雷動面色哀愁,五官快要擁擠得打起來了:“死者已矣,屍煞死而不能復生,嘆只嘆,蘇鏘鏘終歸是福薄緣淺之人!初得鬼身時歡喜無邊又怎樣?學得小師孃的煉屍奇術、無日無夜辛苦祭煉又怎樣?到頭來屍煞碎了!還不是白忙一場...可悲可笑,可笑可悲,唉!”
顧小君一脫桎梏就返回大判身旁侍命,此刻聽着三尸言語,俏面又現迷惑:“不是十三鬼身只毀了一個麼...還是全都毀了?”
戚東來站在她不遠處,抱着膀子,應道:“他們仨打拍子呢,甭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