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凱擡起頭來,這次他的眼睛並沒有感到刺痛,那位高貴女性的面容已經被一抹灰黑色的霧氣遮擋了起來,他屈下膝蓋,以就連高地諾曼的老王或是新王也沒有看見過的恭謹態度行了一個禮——他的母親不是高地諾曼人,他的父親是在偏僻荒蕪的谷底遇到她的,他被她深深地迷惑了,不顧國王與親眷的反對,堅持要娶她爲妻——沒人知道他是怎麼說服他們的,富凱父親的領民們只知道他們的領主就在一夜之間就有了一個妻子,一個無比美貌而又富有的妻子。
但與其他貴族女性不同的是,她就像條陷入沉睡的巨龍那樣,始終盤踞在屬於她的城堡裡,從不邀請別人也從不接受別人的邀請,就連附屬貴族與騎士的女眷的請見也被無視,後來人們知道她有着一個龐大的商會,對於她的好奇心也逐漸淡漠了下去,而十幾年後人們又開始竊竊私語——因爲她始終不變的美麗容顏,他們懷疑她是從那些交往甚密的施法者那兒獲得了一些不爲人知的“幫助”,不過富凱的父親死去的第二天她也死了,所有的秘密都隨着簌簌落下的泥沙沉入地底深處——雖然至今還有人偶爾提起她,但幾乎都是因爲仍舊行走在大陸上的巨型商會,這個商會是她的嫁妝,她將商會交給了自己的兒子富凱,然後富凱在成爲高地諾曼的財政大臣後又將這個公會交給了他的非婚生子,狄倫.唐克雷。
這個商會就像是一個龐大的怪物,除了戰士與傭兵,還有着能夠讓一國之主也爲之豔羨不已的施法者們,他們挾持着強悍的武力在這個危險的位面中肆意橫行,沒有哪個盜賊公會敢於劫掠或是勒索他們。也沒有那個領主敢於帶着他的騎士出現在他們的道路上,國王與大公不得不簽下一份又一份的專賣權證,就連獸人也會對他們的隊伍退避三舍。這讓它們收攏的金錢就如同一個在麪包屑中打滾的潮溼麪糰那樣,飛快地增長與膨脹起來。
但富凱知道。商會斂得的金子,有很大一部分流向不明,餘下的只能維持商會的正常運轉,這從他接受商會就開始了——它們去了哪兒呢?就在他責問商會的負責人的那一晚,他以爲已經伴隨着自己父親長眠地下的母親就像今天一樣,出現在了他的房間裡。
富凱的母親並不如人們所以爲的,只是個性情冷漠,怠於交際的怪人。事實上,在富凱還很小的時候,他就發現了,母親幾乎從不在自己的房間裡,她只會在她覺得需要出現的時候纔會出現,就像這次。
冰冷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臉,十分的輕柔和親暱,就像每個母親揉捏自己孩子的臉那樣,只是……“真令我失望,富凱。我以爲你至少會有一點變化,但我必須得說,你仍舊是我的孩子中最爲脆弱與無能的一個。”
富凱以爲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會被自己母親的話語深深傷害的孩子了。但他微微顫慄的身體還是出賣了他——他可以說是竭盡全力才控制住自己不會絕望而徒勞地哭泣來證實母親的話:“但也是最忠誠的一個。”他聲音顫抖的說。
那位女性輕輕地搖了搖頭,“在我這裡從無忠誠與背叛之說,”她說:“只有無用與有用。”
“我會完成每一件您需要我去做的事情,母親。”富凱急忙說道:“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又或是今後。”
“希望如此,”她說,“但你有顆柔軟的心,它令我擔憂。”
富凱只感覺到一陣劇痛,他低頭一看。他的胸腔被一隻無形的利爪剖開了,鮮血浸染了他的絲緞外套。緊身衣,皮膚與肌肉向兩側如同綻開的花朵那樣伸展。而肋骨則如同頎長潔白的雌蕊那樣打開,刺向空中,那隻纖細而潔白的手伸入胸腔,抓住那枚滾熱的心臟,即便被取了出來,它仍然在頑強地跳動着。
“多麼人類的心臟,”那位女性喃喃道:“那麼弱小,那麼卑微,卻又那麼地……有趣。”堪稱粗魯地,她將心臟塞回到肋骨後面,就像拉拉衣襟那樣隨手拉了拉裂開的皮肉,無奈地看着它們速度緩慢地癒合,像這種傷勢,如果放在她的其他孩子身上,可能還沒等她將心臟丟回去就因痊癒了,更確切點說,他們的身體也不會如此柔嫩——無底深淵在下,她並未想到那個人類男性居然可以讓她懷孕,自從她的生命古老到一定程度時,就像是某種法則的制約,只有最強壯的雄性巨龍才能讓她孕育後代,其他的,就連混雜着最多巨龍血脈的後裔也不行,但就是這麼個孱弱的人類男性居然也能讓自己成爲一個龍血者的父親,她完全是出於好奇才將富凱生下來的,可惜的是,也許法則一拍腦袋又想起她來了,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是殘缺的,他雖然有着應該說是最爲濃厚的高貴血脈,卻就像月光掠過水麪那樣只留下了幾可忽略的影子,就連他的兒子狄倫.唐克雷也要比他更出色,雖然那份出色是屬於人類的,而不是龍裔的——她的血竟然未能繼續傳承下去,這也被她視爲富凱最不可容忍的缺點之一。
“我的後裔還在雷霆堡嗎?”
“是的,”富凱說,他渾身發冷,感到虛弱不堪,但他知道如果現在他敢倒下去,他的母親就能讓他永遠地長眠:“他不願意離開雷霆堡。”
“別讓他和一個人類斤斤計較,”富凱的母親說:“並不值得。”
“需要我召回他嗎?”
“暫時不用,讓他留在那裡吧。”她說:“我給他準備了一份小禮物,我想他會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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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您還是想要一個人入睡嗎?閣下?”一個弗羅牧師迎上了梅蜜,她還很年輕,鮮嫩的就像是剛從枝頭上採摘下來的漿果,是側島的弗羅神殿中備受男性青睞的一個,也正是因爲這樣,她不但有些嬌縱,更是野心勃勃,尤其是她在下一個月圓之前奉獻上了比梅蜜更多的金子與寶石的現在。
“是的。”梅蜜不耐煩地說,她前一刻才從葛蘭的手臂間掙脫出來,盜賊的身軀要比其他男性更爲柔韌冰涼,慾望卻酷烈如火,特別是這一次,從未有過的疲累佔據了她全部的身心,她一點也不想和一隻蠢乎乎的小野貓說些無聊的話,難道她以爲主任牧師的位置是看誰對弗羅更虔誠嗎?別開玩笑了,就算在大陸上,神殿中的主任牧師也未必是最受喜愛的那一個,她只需要受到該處最有權力,最爲強大的男性喜愛就行了。
“好幾個月了,閣下,您似乎一直和那個盜賊在一起。”年輕的牧師死死地盯着懸掛在梅蜜脖子上的一枚碧璽,它被一根細繩簡單地捆綁着懸掛在梅蜜柔軟的胸膛間,但沒有黃金白銀襯托也無損它的珍貴與華美,“這似乎不要符合弗羅的意旨,”她大膽地說:“我沒有看到過有其他男性進入過您的房間,你是在爲誰守貞嗎?”
正要從她身邊走過的梅蜜突然停住了,“哦,看來這真是我的疏忽,”她語氣淡漠地說:“也許我需要彌補一下。”
年輕的牧師笑了,或許她認爲自己獲得了一個勝利:“這是不敬……”
她的話語曳然而止,一根從指環裡彈出的尖刺刺中了她,毒液從尖刺的空腔中射出,取自於一種有着藍色圓圈圖紋的小章魚的毒液只在一霎那間就能發揮效用——指環是葛蘭的,毒液也是葛蘭的,盜賊們使用的東西從來就不是一個無知而狂妄的弗羅牧師所能抵禦的,年輕的女性沒能發出一聲叫喊就倒了下去。
“你本來可以不用死的。”梅蜜說,放在其他時候,她只會把這個忘乎所以的小傻瓜驅逐出側島,但她很快就要離開,可能長達一年或是更久無法返回這裡,她可不想留個不可測的隱患在這兒。
這是她的神殿。
她的,沒有人可以搶走它。
……是的……
梅蜜猛地跳了起來,正如字面意義的,她驚惶萬分地打量周圍,年輕的牧師或許以爲自己抓到了梅蜜的把柄,所以選擇了一條寂靜無人的走廊來威嚇她,這裡沒有人,也是梅蜜爲何會選擇這種手法來乾脆利落地解決此事的原因,但就在這時候她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可以想象她受到了多大的驚嚇。
“誰?!”她提高聲音問道,但她能夠找到的只有寂靜,她走了兩步,懷疑自己是否是因爲緊張而產生了幻覺。
但她知道那個聲音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