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席捲了她的意識,也同樣席捲了整個翡翠林島。
艾洛赫在黑暗中穿行,黑暗讓真正的“來人”心情愉悅,他經過的地方,似乎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但只有他知道,那些草木的根系會從最深處腐爛,邪惡的氣息會奪取它們的生機,而後滋生出腐化的植物與動物,它們會讓這個過於平靜單調的島嶼變得更爲有趣與多樣,他期待着那一天。埃雅精靈們的巡邏隊有規律地走過他的身邊,但他們似乎根本無法發現艾洛赫,艾洛赫,或者說披着艾洛赫外殼的生物向着密林深處的王庭走去,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就像是之前描述過的,銀冠密林與翡翠林島有着許多相似的地方,他們的王庭也是如此,一定要說有什麼區別,大概就是林島的精靈王庭覆蓋着一層來自於島嶼邊緣的沙礫,閃爍着微光的橄欖石不但起到了在色彩上與密林同化的作用,還讓整座王庭呈現出如同星辰般的柔和光芒——還有的就是,精靈們巧手鑲嵌在臺階,牆壁與天頂上的珊瑚、貝殼與珍珠,它們不是被磨成了細小的圓珠,就是被切割成了精巧的薄片,精靈們用這些珍貴的原料做調色,“繪製”出令人驚歎的畫卷。
密林中的鳥兒與小動物也時常會在王庭中棲息,精靈們的建築與人類的建築不同,它不但充滿了生命的氣息,也懷有着無比的寬容,只要不是非自然的,出自於惡意的畸形造物,所有的生命都能在這裡找到棲身之地,只是當陰影掠過它們的時候,它們就和精靈們的守衛與侍從起陷入了無法驚醒的沉睡之中。
翡翠林島王庭的整個結構也與銀冠密林有所不同,銀冠密林的王庭更正確點來說應該是一座裝飾華美的堅堡,而林島王庭,若是從上方俯瞰,就如同一個順時針旋轉的螺殼,層疊的數量有十二層,每一層都分佈着不等的房間,旋轉的廊道一直向上,直到最爲隱蔽的中心點,在中心點是一座圓形的庭院,庭院的頂端是施加了魔法的透明穹頂,陽光月光與星光從上方傾瀉在白色的珊瑚礁石凝結而成的生命之水中,這裡的生命之水比銀冠密林的更爲純粹潔淨,畢竟翡翠林島纔是生命之神安格瑞斯賜予精靈們的棲身之所。
生命之泉一側便是埃雅精靈的女王安曼與露西厄的住所,精靈中的年長者與牧師們幾乎都是圍繞着她們居住的,這也是與銀冠密林稍有不同的地方,畢竟安曼確實不如英格威強大,但“艾洛赫”卻無比奇妙地發現,即便他已經逼近到了距離中心不過三重廊道的地方,仍然沒有人詢問或是阻擾他,他仿若受到了邀請,作爲一個客人而不是一個敵人,雖然距離生命之泉越近,他就越不舒服,倒不是說他或是安曼做了什麼,只是單純的,反射性的壓制與厭惡罷了。
等“艾洛赫”踏入中心位置,看見那一泓如同不存在一般,又無時不刻瀠繞着星光般的亮點,月光般的霧氣的晶瑩小池時,就連他也不得不微微低頭以示尊敬——翡翠林島的生命之水是安格瑞斯的神血所化,象徵着他的尊嚴與意志,來自於深淵的君王對於這位古老的神祗當然是充滿敵意的,但過分的蔑視只能暴露出自身的孱弱心虛罷了,這也是爲什麼人們有時候會發現,惡魔與魔鬼有時反而會比一些人類,神祗甚至更禮貌的原因,他們總是非常地樂於瞭解與學習……“艾洛赫”似乎無法抑制住心中的慾望,他在停頓了一刻後,終於向前走了一步,想要將手探入水中。
然後他就停下了,在距離水面不過幾寸的地方,從幽深的廊道里,安曼走了出來。
“艾洛赫”站起來,他可以說是相當無禮,而又專注地凝視着翡翠林島的主人,他的姿態可以說是倨傲的,這時候,如果露西厄還在這裡,她絕對不會再一次忽略那些不對的地方,這個……有着艾洛赫外殼的人,與真正的艾洛赫簡直有着天壤之別,安曼自然不會愚蠢地認爲,站在那裡的就是她的摯友,露西厄遊歷中的監護人,她的心臟猛地一痛,正如她預想的,艾洛赫或許遭到了不幸,但她仍然保存着一份僥倖,或許艾洛赫只是被囚禁起來了,鑑於對方派遣來的只是一個變形怪法師……
“艾洛赫在哪兒?”
她所以爲的那個變形怪笑了笑,“我就是艾洛赫。”
“你不是,”安曼說:“迷鎖已經告訴我了,你不是。”
“艾洛赫”露出了有點驚訝的神色,“但我見到的露西厄還是露西厄,您就對您的女兒這麼漫不關心嗎?我或許會殺了她,或是做出更惡劣的事情。”
“如果你要這麼做,”安曼回答說:“那麼我就不會在翡翠林島上再次見到我的女兒——比起死亡,你們所期望的是看到她的墮落,這點我已經從你的言行上得到確認了——不要動,如果你還想要活着,現在告訴我,艾洛赫在什麼地方,他……還活着嗎?”
“艾洛赫”果然放下了手,“那可真是有點奇怪啊,”他說:“您爲什麼不讓您的那些……精靈們來審問我呢,雖然您確實很強大,但這件事情似乎還不足以讓一個如您一般尊貴的女性來做。”
“回答我!”安曼的臉上露出了憎惡的神情,但正如“艾洛赫”所說的,她沒有想要驚動其他人的意思,他眨了眨屬於艾洛赫的眼睛,出乎意料地露出了一點遺憾或說失望的神情:“爲什麼?”他反問道:“您爲什麼不讓,等等,是不敢讓他們知道嗎?據我所知,艾洛赫似乎在翡翠林島有着很高的聲望,他也很強大,如果不是您的女兒,他本應成爲這座小小島嶼最爲穩固的支柱之一,當然,現在……”
“他死了?”
“這要看您如何契定死亡的意義了。”“艾洛赫”說:“如果只是說那個曾經有着艾洛赫之名,沉穩,可靠又溫柔的精靈,那個值得埃雅們信任的好人,那麼他就在這裡,”他嘲諷般地向安曼鞠了一躬:“如果您說的是那個愛着您的,將您,還有您所愛的一切視爲最高宗旨的艾洛赫,我只能遺憾地說,他已經死了,”他就像是沒有看見安曼的瞳孔驟然縮小,而手指也隨之猛烈地顫抖了起來:“或者應該說,他已經消亡於這個殘忍的世界了,他的軀殼被……佔據,而他的靈魂則被吞噬,可敬的夫人,在他的記憶中,您……”
一道無形的風刃打斷了“艾洛赫”的話,這下子,他倒是真正地有點意外了,但作爲一個深淵中的君主,他要推測出這種意外舉動的意義並不困難,他腳下的黑影突然輕微地晃動了起來,就如同一面堅實的盾牌那樣,阻擋在他的面前,將安曼施放的法術消弭於無聲無息之中——如果這裡有旁觀者,他一定會覺得這個場面十分可笑,雖然正在戰鬥的是兩個異常強大的存在,但無論是其中的哪一個,都不想要引起他人的注意,就在“艾洛赫”被一道雷電的箭矢逼得後退的時候,安曼舉起手中的符文掛墜,將他們拖入到一個半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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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荒蕪到與精靈絲毫不相稱的半位面,“艾洛赫”都幾乎能夠嗅聞得到它剛被本體上撕裂下來後留下的刺激氣味,他露出了了然的微笑:“艾洛赫的死亡會讓很多人對您,至少對露西厄感到失望吧。”他懷抱着雙臂,“精靈們就是這點不太好,他們對於自己的王缺乏尊重,我是說,作爲一個精靈的王,承擔的責任太多,而得到的權利又太少,”他看似真心實意地評價道:“難怪我的小姑娘會那麼難過,如果她是塔拉,是蒙頓,是柯瑪,或是高地諾曼的繼承人,根本就不必去考慮這麼多的問題了,即便是她要求與那個黑髮龍裔締結婚約,也許後者也會考慮的,畢竟有什麼樣的嫁妝能夠比一個國家更令人心動呢?”
如果說他帶來的,艾洛赫的死訊只是讓安曼陷入到了悲痛之中的話,那麼這番莽撞的言辭卻成功地激起了她的怒火,而且,她的弱小隻是相對於近似半神的英格威來說的,她的憤怒與傷感化作了強大的法術傾瀉而下,她不想和對方說任何話,艾洛赫的死亡是否與那個黑髮龍裔有關?她幾乎可以確定,如果不是爲了得到翡翠林島,又對露西厄的身份與性格瞭如指掌,又有誰能夠,或說會去無恥地去引誘一個初成年的孩子呢?正如她所預測的,他是來報復與掠奪的,她不應該相信艾洛赫——他已經因爲對於他們共同的朋友產生的內疚與懷念而動搖了,一個擁有着邪惡的紅龍血脈的怪物根本不會愛上什麼人,他就是一條毒蛇,在你沒有殺死它的時候,就應該時刻警惕着它的毒牙。
而就在她滾熱的頭腦冷靜下來之前,“艾洛赫”卻已經感到無聊了,“您或許應該知道,”他在灰綠色的煙霧中說道,安曼環顧四周,但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她無法找尋到對方的蹤跡,“我也曾經去見過英格威,他是一個……相當有趣的精靈,但您,”他彬彬有禮又尖刻地說道:“您比起他來,應該說更像是一個人類,而不是精靈,”然後略略一頓,“您的女兒也是。”
當“艾洛赫”驅散了煙霧,再次出現在安曼眼前的時候,安曼發現那並不是一個他以爲的變形怪,但也不是艾洛赫,他是個英俊的男性,身高超過九尺,不着一縷,皮膚黝黑,安曼的視線落在了他交叉的手臂上,然後落在他的雙足上,又聽到他曾經與英格威見過面——她瞭解她的弟弟,對於深淵生物的憎惡絕對不會低於任何一個人,精靈或是良善之神的牧師,這個魔鬼,或是惡魔曾經與他接觸過,卻還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就表明……那時候的英格威並沒有辦法把他留下來……
她看見了六根手指,還有六根腳趾。在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時候,她尖叫出了一個名字。
“您是否感到後悔了呢?”格拉茲特大軍苦惱地用小手指(最小的那根)挖了挖自己的耳朵,哪怕他的天鵝之塔裡每時每刻都有被他殺死的情人在尖叫,但那些尖叫可比精靈的動聽多了:“您是那麼地愛着您的女兒——在本該自己一人完成的遊歷中你讓艾洛赫,你最相信的精靈伴隨在側,在她回到翡翠林島後,那個始終不離她身邊的人就變成了您,您在放縱那場小小冒險的時候一定很緊張——我在房間裡都能聽見您的心跳聲了,可惜您無法將這件事情交託給其他人,您不容許她的身體有一絲一毫的損傷,聲名一樣要毫無瑕疵,”大君好奇地笑了笑:“我簡直不敢相信您是英格威的血親,您甚至連一點點的自知之明都沒有,雖然您的愚蠢讓我所需要完成的工作簡單了許多,但我還是要說,您實在是太令我無聊了,真的,無聊至極。”
烏黯王子,六指的格拉茲特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召喚了他的惡魔們。
有急事,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