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鱗片筆”的酒館主人目送着精靈,還有他們等候的人在薄薄的晨霧中離去,像他一樣睜大着眼睛,隱藏在木窗與窗簾後面的,不在少數,畢竟這裡最多的就是盜賊,刺客與傭兵。只是他們也是相當識時務的一羣。即便將這個城市中所有的暴徒集合起來,也未必能夠留下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更別說,精靈,還有能夠與精靈成爲朋友的人絕對不會是放任自己的同伴陷入困境的卑劣之人,不過還是有人忍不住發出喟嘆——在確定這些美麗而又可怕的存在已經走到了絕對無法聽見這裡的時候,盜賊們竊竊私語:“現在一個精靈多少價碼了?”一個盜賊比出手勢後,其他人的嘆息聲就更大了,公會給出的價格簡直可以令他們瘋狂,可惜的是,精靈們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以往還能夠在原野與城市中偶爾看到的遊歷者們都消失了,銀冠密林與翡翠林島更是重重迷鎖封閉了起來,外人無法進入,也無法窺視。
“精靈能做什麼用呢?”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然後就像是聲音的主人也察覺到自己犯了一個不應該犯的錯誤,他沒有等待不會有的回答,就身形閃動,想要離開房間,但他的手一碰到門扉,就被上面的毒刺刺傷了手指,麻痹感從他的手指一直蔓延到四肢,然後是心臟和大腦。在他倒下去後,房間裡的黑暗被燭光驅散,房間裡原先的三個人面面相覷,他們都只穿着在盜賊與刺客身上最常能夠看見的衣着,也沒有人承認是自己在門上放了毒針。在尷尬的沉默維持了一會兒之後,一個盜賊行動起來,他小心地走到屍體後面,也就是說,讓屍體橫亙在他與另外兩個人之間,如果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他可以用屍體充作臨時的盾牌。然後,他就手法輕巧地開始檢查那個人的皮囊,靴子和手套,從皮囊裡他倒出了一些銀幣和銅子,從靴子裡拔出了一柄匕首,他捏着手套的時候發出了一聲嗤笑,因爲這種綴着皮塊,分量沉重又會讓手指的靈活性與敏感性降低的手套從來就不是盜賊的首選,他接着用掛在大拇指上的指刀割開這個人的衣服,皮帶,迅速地摸過他身體的每一寸皮膚,尋找有沒有用來隱藏東西的假的貼片,或是埋在傷口裡的信物,又削掉了那個人的頭髮,看看頭髮中有無夾帶細小的字條。
他就像是一個手法嫺熟的廚師那樣將死去的人拾掇的乾乾淨淨,碎裂的衣物與皮帶,還有隨身物品都分門別類的放好,但什麼都沒有找到,在沉吟了幾個呼吸後,他的手指撫摸過那十幾枚銀幣,每一個都拿起來掂量分量,在拿起第三個的時候他笑了,而其他兩個人也隨之笑了起來,這是盜賊們慣用的把戲,將一枚銀幣小心地對半切開,從它的側邊,然後磨掉銀幣中心的金屬,讓兩面各出現一個很小的凹坑,再將銀幣合攏,用特殊的膠水將它們黏結在一起——如果有了什麼重要的情報,就寫在就像是絨羽那樣薄的紙張上,然後摺疊起來放入銀幣裡——銀幣再次被黏結起來之後,邊緣滾上一層銀粉,一層油垢,就一點也看不出來了,但只要是個對錢幣足夠熟悉的商人或是盜賊,只要一掂就知道分量不對,只是商人們只會想到自己遇到了一個騙子,而盜賊們會知道自己還有可能遇到了一個同行。
“高地諾曼人。”另一個盜賊轉過去,看了看死去之人的腳趾和手指,檢查了一下他的顎骨,還有牙齒,髮根,“真可憐,他們只能派這些傻乎乎的孩子來,”他假惺惺地說:“我幾乎都有點不忍心了,看看,他們連最基本的僞裝與忍耐都做不到。”
“這是他們咎由自取。”檢查這個“奸細”的盜賊嗤之以鼻地說道,對於高地諾曼,可能整個位面所有的盜賊都會咬牙切齒一番吧——之前從來沒有那個國家敢於驅逐盜賊與刺客,取締他們的公會,就連格瑞納達與龍火列島也不,只是前者有着屬於自己的公會罷了。但與此同時,他們又不免對高地諾曼垂涎三尺,特別是在亞速爾島尖顎港的葛蘭先是取得了銀指的公會首領之位,並且一口吞噬了“惡刺”,並且毫不客氣地在格瑞納達的盜賊工會身上咬了一口之後,他的勢力已經佔據了近三分之一個大陸以及島嶼,至於其他的公會,不免必須退避三舍,比之前狹小的多的領地原本還能勉強容納得了他們{在歷經無數次淘汰之後},但在葛蘭回到主物質位面之後,他的公會一改之前的收縮狀態,再一次將觸鬚伸向了四面八方——沒人敢和葛蘭對抗,他們甚至不敢提起他的名字,葛蘭已經不再是個凡人了,一些人認爲他已經是個神祗,一些人知道的比較多,但能夠在無底深淵裡,在惡魔與魔鬼的血戰中堅持了數十年的人與神祗還有什麼區別呢,至少對他們來說是一樣的。
既然無法抗爭,他們只有後退,但這片大陸看似無邊無際,在有些時候又實在是小了一點,他們只差腳後跟碰着腳後跟了。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沒有盜賊,刺客,公會的高地諾曼簡直就像是一個靜謐潔淨的大湖,而這些有着利齒銳爪的污穢生物們已經亟不可待地想要將其佔爲己有了。
只是高地諾曼的奸細無法進入到他們的內部,查探消息,他們也無法進入高地諾曼,那個固執而又天真的國王,伯德溫.唐克雷已經死去快有五十年了,但他的灰熊騎士們只有少數會忘記了他的囑託,還有國王雷哲每年一次的巡遊,這個國王或許不夠睿智,也沒有他父親那樣傳奇的過往,但他對自己的子民卻始終謹慎的像是一個父親看待自己還是個嬰兒的頭生子。他很寬容,對於他父親的騎士,還有那些老去的臣子們都是如此,他們的荒唐行爲或許只會讓他一笑了之,但像是僱傭或縱容盜賊、刺客,邪惡的施法者之類的罪名,沒有一個人能夠承擔得起,也沒有人可以得以逃脫。
或許在荒無人煙的原野裡,盜賊和刺客們可以自行來去,但那又有什麼用?他們總不見得能爲地精和野獸幹活兒。
數年前他們還能夠因爲雷哲,還有他的弟弟雷曼公爵始終沒有繼承人而暗地裡歡欣鼓舞,他們總是期待着混亂與陰謀的,一旦到了那個時候,即便再不想,也會有人試圖撕碎國王所頒佈的嚴厲律法,不管怎麼說,那個時候,國王還在不在都很難確定呢。
“鱗片筆”的酒館主人在那些盜賊離開後才進入他們曾經待過的房間,他的妻子緊隨其後,但他在打開房門之前,還是用銳利的眼神逼迫她轉過身去——但一打開門,他就放鬆了,房間裡空蕩蕩的,鑑於這個房間原本就是一個廉價的落足點,裡面就連較爲精緻的傢俱也欠奉,只有緊靠着牆壁的木牀,還有一個缺了腳的椅子,所以只要略微目光一掃,多了什麼,少了什麼,就很清楚了——少了一張被充作毯子和褥子的牀單,酒館主人嘆了口氣,他知道盜賊們的做法,爲了減緩事情被發現的速度,他們會將受害者的面容毀掉,將"chiluo"的屍體丟棄在野獸,地精與怪物出沒的地方,衣物與隨身物品被投入火焰,他的那張牀單準是被他們拿去裹了那個不幸的傢伙,酒館主人低下頭,默默地爲他向克藍沃祈禱了一番。
他的妻子從門後走進來,雙手擔憂地放在他寬厚的脊背上,酒館主人抓住了她的手,房間還殘留着輕微的血腥氣,或者說,死亡的氣息,他停頓了片刻後,將木窗打開,海風帶着新鮮的空氣一擁而入,外面還是一片昏沉,輕薄的霧氣下是黎明之前的黑暗,他往外看去,但因爲沒有燈火的關係,什麼也看不到。
“你說,”他的妻子輕聲喃喃道:“他們是不是……”
“別說了。”酒館主人說,“從我離開王都開始,我就再也不是那個人了,他們已經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他知道妻子所說的並不是那些盜賊,而是精靈和他們的同伴,雖然他們沒有留下過多的痕跡,但偶爾的一瞥還是讓酒館主人看到了他熟悉到即便在噩夢中也不會忘記的紋章,還有精靈們提到的一些瑣碎事物,已經足夠讓他確定他們所要去的地方——那是他的國家與故土。
“忘了他們吧,”酒館主人說:“忘了吧,親愛的,我們只是酒館的主人,還有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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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或許應該去拜訪一下阿爾瓦法師。”艾洛赫說,碧岬堤堡與翡翠林島遙遙相望,又是一個自由的商業城市,歷來的執政者又幾乎都站在中立或是良善陣營,說兩者毫無往來根本不可能,艾洛赫也是阿爾法法師的朋友,也曾經在霧凇小屋中暫居。
“阿爾瓦法師已經離開碧岬堤堡了。”凱瑞本說。黑髮的埃雅精靈不由得露出了驚訝和憂慮的神色,阿爾瓦法師已經走向了生命的末端,哀悼荒原的路徑隨時都會出現在他的腳下,在這個時候,他原本應該在一個安寧祥和的地方頤養天年,而他爲碧岬堤堡服務了快有一百年,碧岬堤堡的人們應該讓這個可敬的老人平靜而滿足地度過最後的歲月,但事實表明並非如此。
“他只是厭倦了那些議員們。”凱瑞本簡單地說,他不想和艾洛赫詳細地解釋碧岬堤堡在以議員會議的政體形式度過了這麼多年後,竟然又有人認爲他們需要一個大公,或是國王,如果是自己那就更好了,他們竟然認爲,阿爾瓦法師既然支持過哈威,那麼也會支持自己,因爲阿爾瓦法師的弟子幾乎都在爲碧岬堤堡服務的關係,霧凇小屋前連續好幾年都擁擠着人羣與馬匹,還有各種天花亂墜的承諾,所以阿爾瓦法師煩不勝煩,無奈之下,只好設法逃走,現在,他可能已經偷偷地跑到了白塔,別忘記,他也曾經收留過爲白塔的領主安芮效力的法師老安東尼奧。
不過這些事情,顯然只會讓埃雅精靈感到厭煩,與被人類的國家圍攏在中心腹地的銀冠密林不同,翡翠密林孤懸在大海之中,除了碧岬堤堡這樣的海邊城市,以及龍火列島這樣的島嶼國家,大陸上的事情幾乎與他們無關,他們不喜歡與外界的人類,矮人以及侏儒來往,對於巨人,獸人更是深惡痛絕,地精與怪物更是不必多提,雖然也有好奇心,卻並沒有人們以爲的那樣強烈,如果不是之前的精靈之王要求每個精靈都要在成年之後出外遊歷,他們甚至不會讓族人出現在林島之外的地方。
如此種種,讓埃雅精靈比辛格精靈更多了一點傲慢,天真和執拗,像是政治,交易,**之類這種無可避免地帶着黑暗與污穢的事情,他們根本不願意去了解,也不想知道——只是凱瑞本也不知道他的隱瞞是否是正確的。
而就在兩人突然陷入沉默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吵鬧聲擊碎了周遭的寂靜。
“克瑞瑪爾!”瑞雯抱着手臂,氣勢洶洶地叫嚷道:“艾洛赫!”
“快來把你們的小混蛋帶走!”
艾洛赫不得不中斷了之前的話題,匆匆忙忙地跑了過去,而黑髮龍裔,另一個監護人,也無可奈何地放下手中的卷軸,將自己轉移到甲板上。
他們一下子就看到了兩隻落湯雞,一個阿芙拉,一個露西厄,而瑞雯站在她們中間,用她最嚴厲的目光注視着兩個長者——最少對露西厄與阿芙拉來說確實如此。
巫妖都懶得去問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是幼崽之間爲了試探以及確定地位的抓咬罷了,就他來看,阿芙拉已經非常收斂了,起碼她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她是有這個能力的。
他倒寧願阿芙拉更吵鬧一些,他的同居人自從見到了凱瑞本之後,自我厭惡的程度反而愈發的嚴重,而這個問題,他暫時還找不到辦法解決。那麼就讓阿芙拉多多地引起那一位的關注吧……曾經的不死者掩藏起一個古怪的笑容,如果他的導師埃戴爾那在這裡,一定會覺得很開心,因爲他最喜歡看到人們去做徒勞無功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