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邃。
朱雀,騰蛇在後世樂浪郡的方向登陸。
比起神州之地,這裡地域狹小,山勢起伏,沒有足夠的耕地來富裕民生,是彈丸小國。
兩大元神浮空,從雲端下望,卻是見到其一郡大小的範圍內,宛若被潑染了鮮血,虛空中都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
霍去病久歷戰場,見慣生死,仍被眼前景象所驚。
其小國範圍內,有七八座城池。
從空中看,這些城池都變成了死地,沒有半個人在城內走動。
城池上方全是血光,死氣,怨氣,宛若剛經歷一場大戰,被人屠城。
霍去病修的是兵家,鑄陰身,元神出竅能見鬼神,遂看見那血色中,無數的冤魂匯聚。
死的人太多,陰氣瀰漫不散,便形成了眼前的駭人景象。
無數人不甘死去,也不該死,卻突然死了。
他們的神魂轉化爲執念,聚集在生前活着的地方不願離去,即爲冤魂。
一般在大戰後的戰場上,纔有可能出現。
而此刻,這些城池上方,一團團巨大的血光中,萬千面孔,男女老幼,在其中交替浮現。
無數的面龐掙扎嘶吼,聚集的怨氣實質般鋪開,覆蓋全城。
蒼穹都被這股怨氣凝成的氣息凍結。
月光下,城內像是充斥着薄霧,徹骨森寒。
“……我怎麼會死,我怎麼會死……”
“爲什麼,爲什麼……”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虛空中彷彿有呢喃聲,不斷重複。這是死前的怨念,貫通陰陽傳出的陰靈耳語。
朱雀收斂了火焰,化作一隻紅色的小鳥,落向下方城池!
城牆低矮的小城內,渺無人煙,陰風陣陣。
城內的街道上,屍骸遍地,顏色發黑。
街道上倒着一個俯臥的婦人,一手前伸,死前仍在竭力往前爬,指甲將地面摳出數道溝壑……
另一個方向的角落裡,佝僂着一個老者,面容扭曲的非常厲害,在死前似乎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一處院落裡,倒着一個五六歲的孩童,像是在玩耍時,突然遭遇了不測。
這些人的共同點是全身凹陷,皮包骨,形象淒厲。
城內的另一方向。
劉信今年三十四歲。
他正仰面躺在榻上,臉色灰白,安靜的等待着死亡的來臨。
他是淮南人,十七歲從軍,曾是地方軍老卒,輪值去過北關戍邊,爲國而戰,被匈奴人砍斷了一臂,退伍後留在淮南。
數年前,淮南王開始從淮南國秘密往外遷移人口。
幼年的時候,劉信和母親一起,是流亡到淮南的。
他和母親在淮南得到了活命的機會,對淮南一直心懷感激,忠誠度很高。所以和其他人不同,劉信是自己願意遷居離漢。
成了來到東海國開荒的人口。
他是爲了報答淮南,是淮南給他提供了生存,養活阿母的條件。
來到這極東之地開荒,劉信絲毫不以爲苦。
因爲餓過,更懂得溫飽來之不易。
劉信辛苦耕種,讓一家老小活命。淮南和大漢發生了什麼他不想問,也管不了。他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跟隨淮南,是一種回報。
他本以爲能平靜的活下去,但數日前,一切都被一抹突然出現的血色改變了。
那血色沾上的人會迅速衰弱,導致死亡。而血色則得以壯大,擴散,如同瘟疫。
一晚上的時間,東海城,死傷無數。
那一晚,無數人的哀嚎聲,充斥全城。
劉信和解甲歸來後娶的妻子,堵住門窗,將老母和孩子放在一個大木櫃裡,全家人忐忑不安的聽着城內讓人絕望的慘叫,響了一晚。
只是一晚上,血色變得鋪天蓋地。
劉信一家閉門不出,但血色還是滲透進來。
次日,他的妻子,兩個孩子,老母,相繼被血色覆蓋,很快就沒了氣息。
劉信用盡辦法,仍眼看着至親一個個失去生命。
唯獨他沒死。
可能是近年他開始劇烈咳嗦,患了重疾,那血色刻意避開了他,沒帶走他的生命。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劉信仰面躺在木榻上,眼角溢出渾濁的淚痕。
他眼前浮光掠影般閃現出一幕幕畫面,蔚藍的天空,溫暖的陽光。
少時母親的臉,成年後加入淮南軍,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戰友。
他努力學習,想在軍中進階,讓阿母爲自己驕傲。
後來受傷解甲歸田……現在的妻子,那個給自己生了兩個孩子,斷臂後仍願意嫁給他的女人。
有了妻子後,他成了兩個孩子的父親,一個可愛的女兒,還有幼子……
……他想着,自己這一生或許有許多遺憾,但畢竟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
劉信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即將走到人生的盡頭。
他有些不甘心就這麼死……他想知道爲什麼,那血色是從哪來的?
全城有多少人,因此而死……劉信眼角的淚水滴落。他後悔了,不該帶着阿母,妻女,遷移到這裡來的,若是在大漢。那個強盛的大漢,絕不會有這種詭異的血光,來侵襲城池。
阿母,我們死後一起回大漢吧,那纔是我們的家……劉信在遺憾中嚥下最後一口氣。
他死前,所有畫面匯聚,變成四歲的女兒純澈美麗的臉,耳畔響起了少時母親哄他入睡溫暖的聲音,又像是女兒歡快的輕哼着的調子……
————
快走……劉遷在車駕中驚醒,腦海中仍充斥着離開前,東海城內煉獄般的景象。
數日前,他見到那個竹簡上傳來的訊息,讓他用國內的人口試一試,報復大漢,爲父復仇。
他鬼使神差的同意了,並將東海立國後凝聚的稍許國運,按竹簡上的提示,以國運爲根基,祭刻成一種陣列,又通過簡書給出的提示,在其父淮南王的遺物中,找到一件器物。
然後劉遷按竹簡的安排,以國運來推動那件器物,從中催發出一股紅色的霧。
當他做完這些,似乎聽到簡書彼端傳來一聲輕笑。
事情很快就開始發生變化。
淮南王爲他這個兒子準備的後路,建立的東海國,在短短數日間死傷無數。
那一抹血色,越滾越重,越來越濃。
最終連劉遷所在的王宮也被波及。
宮女,妃嬪,都死了,一旦被血色覆蓋,哀嚎一段時間,就會死。
或許是作爲國主的原因,劉遷始終沒事,那血色似乎唯獨對他無害,一直活到現在。
但他什麼都沒有了。
劉遷在車駕裡驚醒,眼角亦溢出了淚水。
幸虧阿父還有安排,不然我這次也要死了……劉遷心想。
淮南王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曾經告訴他,避到東海也未必安全。
若他一去不歸,東海也可能會被人盯上,甚至被大漢找到。
淮南王說他得到過一份秦時的海圖,在更遠的海上有大島,那裡遠離大漢,再也不會有人找到他。
淮南王在東海以南的海岸線,備有海船,最後告訴劉遷的是,若東海也遭遇危機,難以待下去,就讓他乘船出海。
那是最後的退路,生死富貴任憑天意。
劉遷此刻就在最後一小隊護衛的護持下,離開王城,想去南部乘船出海,永遠都不在回來。
他在疾馳的車駕裡假寐了一會,滿頭冷汗的醒來。
他感覺車駕正慢慢放緩,停了下來,不禁問道:“爲什麼停下,到了?”
外邊靜悄悄的沒有迴應。
劉遷心裡一緊,掀開車簾。
然後他看見一條黑色的飛蛇,出現在車外,懸空扇翅,懾人無比。
劉遷大駭,驚呼了一聲。
那大蛇冷冷地看着他,口吐人言:“誰幹的?”
這聲音……這聲音……劉遷忽然癲狂般吼道:“你是霍去病?你是霍去病?”
“誰幹的?”
騰蛇發出震動神魂的聲音:“你們遷移出來的這些人,都死了,誰幹的?”
“是我又怎麼樣?”
劉遷澀聲道:“我是淮南王之子,大漢宗親。伱打斷了我的腿,皇帝居然連一句責備都沒有,憑什麼?”
“我就是要這些人死,讓你大漢亡國?”
“這些人死了,是被人抽取精血、生命爲用,能傷到大漢分毫?若論愚蠢,當世你排第一。”
騰蛇的鱗片上,一枚金色紋路脫落,如金色的閃電。
咔嚓!
劉遷眉心龜裂,被金色的光芒刺穿,臉上的驚恐凝固。
他的身軀被赤紅的火焰包裹,焚燒。
他在火焰中萎靡,生機盡喪,最終灰飛煙滅。
朱雀和騰蛇,浮空而去。
長安的侯府內,霍去病起身出了書房,藉助傳訊之法,下達了連串的命令。
當晚便有遼東郡守軍,收到命令,南下出大漢國境,往後世的樂浪郡境內逼近,去處理那些城池內的遺骸,進行善後。
霍去病臉上,少有的露出震怒之色。
劉遷不說,他也能想到是誰幹的,子,還有他身後,那些被鎮壓在皇陵裡的東西。
當初淮南王死之前,也想用邊境小城的人口,吸收血氣恢復傷勢。和現在所見那些人的死狀,何其相似!
子和皇陵裡鎮壓的東西,獲取這麼多活人的血氣,是爲了集聚力量,衝破皇陵的禁制?
始皇帝傾盡力量也要封禁的這些東西,如此兇邪!
而子是他們的幫兇!
雖然死的不是漢境的百姓,霍去病仍涌起難以遏制的憤怒。
……
始皇陵。
子蟄伏在一座殿宇內。
這殿宇下方,內藏暗室,非常隱秘。
他對這皇陵的瞭解,要超出其他人所想。
此時,子生出了某種感應,取出一個長頸玉瓶,凝神看了眼瓶子。
瓶內有一縷血色,連日來一直在攀升,從下方几乎觸及瓶口。
只差最後一點,瓶中的血色,就可以累積滿溢。
“還差一點就能達到仙主的要求,可惜了……”
“劉遷似乎也死了。”
子啞然失笑:“劉遷既死,那東海小國,最後一縷氣數全散。國亡民死,血色也將散開,千里盡被血色覆蓋,到時漢就會發現東海國之變。”
“漢帝,冠軍侯這些人,必能推斷出是我所爲。
他們盛怒下,應該會來這陵寢尋我。呵呵,到時引出被鎮壓的那些存在,進來的人都得死!”
子冷笑一聲,又取出一個青銅陣盤,試着催動陣盤。
陣盤開始發出微光,子仔細查看陣盤上的變化後,閉目重新進入修行狀態。
……
冠軍侯府。
霍去病壓下心裡起伏的情緒,忖道:以子的謹慎,進入皇陵,必然不敢靠近核心王城。他會躲在邊緣某處,不會輕易露面。
霍去病取出始皇簡書。
修行俑鎮仙魔的皇陵禁制,便可進一步控制皇陵的部分變化,把子找出來,殺了他。
數日轉瞬。
這天晚上,冠軍侯府內,衝起一股氣息。
而侯府內的這種氣息和驪山皇陵,隱然產生了呼應聯繫。
與此同時,皇陵內,子在密室裡睜開眼:“時間差不多了……”
他出了密室,融入虛空,往皇陵的一個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