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四實習的那段時間被我爸留在了古董店裡看家,他自己倒是一走兩個多月。
我爸說:我對你的要求不高,你能把我“鬼眼王”的名頭繼承下去,經營好咱家的古董店就行了。
這要求還不高嗎?我爸“鬼眼王”的大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看古董看得準不說,更絕的是,不管什麼東西,他只要一眼掃過去就能看個分明。有人跟他打過賭,賭他能不能看清高速行駛的大巴上坐了多少人,結果我爸只掃了一眼,就說得一個不差。
守在高速休息站的公證人對我爸佩服得不行,我爸卻沒當回事兒,事後還跟我說:我要是說連車上幾男幾女、幾老幾少、穿什麼衣服、長什麼模樣都看清了,還不得嚇死他們?
我從來沒懷疑過我爸吹牛,反倒懷疑他眼睛上的本事比他說的還厲害。他教我練眼力的時候就說過:練功先練眼,眼通萬物通。很多事情你看不穿表面就看不透真相,眼力到了,心力才能到……
我爸跟我說這話的時候,肯定是有話沒說完。那句話後面是什麼,他卻死活不肯說。最後被我逼得沒辦法,纔跟我說:你先把眼力練好了,我再告訴你後面的。
可我的眼力始終沒有達到他的要求。他把我扔下看店的那段時間,我一直都在練眼力。
那天,我正盯着掛在店門口的大錢兒練功,我們班董小唯一下跑了進來。
董小唯前幾天還扎着馬尾辮,今天卻換成了短髮,看上去雖然比原來幹練了幾分,可是配上她那張娃娃臉,怎麼看都像是特意強調“自己已經長大了”的鄰家小妹。
董小唯一進來就擡着手在我眼前晃了兩下:“看什麼呢?眼睛都直了?”
我故意把眼神放空,坐在那兒一動不動。董小唯喊了兩聲之後看我沒有反應,嚇得臉都白了:“王歡,你怎麼了?你說話呀!你看得見我嗎?王歡……屋裡有人在嗎?快來人啊!”
我趁着董小唯嚇得六神無主的工夫,伸手在她臉上掐了一下。
“啊——”董小唯嚇得一聲尖叫,“死王歡,你又騙我,還掐我臉,我臉都讓你掐大了。”
“本來也不小啊!我就是幫你正正形。”我和董小唯鬧習慣了,說是女哥們兒、男閨蜜也並無不可。
董小唯氣得翻了個白眼:“我找你有正事兒。班級畢業旅行,你去不去?我們定了幾個地方,陳銘覺得泰國不錯。”
我一本正經道:“去泰國,你得準備三份錢知道嗎?陳銘那小子去趟泰國回來,一準哭着喊着嫁給老班,要是明年再生個大胖小子,咱們得隨幾次份子?那得多少錢?”
“他們兩個男的怎麼可能……”董小唯話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你說話能不這麼缺德嗎?”
“我也沒說錯啊!就陳銘那個娘炮……”我正說話的時候卻一下愣住了——我家店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一個女人。
我一直在跟董小唯聊天不假,可是我眼睛的餘光卻始終能看見門口。別說是一個大活人了,就是飛進來一隻蒼蠅也逃不過我的眼睛,可是那個女人卻偏偏在我沒看見的情況下走進了店裡。她是怎麼進來的?
我忍不住上下打量起那個女人。對方看上去大概有三十多歲,長髮及肩,臉上的淡妝與她眉眼中的嫵媚相得益彰,笑起來卻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特別容易親近。
對方的衣着雖然莊重得體,手腕上卻戴着一條跟她服飾極不相稱的手鍊。那條偏男性化的手鍊大概有兩指寬窄,上面垂着兩隻狐狸形狀的鏤空宮鈴;兩隻慵懶中帶着警覺的銀狐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守護着藍寶石做成的鈴心,看上去栩栩如生。
我要是沒看錯,那對宮鈴至少應該是宋代之前的古物,而且是出自於皇家御製的巔峰之作,價值不菲。能把這種貴重古玩隨意戴在身上的人,會來光顧我家這種不起眼的古董小店嗎?
董小唯看我盯着對方不動,悄悄對我做了個鬼臉,躲到了一邊兒。
那個女人沒等我說話就開口道:“請問,戰哥……王戰在嗎?”
我忍不住微微一愣。這樣一位氣質超羣、相貌嫵媚的女人認識我爸,好像還跟他挺熟?我心裡雖然好奇,表面上卻禮貌地說道:“我爸出門做生意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你有什麼事情可以跟我說。”
我爸出門做生意,少說也得個把月,有時候半年不回來也正常。
那女人自言自語道:“原來他還在做生意。”
女人沉默了片刻才問道:“戰哥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我爸爸很好,平時樂天樂天的,沒什麼愁事兒。”我終於忍不住心裡的好奇,試探着問道,“你認識我爸爸?”
“他還是老樣子。”那女人微笑道,“我和你爸爸是老相識了,很久之前就認識。你叫王歡對吧?戰哥連他心愛的噬神妖虎都傳給你了,他一定很喜歡你。”
那女人說的是我胸前的那隻虎頭掛墜。從我記事起,我爸就一直戴着那隻像是用白金打造的虎頭,他說那是他的護身符,叫“噬神妖虎”,能驅鬼辟邪。
他那隻掛墜雖然只有小孩兒拳頭大小,卻活靈活現、虎威赫赫、猙獰畢露,尤其是那雙用紅寶石嵌出的虎眼,隱隱帶着一股殺氣,盯着看久了讓人心裡發毛。
我還沒說話,那女人就先說道:“這不是戰哥的噬神妖虎,他那隻老虎少了一顆獠牙。你這隻虎是哪兒來的?”
“是我爸親手做的。”我爸的噬神虎確實少了左邊的半顆獠牙,但是我爸還是把它當成了寶貝,見我一直想要他的老虎吊墜,就親手給我做了一個。
我越來越好奇這個女人是誰了。她應該跟我爸很熟,可我從來沒聽我爸提過他認識這麼漂亮的女人。
那女人說道:“既然戰哥不在,我就不多留了。你們剛纔在商量畢業旅行的事兒吧?我這裡有二十張免費旅行券,如果你們不嫌棄是國內旅行,就拿着去吧!”
我在旅遊券上掃了一眼,是“雲南澄江撫仙湖”。雲南旅遊市場價格不算低,我總不能平白無故地收人家東西。我正想拒絕的時候,那女人已經把旅行券放在了櫃檯上。
“這是我們公司開發的旅遊新線路,我們要做一個畢業季的旅遊宣傳。免費體驗的前提是,這一路上,你們都要幫公司做網上宣傳、寫旅遊體會,而且不能應付了事。每個人在去之前都要跟公司籤協議,如果宣傳達不到公司要求,還要接受罰款。”
我就說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她這麼說,我倒是覺得合情合理了。
我轉念一想,卻又皺起了眉頭:“你怎麼知道我們要去畢業旅行?”
我敢肯定,我跟董小唯說話的時候外面沒人。我一樣可以肯定,那個人女人不僅聽到了我們之間的談話,而且聽了很長一段時間,至少,她能聽得出來我話裡的那股酸氣,甚至判斷出了我因爲沒錢不想去參加畢業旅行。
“當然是聽到的。”那個女人直言不諱地說道,“戰哥能看多遠,我就能聽多遠。以前,我們經常一起合作生意。戰哥虎頭上的獠牙就是因爲救我才折斷的。”
這事兒我好像是聽我爸說過,他說虎牙是因爲救一個朋友磕斷了。但是在哪兒救的人、因爲什麼磕斷的虎牙,他卻沒說過。不過,救人折斷虎牙這件事兒,知道的人也並不多。
我一下就覺得跟那女人親近了不少,剛纔那點戒心也蕩然無存了。
那女人繼續說道:“算起來,我還是你的長輩。要是從你爸爸那邊論,你應該叫我一聲姑姑。”
那女人說着話,把自己的手鍊摘了下來:“這是我給你的見面禮。”
我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這太貴重了。而且,我也收了你的旅遊劵。”
“旅遊劵是我們公司指派的任務,你收下是幫我的忙,不能算見面禮,這個纔是。”那女人不由分說地把手鍊戴在我的左手腕上。我的手勁已經不小了,可是那女人抓着我的手時,我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那女人給我戴上手鍊之後轉身就往出走:“代我向戰哥問好,就說老朋友來找過他了。”
“你……姑姑,你等等。”我怎麼能要人家這麼貴重的東西,趕緊從櫃檯後面繞出去,追向了門外。
我僅僅慢了一步,就讓對方甩在了身後,等我追出門去,那個女人已經不知去向了。我正要轉身的時候,卻聽見她的聲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練功先練眼,眼通萬物通。眼通耳不通,眼見亦爲空。你爸爸沒教你耳力,我來教你。我送給你的雙狐抱月鈴,就是鍛鍊耳力的東西。”
“我看見你吊在門框上的大錢兒了,你的眼力已經到了瓶頸,一時半會兒沒法突破了。你還是先練練耳力吧!平時你走動的時候,就去數數鈴鐺的響聲。你什麼時候練到能在十面大鼓中間數清楚鈴鐺響了幾聲,你的耳力就練成了。”
我被對方嚇了一跳。那個女人明明已經走了,她在哪兒跟我說話?
那個女人像是知道我的心思:“我在你左邊。”
我轉頭看過去時,卻看看那個女人站在距離我大概五米左右的地方。後者笑着跟我招了招手:“眼睛看到的東西不一定都是準的,耳眼配合纔是上上之選。我走了,希望我們還能見面。”
那個女人說走就走,我又沒追上對方。我雖然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但是我覺得她沒有什麼惡意,對旅遊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再疑神疑鬼了。董小唯卻比我還高興,給我留下一張旅遊劵之後就一溜煙跑回學校聯繫同學去了。
我在等着出發的那段時間一直在研究那對鈴鐺,一邊練習聽力,一邊等着旅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