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君翻來覆去沒想到好辦法,心頭萬分煩躁,看看另一張牀上娘睡得沉,乾脆下牀穿了衣裳走出去。
書房裡亮着燈,一個俊挺的身影映照在窗紗上,沈梅君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
“怎麼還沒睡?”傅望舒看到沈梅君微一怔,隨後,脣角高高上揚,拋過去一個會心的眼波。
那眼神好像自己睡前沒看他一眼睡不着似的,沈梅君有些羞惱,準備要退出去,卻又奇怪,傅望舒握着筆,面前書案上有一張寫滿字的紙,這麼晚不睡在寫些什麼?
“你來了正好,稍等一下,馬上就好了。”傅望舒極快地運筆,少時,擱下筆,吹了吹紙上的墨汁,把紙張遞給沈梅君。“給你,明日我要到肅州去,一早就要走,本來想讓秋夢交給你的。”
傅望舒紙上寫的是教沈梅君如何一出手就治下傅太太的。
擒賊先擒王!奪帥巧折翼!
他明日一早就要離京外出,半夜裡還記掛着自己的事,沈梅君喉間百味混雜,不及朝傅望舒施禮告退,轉身急奔出書房。
回到房中將傅望舒教的看了幾遍熟記,沈梅君燒掉了那張紙。
無聲的戰鬥打響,翌日,沈梅君認真地打扮了一番,平靜地往議事廳而去。
她進府那時傅望舒和傅望超爲她爭風吃醋,傅府上下管事都是知道的,都知沈梅君姿容絕美,如今見了,還是不由自主怔住。
沈梅君這日穿着月白罩粉紗套衣,系一條嫩黃流仙裙,頭上烏雲疊鬢盤瞭望仙髻,水光亮澤,別無釵環,只髻邊簪了一朵剛摘下來的淺粉桃花,一席白麪淺妝薄施,粉壓黛嬌,端得是佳人如玉,絕色不需金玉堆砌。
衆管事像高升媳婦早先見過沈梅君的還好,其他人則看直了眼。
傅太太把衆人的神情看在眼裡,心中更恨傅望舒。
這個天仙似的可人兒是她兒子先看中並出手騙進府裡來的。
恨過傅望舒後,傅太太又恨起沈梅君。
沈梅君,你與我作對,我讓你屍骨無存。
沈梅君和傅望舒想着要利劍出鞘讓人膽寒,傅太太也沒想示弱,她要給沈梅君一個下馬威。
傅太太也不用費心,隻身份她就能壓住沈梅君一頭。
沈梅君進議事廳時,傅太太端端正正坐着,兩側立了兩排管事。
她做出這個架式,卻是要沈梅君向她下跪。
依規矩,家下人見主子太太是要下跪的,但日常回話什麼的非重大典儀,沒誰家認真要下跪見禮,都只是襝衽行禮。
沈梅君昨晚早料到傅太太會來這一招了,她也沒打算與傅太太爭這虛假的面子,進了議事廳後,目不斜視,走到傅太太跟前,端端正正跪了下去,柳腰輕折,優雅地朝傅太太磕了個響頭。
“沈梅君參見太太,太太洪福。”
傅太太僵住,沈梅君不止朝她下跪,還行了磕頭重禮,如此恭敬周到,她接下來怎麼向沈梅君發難?
這個禮受得當真委屈極了。
再惱火再委屈,沈梅君是傅老太爺發話來協理庶務的,傅太太也只能道:“免禮,起來吧。”
“謝太太。”沈梅君道謝,起身後微微折腰,朝兩側管事淺施禮,“梅君年輕,奉老太爺之命協同太太管家,有不周之處,請大家不吝指出。”
“沈姑娘多禮了。”衆管事心下向着傅太太的,都認爲沈梅君沒名沒份管得幾日家事就得下臺,沈梅君禮節周到,她們不便擺架子,只得更謙恭地回禮。
管家就是高升,負責了外宅諸事,內宅總管事是高升媳婦,亦即傅太太的執行人,另有竈房、漿洗房、針工房、執禮房、倉儲房等五個管事,外宅有帳房、護院是獨立的,另有六個買辦,買辦轄下有小廝給使喚。
一一廝見完畢,傅太太命高升媳婦把對牌交給沈梅君,沈梅君按住,道:“太太,梅君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爲,需得一個人做左右臂,高大娘熟知府裡各項事務,不知能否把高大娘拔給梅君?”
傅太太愣住,搞不清沈梅君葫蘆裡賣什麼藥。
高升夫婦是自己從孃家帶過來的人,沈梅君身邊執行命令的,自當是她自己的心腹方可,怎麼開口要高升媳婦呢?
傅太太沒有即時回絕,拒絕了,由沈梅君提升上來的,對沈梅君就是死心塌地她使喚不動的。
若是把高升媳婦給沈梅君,則沈梅君的一舉一動,便盡在自己掌握中。
可是,自己使慣的人給了沈梅君,那自己能提升誰做左右手呢?
傅太太猶豫不決,沈梅君也不催,靜靜等着。
“有些兒頭暈,你們等着,翠色,扶我一下。”傅太太搭着丫鬟的手走了出去。
她這是要去向傅望超問計,沈梅君暗暗好笑。
傅太太其實可以採用拖字訣的,這是傅望舒教她的,跟傅太太索要高升媳婦,傅太太就會落入二選一的陷阱,要麼把她高升媳婦給她使喚,要麼給她提升自己人做管事。
沈梅君的目的是要高升媳婦,上次用妙娘作跳板化解高升媳婦的敵意時沈梅君和傅望舒看出來,高升媳婦不是那種撞南牆不回頭的人。
要高升媳婦的目的,一來高升媳婦在府裡本來就是管事,她吩咐下去的事,各分管事都會聽,等於沈梅君的命令得到執行。二來也折了傅太太一個羽翼,使傅太太用起人來不順當。
傅望舒說,傅望超的奸滑不容小覷,傅太太若是去請教傅望超,傅望超定會反對,他今日一早會讓向南誠來請傅望超去接傅望聲和傅望平回家。
兄弟情義擺在那裡,傅望超不願意離開也沒辦法。
傅太太去了許久回來,她的決定是把高升媳婦給沈梅君使喚。
“謝太太體恤。”沈梅君有禮地道謝。
對牌沈梅君讓高升媳婦收着,接下來是帳務。
傅老太爺說過,帳務一式兩份,傅太太卻不想讓沈梅君插手帳本。
“太太不願意給梅君接手帳本,皆因帳目不合常理,對嗎?”沈梅君微微一笑,背出一串數字,道是針工房用了多少銀子,竈房用了多少銀子……
“你胡說,哪有這麼多。”傅太太尖叫,臉皮抖顫,妝容精緻的臉微有扭曲。
“梅君在胡說嗎?那太太何不拿出帳目來,給衆位管事看看梅君有沒有胡說。”
“你……沈梅君……”傅太太一張臉紅了白白了紅,分外精采。
沈梅君從容不迫看她:“請太太拿了帳本出來,證實梅君是胡說,梅君甘願認罪。”
傅太太左右爲難,她的帳本與實際開銷出入很大,底下一衆管事在場,雖然自己是主子,她們只是奴才,可人言可畏,她也怕沈梅君再生事端。
“太太不拿出來,這麼說來,梅君並沒說錯。”沈梅君又逼進一步,念出又一串數字。
“哪有這麼多。”傅太太忍不住了,兩手緊掐着袖口,半晌,道:“沈梅君,若是我拿出帳本來證明你胡說,我也不要你認什麼罪,你自己去和老太爺說你無力打理庶務,如何?”
“但憑太太吩咐。”沈梅君笑道。議事廳一角就有筆墨紙硯,她走了過去,執筆寫字,寫完了,反轉過去。“太太,我把我剛纔說的數都記下做憑據了。”
如此甚好,第一天就能趕走沈梅君,傅太太微有興奮,使翠色到她房中拿帳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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