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州是林家的勢力範圍,傅望舒出了林府後半點遲疑沒有,直接敲開了一家馬車行的大門。
身上帶着的銀票銀兩還在,傅望舒僱了一輛馬車出了盛州城。
林家生意壟斷了半個盛州城,很不巧,傅望舒敲開的這家馬車行就是林家的產業。
林載舟是老狐狸,傅望舒剛走不久他便覺出不對勁,當即尋找倒地的林忠,發現林忠不見了,細一問,門房說看到一個人出府了,忙命手下到城裡各處尋找併到馬車行尋問。
得知傅望舒已僱了馬車出城,林載舟欽佩之餘又惱恨不已。
他怕傅望舒走後說出他此番無恥逼婚的行徑,壞了林家的名聲,也怕傅望舒告訴林昭,自己在女兒面前曝露了真面目,本就是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之人,乾脆下了格殺令,命幾個心腹下人追出城去,將傅望舒秘密殺死。
夜裡馬車走得不快,隱隱約約聽到後面急驟的馬蹄聲時,傅望舒霎地坐直身體。
馬蹄聲越來越近,夾雜着吆喝呼叫,駕車的車伕勒馬停了下來,對傅望舒道:“公子,後面追上來的是我家車馬行裡的人,興許是有事,請稍等。”
如此急切地追趕來,難道是?傅望舒出了車廂坐到車伕身邊,問道:“你家的車馬行是林家的產業?”
“正是。”
後面馬蹄聲逼近,傅望舒再不遲疑,抓攥起車伕扔到道路一邊,自己駕了馬車狂奔。
馬車奔出不遠便上了山路,半夜裡道路看得不分明,在一個山道拐彎處,馬兒跑空,車頭燈籠光閃了又閃,馬車直愣愣朝山崖衝去。
耳畔風聲呼嘯,傅望舒被甩出馬車坐駕,先是一片暈眩,接着陷入黑暗之中。
甦醒過來時,傅望舒腦袋裡空空的,他記不起自己是誰,也不知自己爲何會掛在半山崖的大樹上,爲何會周身骨頭被拆卸了似的難受。
崖底無數火把閃爍人聲鼎沸。
“仔細搜查好好尋找,務必把人找到,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個大約是頭領的人叫道。
“從那麼高的山崖掉下來還有命在嗎?馬車都成碎骸了,人肯定死了。”一人嘀咕。
“你懂什麼?老爺說了,爲絕後患,一定不能給傅望舒活着回京城。”
傅望舒?是自己的名字嗎?他們要尋找的是自己?傅望舒在腦袋裡搜尋記憶,卻什麼也記不起來。
山崖下那羣人來回搜尋了許久,一人道:“尋這知久沒找到,也不知掉哪裡去了,不然,咱們放火燒山,傅望舒便是活着,也得給燒死。”
一陣沉默,不久,火光從崖底升起。
秋日裡風乾物燥,不多時,漫天烈焰席捲了整個山頭。
傅望舒身上的衣裳剛從火堆裡出來的,乾躁着,不多時便着火了,接着是頭髮。
周身骨頭的疼痛加劇了,皮肉也燒着了,樹枝被大火燒斷了,傅望舒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跌落進崖底的火海里。
意識快要失去,度過烈火焚身的劫難後他將往極樂世界,耳畔忽然響起一個低細輕軟的喊聲,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叫:“大少爺,我好想你。”
這個聲音給了傅望舒無窮的力量,他在火海里不停翻滾,終於滾出火海,滾進山澗裡滅掉身上的火。
成忠奉了向南誠之命再次到盛州,這一回,他先使了同行之人進林府,意外的那人見到林昭,不只見到林昭,還見到林樊。
與林昭成親的人是林樊。
“我寄了信回去商號了啊。”林樊驚奇不已,“我還想着一直得不到回信,要回京走一趟呢。”
林樊到盛州後,林載舟見他容顏秀致爲人勤謹,把他留了下來,請他和林昭假成親,給林昭肚裡的孩子一個名份,以後相處得來便真的成親不合適再和離。
林樊在京城見到林昭時便有孺慕之情,只是自覺配不上林昭沒有流露出來,對林載舟的提議略爲猶豫便同意了,林昭給父親勸說不過,也同意了,因同姓不通婚之故,林載舟給林樊落戶籍改林姓爲付姓,付和傅同音,成忠打聽時便以爲是京城傅姓人士。
林樊問過傅望舒的下落,林載舟說傅望舒在到盛州一天後便離開,走前說要到東海尋極品珍珠送他娘子。
因去東海而耽誤了回京路上交通不便也是有的,林樊給商號裡去信說明此情況,後來又寫過四封書信寄回京城。
林昭害喜不便,林樊這些日子替她外出到林家各地的商號巡視去了,成忠先前到盛州時故而沒見到他。
成忠沒時間去查林樊的信商號爲何收不到了,匆匆趕回京城。
“這麼說,大少爺沒在林家,下落不明瞭。”向南誠呆了,急急便奔回府向沈梅君稟報。
這個消息比傅望舒變心還讓人驚怕,沈訓還在牢裡關着,杜順尚未治罪,沈梅君顧不得了,會不會有對手算計商號也已無法再去考慮,急匆匆收拾了行裝要去尋傅望舒。
“姑娘打算去哪裡尋?”向南誠問道。
“盛州。”沈梅君斷然道,“林載舟在撒謊,大少爺不可能去東海。”
傅望舒離開那時,商號剛分家只餘一個空架子,他不可能有閒情去東海購珍珠,他走前那一晚,還跟她說盛州那邊的事情處理妥當後,會即刻趕回京城與她團聚。
沈梅君極想眯一下眼,再睜開時人已到了盛州,她吩咐馬車伕日夜不停趕路。
車伕忍得住,她自己先垮了,本來便是強弩之末,如今更是油盡燈枯,到達盛州北面的一個山村時,車伕見她氣息微弱,不敢再走了。
“姑娘,咱們在山村裡借宿一夜,姑娘養養身體再走吧。”
沈梅君着實撐不下去了,答應了,掙扎着下了馬車。
車伕前去尋人家借宿,沈梅君虛弱地扶着路側一棵樹喘`息,忽地,肩膀一沉,一人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背後,大手用力抓住她。
“你是誰?”嘶啞低沉的聲音無端地讓人感到悸動,陌生的聲音卻給人那麼熟悉的感覺,沈梅君心頭涌起狂喜,一聲“大少爺”衝口而出,轉頭看到背後男子的臉,整個人瞬間呆住了。
眼前的人臉上的皮膚焦炭似的,慘不忍睹。
“大少爺?”傅望舒低喃,記憶深處就是這麼一聲嬌軟的聲音讓自己生起求生的意志從火海里逃生的,她是誰呢?爲何自己會覺得她單薄的背影那樣熟悉!
傅望舒定定看着沈梅君,看着她玲瓏有致的身姿,清秀柔弱的容顏,白皙膩滑的肌膚,還有因驚詫而微啓的嘴脣,無端的感到錐心的疼痛。
他想把眼前弱得快隨風飛去的人兒摟進懷裡,吻她疼她憐惜她讓她快樂。
“沈姑娘,這個房子裡面沒人,咱們到那邊借宿吧。”借宿的車伕回來了,警惕地看傅望舒。
“這是我的房子,幾位想借宿是吧?可以進來。”傅望舒鬆開沈梅君肩膀淡淡道。
沈梅君緊盯着從自己肩膀上收回的那雙手,那雙手膚色潤澤,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手指修長乾淨,線條優美到極致。
這是屬於傅望舒的手,它曾經在自己身上點燃起熊熊火苗,整弄出蝕骨入髓的快活。
沈梅君目光僵僵上移,再次來到傅望舒臉上,他在看着她,目光溫柔專注。
巨大而沉重的衝擊從心窩漫向周身,沈梅君感到蟻咬似的綿綿痠痛。
兩人目光膠着,久久地對望着。
“沈姑娘。”車伕有些不安地叫道。
“就在……就在這位大哥這裡借宿吧。”沈梅君木然道。
因爲意外毀了容,所以不想回京,不想與自己相認嗎?
那方纔何必露面?
過於悲傷意外的重逢使沈梅君忽略了傅望舒方纔那句“你是誰”的問話。
樹木搭的屋子外表簡陋,裡面卻收拾得很潔淨,木樁桌子,木樁椅子,木雕碗箸,別有一番野趣。
晚餐就在院子裡擺開,野味十足,柴火上烤着兔肉,桌子上是濃濃的魚湯,還有翠嫩的野菜和一盤蝦。
沈梅君目光停在那盤蝦上一動也不動,第一次在傅家膳桌上吃飯,傅望舒要顯了恩愛給傅望超看而幫她剝蝦殼,後來這習慣便保留下來,今晚,他還會那麼做嗎?
“這是山澗裡剛撈上來的蝦,味道很鮮美。”傅望舒道,拿起蝦掐頭去尾剝殼,醮了調味湊到沈梅君脣邊。
熟悉的情景熟悉的動作,沈梅君精神恍惚,呆呆地張開嘴。
傅望舒手指離開時在沈梅君嘴脣上輕撫了一下,極淺極淡的觸碰,卻營造起滿滿的情`欲味道。
旖旎親密的氣氛無聲地流淌,沈梅君靜等着傅望舒與自己相認,卻始終沒聽到自己想聽到的。
飯畢,傅望舒挽起袖子燒了水提進房間裡。
“水涼熱正好,你進去沐浴吧。”他對沈梅君道。
他這是怎麼啦?不像要與自己斷了,也不像是因毀容而不想與自己相認,沈梅君狠咬住脣,纔想開口質問,傳來敲門聲。
“望舒哥哥,你晚上怎麼沒過來吃飯?”一個盤着後側髻看起來約十j□j歲的女子走了進來,女子手裡拿着一件男人的布衫,腹部微微隆起。
女子隆起的腹部刺痛了沈梅君的眼睛,沈梅君腿軟得厲害,幾乎站不住。
“夜裡看不清路,你以後別過來了。”傅望舒口氣平緩,沈梅君覺得他的聲音是那麼溫柔,她看着傅望舒從婦人手裡接過那件藍布衫,在身上比劃了一下,道:“很合適,你替我和娘說一聲謝謝。”
娘!這一聲娘當然不是他的娘!
這一聲娘擊碎了沈梅君的奢望,沈梅君匆匆奔了出去,匆匆上了馬車,喊馬車伕。
“走了,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