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大好吧,我與他素昧平生。”駱青意聽沈梅君說了來意後,既高興又不安。
“沒什麼,等你弟弟有出息了入仕了,再把錢加倍還人家就是。”沈梅君笑道。有句話她沒說,這銀子對駱家是生存救命錢,對曾凡來說,不過青樓裡一頓花酒。
只能如此了,駱青意點頭,拉開錢袋帶子。
錢袋裡有大約八兩碎銀子,還有一張銀票,駱青意展開看,臉上變了顏色。”梅君,你看。”
那是一張面值二百兩的銀票,沈梅君接過錢袋子時心中掂量過,估摸着不出十兩銀子,方道謝接過的,眼下見竟這麼多,一時間也愣住了。
即便世家公子,不是傅望舒那樣當家作主的,手上也不會很從容,這二百兩銀子大約是曾凡的全副身家。
“梅君,咱們還給曾公子吧。”駱青意道。
沈梅君贊同,把碎銀遞給青意,銀票放回錢袋子,道:“等曾公子過來找大少爺時,我拿還給他,這幾兩銀子咱們留下。”
沈梅君等了許多日,曾凡一直沒來,她不知曾凡有沒有和傅望舒說過,亦不便託傅望舒轉交,只能慢慢等着。
元宵過後,傅府裡的下人陸續得到出府家去的機會,駱青意也得了一天回家的假,晚上回來後到流觴軒來找沈梅君。
她帶了她母親自做的兩塊山楂糕來給沈梅君吃,還有駱展鵬自已畫的一幅畫。
“我弟弟很感激你,家裡窮買不起禮物,畫一幅畫聊表謝意。”
沈梅君笑着打開畫卷,一時間愣住了。
畫上是一個荊釵布裙的女子,站在青石板街道上,背後是商品琳琅的商鋪,身側走着華衣麗裝的行人,女子如繁華喧鬧的塵世裡一抹透明潔白的初雪,錦繡千帆過,遺世人獨立。
這是與駱展鵬相遇那一日的自己,沈梅君愣看了許久,讚道:“你弟弟畫得真好,以後定有出息的。”
“那是。”駱青意驕傲地昂頭,道:“我弟弟說,明年十三歲能下場就要下場參加秀才考試。”
“好樣的。”沈梅君由衷地佩服。
兩人聊起駱展鵬,駱青意滔滔不絕,沈梅君想起那個瘦弱剛毅的與青年人爭搶錢袋子不放手的少年,不自覺地笑了,用心聽着駱青意說駱展鵬的一切。
駱青意走後,沈梅君看着畫中的自己,爲駱展鵬的才華嘆息。
駱展鵬要從科舉上謀出路,只怕不易。
謝氏的身體越來越好,精神足了,侯府夫人的架子更重了,雙鶯眉眼恭色稍差一些便挨她訓斥,給罵得悄悄哭了好幾回,沈梅君只得讓雙鶯做灑掃洗衣煮飯等事,貼身服侍吃食盥漱等事全部自己做。
偏傅望舒這陣子在家時間比較多,經常喚沈梅君進書房,或是給她看帳冊,或是講營商之道給她聽,有時也考問她一些問題,兩人時常說得渾然忘我,未免侍候不周,謝氏便發脾氣,滴淚訴說以前在侯府的風光。
沈梅君五內鬱結,這日從書房回西廂,見謝氏又在訓雙鶯,把雙鶯罵得淚水漣漣,忙揮手讓雙鶯退下,小聲勸道:“娘,雙鶯是傅家的人,連大少爺這個正經主子都鮮少罵她,咱們對她客氣些好。”
“我對她夠客氣了。”謝氏拔高嗓子,道:“你看,給我佈菜夾得那麼慢,漱口水偏涼了,膳後我洗手後,她半天才遞上來毛巾……往日家裡的人這麼樣,早給我打發出府了。”
往日吃一餐飯四個大丫鬟服侍,廊下還一堆婆子聽命,如今卻只得雙鶯一個怎相比?沈梅君忍無可忍,沉着臉道:“娘,咱們如今寄人籬下,與雙鶯是一樣的身份。”
女兒一慣的低眉順眼小心着意奉承,謝氏突遭冷臉,怔住了,呆看沈梅君一會,啊地一聲捧着頭暈倒過去。
“娘。”沈梅君急得哭起來,搖了半晌,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許久謝氏方醒過來,醒來後卻又不清醒了,怔怔忡忡坐着,眼珠子木呆呆的動也不動。
沈梅君悔之不迭,雙鶯在外面聽到沈梅君的哭聲進來,也難受不已,哭道:“沈姑娘,我照看着,你快去請大夫。”
謝氏原先被趕出侯府受打擊過重就有怔忡之症,這是舊病復發了,大夫診過脈,嘆道:“以後不能再給病人受刺激了,經常復發,只怕更難治癒。”
以後再不敢了,沈梅君悔青了腸子,送了大夫出去急忙到醫館抓藥,這一番折騰,過年得到的二兩銀子的打賞只剩了五百文。
提着藥包,沈梅君恍恍惚惚走着,想着娘以前居於錦繡叢中,呼奴使婢,自己真沒用,若是能給娘風光的生活,多幾個丫鬟服侍,或者雙鶯是自己家的婢僕,自己也不會覺得內疚爲她出頭與娘致氣,惹得娘舊病復發。
“梅君姐姐,梅君姐姐,是你嗎?”路邊有人喊了幾聲,朝沈梅君跑過來。
來人身上穿着一件繡福字底淡藍布袍,腰帶掛着香囊和壓袍墜角,身姿挺拔如小白楊,容貌俊秀氣韻清朗,雖然年少,無雙風采已微露。
沈梅君愣了一下,笑道:“展鵬,你怎麼在這裡?”
“我在這裡賣畫。”駱展鵬有些赧然,渴切地看着沈梅君。
那日沈梅君機智地幫他奪回錢袋,他心中念念不忘,後來聽姐姐說在傅府裡遇到沈梅君了,沈梅君還送衣裳送銀子相助,更覺得沈梅君千好萬好。
他在街頭賣畫!纔多大的孩子就懂得分擔責任了,沈梅君看着一邊的畫攤,眼眶不覺紅了。
駱展鵬搓着手,難爲情地道:“梅君姐姐,我娘和我姐姐不知我擺畫攤賣畫,你別和我姐姐說。”
讀書人最是講究風骨,駱太太和駱青意那是寧願餓死也不願他做這般不入流的事的,沈梅君曉得,點了點頭,感慨地道:“你能看得開,甚好。”
“梅君姐姐,你不會看不起我?”駱展鵬高興不已,看着沈梅君的一雙眸子清亮如水,瞳孔深處兩點明亮的星星似的光芒在閃爍。
當然不會,架子面子那是虛的,沒有活下去重要,沈梅君從駱青意那裡聽過駱展鵬很多事,心裡只覺得他十分親切,笑着用空着的一隻手幫他理了理腰間略歪的香囊,鼓勵道:“好好幹,姐姐相信你會讓你娘和你姐姐過上好日子的。”
駱展鵬堅定地點頭,一面伸手去摩挲沈梅君腰間的香囊,高興地道:“梅君姐姐,這香囊你一直帶着?”
沈梅君笑着嗯了一聲,開始進傅府是沒有其他飾物,後來知道青意看到這香囊冒險幫的自己,心中覺得是這香囊給自己帶來好運,便是有別的好飾物,也不捨得換下它。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沈梅君記掛着謝氏要回去,駱展鵬戀戀不捨問道:“梅君姐姐,以後還能看到你嗎?”
他話裡粘粘乎乎的,沈梅君沒有兄弟姐妹,見駱展鵬依戀自己,不只不生氣,還很開心,笑道:“你都是在這兒擺攤嗎?我以後出府就走這條街道過來看你。”
“我一直在這裡,梅君姐姐,那咱們說定了,你得空就來看我。”駱展鵬伸手指要沈梅君和他拉勾。
“好。”沈梅君笑着應下,伸了手和他拉勾蓋手戳,看着駱展鵬盈滿喜悅的眼睛,心情不自覺也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