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君引導傅老爺做了慣性思維的判斷。
傅府內宅如沉痾病人弊病良多一事,沈梅君沒提,一下子說得太多,野心便昭然若揭了。
傅老太爺開始氣得滿面通紅,後來卻慢慢平靜下來,沈梅君靜靜跪着,默等着傅老太爺的決斷。
傅老太爺沉默着,許久沒有開口。
一陣風從門外刮進來,燭苗閃爍了一下,隨後,像是給濃厚的烏雲遮蓋了似的,暗淡地苟延殘喘。
沈梅君站了起來,拿起桌上的剪子剪掉殘芯,瞬間,低抑沉暗的烏雲翻滾着退散,燭火迸射出的清亮鮮豔的紅色光芒將房間照得分外明亮。
“我知道了,回去吧。”傅老太爺朝沈梅君揮手。
沈梅君也不問他的決斷,施禮告退。
“望舒不知道你來找我吧?”傅老太爺在她踏出門時突然問道。
“大少爺不知道,他出去了,梅君揹着他偷偷來的,還請老太爺不要給大少爺知道梅君和老太爺說過這些話。”
傅老太爺哦了一聲,沈梅君見他沒別的問話,正想走,傅老太爺卻從裡面走了出來,站到她旁邊,悲涼地長嘆了一聲道:“望舒從小就極隱忍,受了這麼大委屈也不和我說。”
沈梅君默然,心道和你說了你又如何,還不是因他能幹懂事就要他忍讓着包容着。
傅老太爺顯然沒想聽沈梅君發表意見,他看着幽沉的夜空,自顧自接着說了下去。
“望舒的娘是與他爹的大姨娘發生口角,被她爹的大姨娘打死的,聽說,當時,兩歲的望舒就在一邊。”
“望舒他奶奶不喜歡他娘,也沒給主持公道,反張羅起望舒他爹再娶,我那時太忙也沒顧上內宅的事,望舒從小就不愛笑不愛說話,細想來,也不知他是怎麼活下來的,並且沒人教導那麼有出息。”
親孃死了,爹是個混帳,祖母不疼,祖父只顧着賺錢,繼母自然也不可能喜歡他關心他,沈梅君捂住胸膛,心尖像被螞蟻在一小口一口輕噬,遊絲似的疼。
傅望舒能在傅府立住足,靠的是他的本事,不是他的身份。
他說:沈梅君,知不知道最廉價的是什麼?眼淚。
他認爲,她在傅府裡什麼也不是,但是隻要她想她去做,一樣能掌握傅府內宅。
回到流觴軒後,沈梅君腦袋裡亂糟糟的,服侍了謝氏洗漱歇下後,她躺到牀上默想着,心中無限慨嘆。
傅老太爺會不會處置傅望超?第二天,沈梅君格外留意傅府裡的動靜,傅府卻如沉潭深淵,平靜如常。
沈梅君感到失望,失望裡怒火更熾。
傅老太爺不處置不主持公道,沈梅君決定主動出擊。
怎麼出擊呢?要一擊即中的。
沈梅君細細思量着,下午,流觴軒到外面閒逛的人興高采烈回來。
“有好事有好事。”幾個人進門後就興奮地說開了。
傅老太爺說,傅望舒這幾年爲商號打拼辛苦了,流觴軒的下人侍候他有功,整個流觴軒的人份例翻倍。
傅老太爺沒有處置傅望超,他的處理方式就是擡高流觴軒的下人擡傅望舒在府裡的地位嗎?沈梅君對傅老太爺和稀泥一樣的做法感到哭笑不得。
流觴軒衆人笑逐顏開,連沉穩的秋夢也露出笑容,春雲笑道:“大家都羨慕死我們了,剛纔有好幾個人和我套交情,想讓我和大少爺說好話調到流觴軒來。”
“不能再增加人了吧?”有人問道。
“按定例是不能了,可是。”春雲撇嘴,壓低聲音道:“四少爺什麼事都不幹,嬌紅館裡沒明說的服侍美人的丫鬟那麼多,比咱們這邊多了二十個不止,大少爺要是開口要求加人,太太沒話說的。”
“還真是……”衆人小聲打算開了,都想拉自己的姐姐妹妹或是要好的小姐妹進流觴軒,沈梅君心中也是一動。
駱展鵬的畫廊每月賺個幾兩銀子沒問題的,足以維持駱家的生計,駱青意不需得爲了銀子再受那個男人的折辱了。
傅望平和傅望聲很快就回家來,在此之前,把駱青意拉進流觴軒傅望舒的勢力範圍下避開那個男人的搔擾很有必要。
流觴軒下人的份例翻一番,秋夢等大丫鬟就是二兩銀子了,若能求得傅望舒把青意要過來做一等丫鬟,每月二兩銀子,比在傅老太太那裡每月只有五百文也好不少。
沈梅君沉思間,聽得春雲道:“咱們這邊得好處,太太們和姨娘也有好處,老太太和太太兩位少奶奶能得一套寶石首飾,四位姨娘得一套赤金首飾。”
“這麼好!”衆人羨慕的很,又一齊惋惜地看沈梅君。
傅府姨娘的份例是四兩銀子,沈梅君領的是二兩銀子,還是傅望舒個人份例里扣的,姨娘們得到好處,她名不正言不順的,想必是沒有的。
沈梅君給衆人看得坐不住,笑了笑走開進廂房去。
謝氏眯着眼歪靠在椅子上,雙鶯在給她捶腿,沈梅君讓雙鶯下去歇會兒,自己蹲了下去給謝氏捶腿。
“那人沒再碰你了吧?”沈梅君才捶了幾下,謝氏突然問道。
“沒。”沈梅君搖頭,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娘,欲行不軌的是四少爺,大少爺救了我。”
“他比欲對你使強那人還可恨。”謝氏冷冷道:“他勾-引你一次我就打你一次,看誰比誰狠,看誰心疼不過退讓。”
沈梅君一怔,擡頭呆呆看她娘。
她娘真如傅望舒說的,打她是打給傅望舒看,可是,親孃與一個外人較勁看誰心疼她誰忍受不住讓步,這算什麼?
傅望舒也沒勾引她,娘到底在想什麼。
“他拉着你進院子時,我就站窗前看着。”謝氏嫌惡地看沈梅君,咬着牙接着道:“你對他動心了,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娘再和你說一次,他只不過是一個賤商,配不上你。”
“梅君。“駱青意來了,也把沈梅君涌到脣邊的話逼回。
駱青意吞吞吐吐許久道明來意,原來是想沈梅君幫她向傅望舒說情,把她調到流觴軒。
“我娘和弟弟都搬到畫廊後院住了,租房子的銀子省了下來,昨晚聽我弟弟說,大少爺派去的那個帶他的夥計很能幹,這兩天原來的字畫賣的很好,還賣出去他自己畫的一幅畫,賣了竟有十兩銀子,哪怕一個月就賣一幅這麼高價的,也足夠我家裡和我爹牢裡的嚼用了……”
跟沈梅君想的一樣,駱青意見家裡日子能過下去,雖然怕往後的事難預料不敢想着贖身,但也不願再做下賤骯髒的事了。
“要是能進流觴軒,就能躲掉了。”駱青意低下頭,小聲道:“貿貿然調動,我還怕遭報復,現在流觴軒月例銀子高,都想往這邊鑽,我這個時候調過來,也不會太明顯。”
“等大少爺回來我即和他講,大少爺人很好,想必能辦成。”沈梅君笑道,心裡沒覺得難辦,傅望舒待她雖說冷冰冰的,但這是第一次開口求他事兒,應該不會被拒絕的。
“謝謝你。”駱青意眼眶紅紅的。
沈梅君以爲一說便成,誰知晚上和傅望舒提起時,傅望舒連考慮些時都沒有,一口拒絕。
“流觴軒的人都是精挑細選的,隨便一個人想進來就進來,我還想安寧不?”
“青意很守本分,不是多生事端的人。”沈梅君小聲辯解。
“還沒嫁進駱家呢,就爲小情郎的姐姐操心了?”傅望舒嗤笑,扯了扯領口進臥房,口中道:“過來服侍我寬衣。”
他不是從不要人貼身服侍嗎?沈梅君沒注意到他說什麼小情郎,只着惱他要她做貼身侍婢的事。
惱便惱着,還是跟了進去,青意的事拖不得,還得再說說好話求傅望舒同意。
爲男人寬衣解帶這種事沈梅君第一回做,兩手顫顫半天沒解開傅望舒的腰帶。
傅望舒垂睫看着她一雙纖細的小手在自己腰腹間忙,白膩的玉石一樣光滑的手背,潤澤的泛着象牙色澤的貝殼似的指甲,指尖移動時,不經意間擦過他腹部的衣裳……清淺的似有還無的接觸,卻已是勾-魂攝-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