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悉,鳳家此次往普渡寺進香,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除去昨日重傷的鳳粉黛之外,包括同樣有傷的沈氏和鳳子皓都在列了,鳳瑾元也正逢三日休沐,可以同去。
鳳羽珩一行人走到鳳府大門口時,幾個大力的嬤嬤正擡着沈氏上馬車,身後玉籮滿喜寶堂都緊緊跟着。
她今日帶了忘川同行,黃泉跟在子睿身邊,孫嬤嬤照顧姚氏,清玉則留下來與張公公繼續查帳,另外兩個一等丫頭留着看家。
她們幾人分乘兩輛馬車,鳳羽珩特地與孫嬤嬤和姚氏坐到了一起,子睿和黃泉則被她送到安氏和想容那邊。
普渡寺在京郊四十里外的半山腰,馬車勻速行駛,大概要走兩到三個時辰。
鳳家人被折騰了一夜,上了馬車不久便都昏昏睡去,鳳羽珩見姚氏也黑着眼眶,便勸她:“孃親先眯一會兒吧。”
姚氏卻搖頭不肯,不時地掀起車簾往外面看,“我總擔心子睿,怕他給你安姨娘惹麻煩。”
“子睿很懂事。”她將姚氏掀簾子的手拉回來,“孃親不必擔心,安姨娘若是連子睿都照顧不好,怎麼可能把想容養得這樣懂事。”
“就是。”孫嬤嬤也跟着道:“安姨娘自來就是個平和性子,待二少爺一直都很好的。”
姚氏嘆了聲,“我知道她性子好,只是最近府裡發生了不少事情,我怕子睿心裡彆扭。”她看着鳳羽珩說:“你不知道,昨日你沒回來,粉黛和子皓實在是說了些不好聽的話,子睿當場就反駁了去。我是怕他會因此對府裡的哥哥姐姐們都有敵意,想容可是個好孩子。”
還不等鳳羽珩開口,孫嬤嬤又搶着勸她:“咱們二少爺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怎麼會分不清誰對他好誰對他壞呢?再說,小孩子家家的,今天說的明天就忘了,不會記仇。”
鳳羽珩淡笑着問孫嬤嬤:“嬤嬤到是很懂得小孩子的心思,如今年紀也大了,不知嬤嬤可有兒孫?”
她這一問,孫嬤嬤觸不及防,生生地怔了一下,就連姚氏都感覺到了。但卻並沒覺得奇怪,反到是安慰她:“嬤嬤,阿珩什麼都不知道你別怪她。”然後再主動跟鳳羽珩解釋:“孫嬤嬤唯一的兒子和兒媳很多年前就同時去世了,是死在一起火難中。”
鳳羽珩面露哀傷,抱歉地道:“阿珩不知這些,嬤嬤莫怪。”想了想,又問了句:“那可有給嬤嬤留下隔輩孫兒?”
孫嬤嬤搖了搖頭,“沒有,沒有。”表情卻極不自然。
姚氏只當她想念兒子,沒覺出什麼,鳳羽珩卻看在眼裡記在心中。她一直認爲孫嬤嬤背後的主子不太可能是鳳家的人,那麼到底是誰?沈家的人嗎?或許留着她能摸到一條路來。
她再不說話,跟姚氏說了聲便自閉上眼補眠。忘川身上有傷,沒挺多一會兒也跟着淺眠起來。左右她知道暗處有個班走一直都跟着,不管發生什麼意外狀況班走都可以保證鳳羽珩的絕對安全。
就這麼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正做夢的鳳羽珩就覺得原本的顛簸忽然停了下來。她將眼睜開,還以爲是普渡寺已經到了,掀了簾子往外看去,卻發現原來是馬車在一個路口與另外一行人堵到了一起。
原本不寬的土道有兩家人並行確實是擁擠了些,但若小心駕車,也不會發生什麼碰撞,即便是小小的刮碰,多半夫車之間打個招呼也就算了。
可也不怎的,偏偏有兩輛車就撞得重了些,撞醒了原本在車裡睡覺的人。於是那人就不幹了,扯着嗓子叫嚷起來——“是哪個不長眼的擋了我的路?還不快點給我滾一邊兒去!真是翻了天,什麼東西,不知好歹。”
鳳羽珩眉心一皺,厭煩地放下簾子。
姚氏問她:“怎麼了?”
她無奈解釋:“那個沈胖子,又跟人打起來了。”
姚氏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沈胖子是誰,到是忘川補了一句:“是大夫人與旁人起了爭執。”
鳳羽珩感嘆,忘川真是個很貼心的古語翻譯啊!她來這古代這麼久了,雖然平日裡說話已經挺注意、儘量文縐縐了,但有的時候脾氣上來,還是覺得大白話說起來更過癮些。
對於沈氏跟人打架這種事,鳳家人向來都是見慣了的,根本沒有人肯出來調停。那沈氏腿腳不便,最多也就是坐在馬車裡掀起簾子罵上一陣就完了,大家便都抱着再等等的心態原地熬着。
誰知道這沈氏的戰鬥力還真不是吹出來的,輕傷不下火線啊,對着車窗破口大罵了足有一柱香的時間還不停口,而且越罵越難聽——“也不睜開你們的狗眼瞅瞅這是誰家的馬車,鳳府的馬車也是你們擠得過的?一羣賤民,好狗還不擋道呢,我看你們連狗都不如!”
一直含蓄忍耐的對方終於也暴發了,鳳羽珩聽到一個小姑娘敞開脆生生的嗓門兒回了沈氏一句:“這年頭兒連豬都會說人話了?”
嘿!她覺得有樂子,乾脆掀了車簾子坐到外面看熱鬧。
其它馬車裡也有人陸續將車簾掀開,都想看看那個敢公然罵沈氏是豬的女俠究竟是何等人物。
鳳羽珩擡眼看去,就見與沈氏發生碰撞的那輛馬車上,有個看上去也就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正掐腰站着,膚色白膩,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燦然晶亮,青衣束身,英姿颯爽。
那姑娘正瞪着沈氏馬車的窗口,一臉嫌棄的表情——“不愛搭理你,見好就收得了唄,還沒完沒了了是不?你瞅你臉大得從車窗裡都伸不出頭來,罵得自己都直喘粗氣,挺大歲數了寒不寒磣?”
鳳羽珩一下就樂了,伸手招呼姚氏和忘川:“你們快出來看看,可精彩了呢!”
姚氏無奈,又覺得自己女兒很少有樂成這樣的時候,不忍掃她的興,便同忘川一起坐出來一點。
沈氏頭一次被個小姑娘罵成這樣,氣得她直想撲出去把對方掐死。可惜,腫着的兩條腿不時地提醒着她昨日皇宮中的屈辱,她是想動都動不了。
“你們就不知道拉我一把?”火氣沒處發,便衝着下人來勁兒,身邊的三個丫頭齊齊搖頭,玉籮帶頭說:“大夫說了,夫人的腿傷很重,不可以輕易走動。”
滿喜也補了句:“老爺也說了,讓奴婢們侍候夫人在馬車內好好休息,不到普渡寺萬萬不可中途下車。”
寶堂點頭:“老太太也有同樣叮囑。”
沈氏下不去馬車,心裡憋屈,覺得全天下都在欺負她。於是乾脆就在馬車裡大叫起來,那嚎叫聲一響起,剎時便驚飛了山林中成羣棲息的鳥兒。
鳳羽珩感嘆:“這氣勢,牛逼!”
這時,就聽到有個穩重高貴的聲音透過沈氏的鬼嚎清晰而來,僅僅兩個字——“掌嘴。”
立即便有一侍衛模樣的人衝到沈氏馬車前,掀開簾子將沈氏一把就給拽了出來,緊接着左右開弓,“叭叭叭”十個大耳刮子就扇了過去,那力度足得鳳羽珩都直撇嘴。
沈氏簡直被這十個巴掌打蒙圈了,兩眼直冒金星不說,對方都停下來不打了她還在左右晃頭,直到丫頭將她扶住才停止下來。
她實在不明白,從前風風光光的鳳府當家主母,走到哪裡不是人前人後的簇擁着,坐到哪裡不是被人用羨慕的眼光偷瞄着,爲啥最近她總是捱打?在家裡捱打,皇宮裡捱打,現在到了外面還是捱打?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張臉已經腫得不成樣子,眼睛都擠成了一條縫。
“你敢打我?”沈氏不甘心,也不顧嘴巴湛出的血絲繼續聲嘶力竭地叫着:“我是當朝左相鳳瑾元的正室夫人,你居然敢打我?”
那站在馬車上的姑娘又說話了:“快別給鳳大人丟臉了,你這種人簡直就是拉低檔次的,還好意思自報家門,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這邊動開了手,鳳府人就再不能坐勢不理。更何況沈氏已經叫罵出鳳府名號,對方依然膽敢如此作爲,這打的可就不光是沈氏,而是鳳家的臉了。
鳳瑾元親自攙着老太太往這邊走,安氏和韓氏還有金珍也跟着上前。鳳羽珩想了想,便帶着姚氏也一併過了去。
就聽鳳家老太太離着老遠就道:“我真是不想管,那個惡婦怎麼走到哪都會惹事?實在是累贅。”
沉魚跟在後面,心裡竟是跟老太太一樣的想法,如果她也像鳳子皓一樣有傷,是死也不願意下車來丟這個人的。這個母親從前只在府裡耀武揚威也就罷了,可她偏生不知足,竟將手伸得那麼遠,禍都惹進了皇宮。爲了那點貪心,爲了沈家的利益,竟連親生女兒的前程都賠了進去,這樣的娘,要了還有什麼用?
這邊,鳳瑾元正勸老太太:“母親寬心,左右再忍她這一次。”
“唉。”老太太重嘆,“鳳家的臉都被她丟光了。”
沈氏見鳳瑾元和老太太正往這邊來,瞬間找到了主心骨,撲到地上就哭喊道:“老爺!老太太!可得給我作主啊!媳婦快被人打死了啊!”一邊說一邊指着對面馬車上那個女子繼續罵道:“就是那個小賤人,她罵我是豬!”
老太太真想說打死活該,你可不就是隻豬麼!可畢竟這事關係着鳳家的臉面,也不好表現得太過了。就準備說上幾句,好歹也別讓對方太威風,當街毆打當朝一品大員的家眷,這可是死罪。
可老太太這話還沒等出口呢,就見鳳瑾元瞅着那馬車上的女孩怔怔地來了一句:“舞陽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