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清晨,東海下着零星的小雨。市郊外的一片公墓內,看不見任何國慶將近的喜慶顏色,舉目望去只能看見一片黑衣素服。這些都是來參加爛牙葬禮的人。
站在爛牙木柩邊的,是死者爛牙的義子威少。
此刻的他彷彿變了一個人,一套深黑色西裝,渾身上下除了脣環之外,去掉了所有首飾,比以前要沉穩可靠的多。自從被童兵打傷後,威少自覺沒臉在幫中露面,一氣之下便帶着那幾個精英保鏢躲了起來,這一躲正讓他逃過了那些滅頂之災。等他鬧了幾天脾氣重新回來之後,卻發現與他爭權的叔伯輩工頭早已死的死、抓的抓,爛牙幫裡能管事的竟只剩下他一個。
更令他驚詫的是,號稱東臨會都拿不下的二區第一暴力團體爛牙幫,短短几天,竟被折騰得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子。幫主被殺,幫中能幹的成員,都被莊傑設計,死在了那條小黑街中,整個幫派的力量十存三四,連往日一半的勢力都沒有剩下。往日那些與他們搶工地的敵對幫派,立刻開始聯合起來蠢蠢欲動,明目張膽打起“趁你病要你命”的主意。
威少忽然發現,原來當上幫主,竟是這樣一件痛苦的事情!
往日不管出了什麼事情,都有義父替他擋着,自己只管闖禍玩樂,根本不用承擔什麼壓力。可是現在,死去幫衆的遺孤要補貼;受傷幫衆的醫療費要支付。這些錢,光靠工地上的承包費根本入不敷出,加上週邊同類型幫派壓低價格搶單子,整個賬目上赤字一片。錢還是小事,豪傑夜總會槍戰案次日,幾個小幫派便雷厲風行地組織了一次伏擊,險些將威少堵死在某片廢墟之中。
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內部疲憊,外有強敵。威少當夜便長出了好幾根白頭髮,要不是喬蕾突然找上門來,他幾乎就要走上了酗酒嗑藥、自我放棄的不歸路。在警方——或者說是喬蕾——的暗中支持下,爛牙幫終於從樹倒猢猻散的絕境中緩了過來。
站在義父的墓碑前,威少的心境與當日已有天壤之別,他有條不紊地控制着整個葬禮的流程,將整個儀式安排地井井有條。看着這位日趨沉穩的少幫主,在場幾位倖存的幫中宿老無不欣慰,都覺得是天不絕爛牙幫。
既然做好了接任一幫之主的打算,這次葬禮便有了不同的意義。
在葬禮最後,每位來賓來到爛牙棺木前,投下手中白花與死者做最後告別。威少雖然作爲爛牙義子,卻對每位來賓以同輩禮節對待,只是微微點頭示意,以示一幫之主應有的威嚴。唯獨一位黑裙女賓上來獻花時,威少肅起笑容,恭恭敬敬地一躬鞠到底,而他身邊的幾名心腹,也站成兩排整齊地鞠躬致敬,向那位女子表達出最高的敬意。
不得不說,這種特殊待遇讓孟筱翎特別不習慣。
爲了參加今早的葬禮,她特別向喬椏借了一套黑色西裝裙,可惜喬椏的身高比她矮一些,裙子還好,上衣肩膀崩得如同矯形帶一般,把孟筱翎的肩背部位拉得動彈不得。
別說,衣服小也不是沒有好處。作爲替爛牙
報仇的恩人,孟筱翎站在衆賓第一排,她筆直的背影贏得了後排幫衆的一致好評。
嚴格來說,她與爛牙並不認識。參加一個素未謀面者的葬禮,算是她的人生中的第一次經歷,不過死者爲大,孟筱翎自然不會把這種新奇感表現出來,還是似模似樣地垂目靜立,一副很莊重的模樣。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裝着不自然的表情,一上午站下來,孟筱翎頗有種“瘦了一圈”的錯覺。
好不容易儀式結束,照例出殯人家要招待賓客吃一頓喪宴,爛牙幫百廢待興,自然請不起大酒席,只能租了墓地前廳,擺滿塑料桌椅,請了幾個夜市師傅,簡單擺了幾十桌吃食。菜色雖然和夜排擋一樣,好在來的賓客大多也是窮苦出生,一時間杯盞交疊,原先悲沉的氣氛變得熱絡起來。
童兵這時才珊珊來遲,在擁擠的飯廳裡找到了孟筱翎的座位。
“怎麼來這麼晚啊?”見到童兵,這滿屋子人算是有一個認識的了,孟筱翎繃緊的身子稍微放鬆了些:“大禮都結束了。”
“和大喬開了個小會,耽擱了。”一口喝乾孟筱翎杯子裡的飲料,童兵抹了把嘴回答:“再說,我畢竟和爛牙動過手,還打傷了他。要是來早了,免不了被這些人行注目禮,現在這時候來正好。”
“這倒是,說不定還會有記恨你的人跳出來鬧事。”
孟筱翎應着話,一邊盯着童兵直看。在她的印象中,童兵舉止有度,從部隊退下來後,甚至連站臥走坐的姿勢都有“標準化”的趨勢,像剛纔這樣拿起杯子牛飲的舉止,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再細看他的嘴,孟筱翎這才發現童兵嘴脣乾裂,喘息也有些粗。
“你不是和那什麼大喬開會麼,怎麼累成這樣?你們是不是又去……又去行動了?”
“事情有些多罷了。”他笑了笑,又喝乾了一杯飲料。
今天是喬蕾讓錢楓荷假扮影鐵俠的日子,從昨夜開始,童兵就在給接受條件的錢楓荷做着訓練。影鐵甲自重頗高,錢楓荷的內功不以負重見長,又沒有在部隊練過身體,被甲之後行動僵硬緩慢。
更糟糕的是,不知道這影鐵甲的系統是怎麼認定的,錢楓荷帶上頭盔後,攝像頭竟不再開啓。頭盔一帶上,錢楓荷眼前一片黑,雖然能憑藉氣機感應走路,卻走得歪歪扭扭,險象環生。
面對這種設備鬧脾氣的場面,不論是童兵還是喬蕾都沒有什麼好辦法,最後只好由童兵冒險與鳳組的趙莫君聯繫,請她出手一試。小丫頭一通上話,照例秉承醋勁兒,先把喬蕾和錢楓荷都懷疑了一遍,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配合起來。
只是影鐵甲是從金三角秘密實驗室中得來的“黑科技”,趙莫君又是隔着萬能PAD遠程指揮,即使她黑客能力再強,也不可能藥到病除。四個人折騰了一個晚上,趙莫君和喬蕾總算解決了破除了身份識別的防火牆,讓影鐵甲對錢楓荷開放功能。而童兵和錢楓荷也沒閒着,在童兵的指導下,錢楓荷連夜惡補了那套專門用於負重行動的“六號動作”。掌握了這套軍事動作之後
,再次穿戴上影鐵甲,錢楓荷的行動便自如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童兵的錯覺,雖然是受脅迫而來,在習慣了影鐵甲之後,錢楓荷古井無波的態度中似乎多了一絲興致。在恢復頭盔視野後,她不但完成了童兵和喬蕾要求的訓練,還自覺加練了許多新動作。
“有必要讓你那個小君妹妹,設置一個強制關閉影鐵功能的指令。”看着上竄下躍的錢楓荷,喬蕾冷冷地開口。
“你覺得她對影鐵甲有想法?”童兵輕笑搖頭:“我看人的本事沒你好,但我肯定楓荷不是那種有貪慾的人。”
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稱呼的變化,喬蕾的眼神鄭重起來:“是人都有貪慾,區別只是貪圖事物不同罷了。”
童兵也感受到了喬蕾眼神的變化,他忍着那股不自在的感覺,扯開話題道:“現在時間不多了,在你們出發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說。”
“你轉移話題的手法很生硬。”
“是你說我們之間要情報共通,否則會互相拖後腿的。”童兵滿臉無奈道:“我可是在按照你的方針執行情報共享而已。”
之後,童兵和喬蕾連早飯也來不及吃,一直商議到上午,這才分頭出發。比起喬蕾來,始終在訓練錢楓荷的童兵,整夜的體能消耗更劇烈,再加上爲了配合錢楓荷的時間,童兵必須儘早在公開場合露面,他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便打車從市區趕來郊區。這樣一來,出現在孟筱翎面前時,他纔會嘴脣乾裂,氣息急促。
孟筱翎連忙又爲他倒滿杯子,還取過一次性塑料碗來,將滿桌的菜都挑進一個碗裡遞給童兵:“就算是拯救國家,也要吃飯休息呀,你和你的大喬忙什麼呢?把你這麼個鐵人都弄成這樣?”
童兵一心想讓孟筱翎迴歸正常生活,關於喬蕾的事情自然不能透露太多。但是面對孟筱翎不經意的提問,童兵卻沒有任何敷衍的意圖,他細細想了想,終於將可以透露的部分整理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前天的屍檢,我去夜總會現場看過了。”
“這我知道啊,你去過後就忙了一整天,電話都打不通。”孟筱翎理所當然的回了一句,這才省起自己話音太響,她吐了吐舌頭,從桌上拿起一個空蟹鬥擋住嘴脣,低聲道:“那個……那個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啊?”
看着她這副樣子,童兵覺得有些好笑。或許是爲了多看會兒蟹鬥遮脣的憨態,他故意夾了一大筷河粉,細嚼慢嚥地先填了填肚子,這纔回答:“雖然現場很暗,不過記得你說過,交火雙方用的都是手槍吧?”
“沒錯啊,都是手槍。”孟筱翎忽然發現了童兵促狹的目光,她羞惱地扔下蟹鬥,換了一杯飲料來擋住嘴脣,同時不忘在桌下輕輕踩了童兵一腳。
童兵裝作吃痛:“嘶——別鬧,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丫頭身上有一發狼牙彈?”
“記得,你說那是步槍子彈。”
“我在2樓舞廳裡也發現了步槍子彈的彈痕。”在僞裝的狼吞虎嚥中,童兵的低語清晰傳入了孟筱翎的耳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