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普通老百姓來說,孟筱翎的思維與童兵相差不小。這並非是說她愚鈍呆蠢,而是隔行如隔山,同樣的一句話,在內外行耳中聽出的情報是大相徑庭的。在黑道槍戰的現場,發現了步槍彈孔,其中究竟意味着什麼,孟筱翎還想不透徹,但童兵的神色已凝重下來。
“在整個局裡有一個外人,一個連我都沒有留意到的人。”童兵嚼着飯菜,雙脣藉着吞嚥動作不着痕跡翕動着:“在事發當晚,他一直藏在附近。”
“就在舞廳裡?”孟筱翎仍然沒體會到可怕之處,一雙小眼睛尚未瞪大。
“不一定在舞廳內,以他的射程而言,很可能是在附近的公寓裡,用透視的方式監視你們的動向。”
童兵說着,眉間挑起一個不羈的弧度,彷彿受到了極其惡劣的挑釁一般。在丫頭身上發現狼牙彈時,童兵還留有一絲“開槍者是警方狙擊手”的猜測,可是狙擊手射殺丫頭還佔着“制止她繼續殺戮”的道理,向2樓舞廳射擊卻是爲了什麼?威懾嗎?在如此混亂的槍戰中,即使狙擊槍聲音再怎麼響,也很難制止雙方的交火。那是爲了擊斃賊首?答案顯然也是錯的,莊傑的驗屍報告早已公開,造成他死亡的確定是一顆9毫米手槍子彈。擊發這顆子彈的手槍上,提取到至少3人的指紋,其中就有孟筱翎的。
“這個人的目的和身份到現在還是個迷,不過我們分析下來,如果能查到他的底細,你的處境應該會有所好轉。”
孟筱翎原本想說“‘你們’分析下來,‘你們’是不是指你和大喬?”,聽到後半句時才把細目睜大:“我?他是衝我來的?”
童兵緩緩搖頭:“東海二分局裡,有一些人聽從無名組織的指示。他們想要查出影鐵人的正身,而我正是第一懷疑對象。他們知道我倆熟,估計想從你身上打開突破口。”
“那個……那你是不是啊?”孟筱翎從未以肉眼見過童兵身穿影鐵的模樣,但槍戰當日,她通過夜總會裡的投影,見識過童兵如隱形人一般放倒神父的模樣,結合外頭對與“影鐵俠”的傳聞,並不難想象到這一點。
童兵沉吟片刻,雖然知道表情瞞不過孟筱翎,卻依舊沒將實話或謊言說出口。他生硬地岔開話題道:“如果大喬猜的不錯,這個局外人應該與針對影鐵人的那批警力有關。只要能摸到那個局外人的身份,我們就能找到機會打個漂亮的反擊戰,斷了他們對你的騷擾。”
孟筱翎若有所悟,但爲求保險仍然問道:“你原本是部隊裡的,和警察對上豈不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還是說,那些警察本來就是那個……電視裡怎麼說的……無間道?”
童兵淡笑道:“算是無間道吧。他們要是單純地衝着影鐵人來,那也談不上一個‘惡’字。不過,做得出滅口這種事,就絕不是什麼好鳥了。”
“滅口……小喬說過這個事情,說是大喬偷聽到了‘一個不留’的命令。不過……”孟筱翎的語氣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現場都是一些黑道份子,會不會是指揮的警官嫉惡如仇,一時說的氣話?並不是真的要殺光大家啊?”
“如果沒有那個局外人監視,氣話的可能性也有。”童兵的結論打破了她最後一點幻想:“不過很可惜,這個滅口的命令,應該是在那局外人的監視下,經過充分策劃
的結果。”
想到這裡,童兵又回憶起那次驗屍的結果。根據屍體骨骼的狀況,童兵可以肯定,這具被毀容的屍體,就是那個帶着太陽面具,說話柔和從容的神父。當時童兵用麻_醉槍將他擊倒,令他失去了行動能力。
之後喬椏想辦法先一步趕到現場,接走了小青山等4個孩子,她當時並沒有時間確認神父的死活,但清楚記得神父依然帶着太陽神面具。
可是當刑警趕到的時候,見到的只是一具被毀容的屍體。對於這神父的死,警方並沒有對外公佈,而童兵和喬蕾商議下來,兇手只可能是一個人。
只要回顧一下,就不難發現兇手的目的和立場,豪傑夜總會槍殺案,死亡人數達兩位數,死者所屬分3個種。
爛牙幫,死者與重傷者大多是被丫頭襲擊。值得一提的是,有關倖存幫衆“怪物傷人”的供詞,警方一律給予了否定態度,已“攝入迷_幻藥物過量,集體產生幻覺”爲由,中止了這一說法的進一步傳播。
其次,莊傑的手下,這幾位死者都是在槍戰中被吳勁隆一方或被警方擊斃,人數不多。至於莊傑,根據槍戰倖存者口供,是被一名夜店女持槍擊中頭部而死,警方給出的屍檢報告證實了死因。
而第三種死者,便是這位身份成迷的神父。根據當夜他的表現,可以判定此人絕不是莊傑的手下,更像是莊傑的合作者、甚至上級。
這些人本就該死。
這句話並不是源於童兵的詛咒,而是來自一個神秘勢力判決。
在外有刑警,內有亂斗的前提下,能夠利用“喬椏孩子接出去後、刑警趕到前”這段時間,毀掉神父容貌,並用某種方法誘導出他心臟疾病的人,只剩下那個射擊丫頭的神秘監視者,也就是局外人。
至於他爲什麼留着孟筱翎、殷茹男、吳勁隆、莊豪等人不殺,唯獨試圖狙殺丫頭,又在事後殺死了那名神父?
喬蕾做出了一個合理的猜想。
首先,在背後命令鄭南壽的,就是那個局外人。兩人或許是上下級關係,也可能同爲另一方勢力辦事。如果當時童兵沒有出現,那麼“不留活口”的指令,將由鄭南壽和他的特戰二隊執行。他們會利用各種藉口,將現場黑道份子儘可能殺光,至少,那些看過造功實驗的黑道份子,是決計不能留下活口的。
但是,童兵的出現令他們的計劃發生了意外,鄭南壽顯然將“追擊影鐵人”一事放在了最優先,不惜放棄滅口指令,也要集合全隊力量活捉影鐵人。在特戰二隊追着童兵離開後,滅口的任務便落在了那個局外人身上。他單槍匹馬,就算能力再強,也不可能在隱藏身份的同時,還能殺光整個舞廳裡這麼多人。
在這種情況下,他能做到的就是:優先殺死那些瞭解核心機密的人。
在和褚繼峰一同驗屍的過程中,童兵也充分勘察了槍戰現場的殘局。雖然沒有明顯的證據,但童兵幾乎可以肯定,神父的死,應該就是這個局外人的手筆;而莊傑的死,與那一發步槍子彈也有着必然的關係。但童兵畢竟不是刑偵方面的專家,並沒能找出具有說服力的證據。但喬蕾已經接手調查,只要能抓住那局外人的蛛絲馬跡,不但孟筱翎從此以後不用再躲藏,還能像童兵所說“打個漂亮的反擊戰”,一舉拔
掉東海警方中的毒瘤。
“怪不得案子都結了,小喬還讓我再藏一段時間。”剛纔這些結論,童兵自然略去了不少細節,孟筱翎聽了許久,總算明白了一個大概:“只要堅持到大喬查清真相,我就可以不用躲了吧?哎?那我今天來參加葬禮,不是很危險?”
童兵安慰道:“危險不大,針對我們的人現在只能暗訪,附近又都是爛牙幫的人,他們就算看到了你,也不敢怎麼樣。”
他一邊寬慰孟筱翎,一邊心中仔細計算着兩人目前的處境,還有將來可能發生的諸多變數。
若是大喬的計劃順利,錢楓荷再過不久便會在四區鬧出些動靜來,到時童兵和影鐵人自會被當作兩個不同的身份對待。現在他與孟筱翎相鄰而坐,周邊大多是喪服打扮的人,屋子一側擺着香桌,上頭擺着爛牙的遺像。這整個場面,童兵早在與爛牙交手之前,就從織命預感中提前預知過。只是他當時絕沒想到,在這場景發生的一刻,自己周遭局面的複雜程度,已翻了數倍不止。一腳踏入千手堂的泥潭裡,不但沒有達成轉移A1注意力目的,反倒爲了救幾個孩子,更招來了警方的注意,造成了木秀於林的局面。
他正琢磨着鄭南壽一方是否也有高手,會看破這種李代桃僵的計策,孟筱翎已低聲詢問道:“你這兩天臉色差得很,比回來的時候還差……是因爲我的拖累嗎?”
“嗯?不,當然不是。”童兵立刻便搖起頭來,搖了片刻之後,才意識到孟筱翎具體說了什麼。他清了清嗓子道:“真要明算帳,連累你的應該是我。”
“你確定?我怎麼感覺你一回來,都是在忙着擦屁股呢?”
聽出孟筱翎的語氣忽然促狹起來,童兵擡頭一瞧,這纔看出她眼中蘊滿了笑意。見童兵擡頭回神,那種笑意又化作一股溫和的、不帶任何牴觸的安慰鼓勵。這種盈盈中帶點小得意的神態,正是童兵記憶中最熟悉也最心動的一幕。
“看來我又令她擔心了……”童兵默契地沒有說破,只是回笑道:“小姑娘說話怎麼這麼不講究,又是跟陳帥學的?”
“擦屁股就不講究了?你也太道拱了。”
“我部隊裡要是有人說粗話,可是要罰十套刮練的。”
孟筱翎故意裝出求饒狀:“女兵沒有優待嗎?”
“龍組裡頭沒有女兵。”童兵苦笑道。
“我纔不信呢。”
“我可沒瞎編哦,嗯……以前有一個的,可惜後來被豹組給挖牆腳了。”
不知爲什麼,只要孟筱翎願意,她總能將童兵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童兵一向不是個喜歡閒聊的人,閒聊會增加吐露機密的危險,但在孟筱翎面前,他的口風卻總免不了“鬆動”。或許,這也是精神放鬆的最大徵兆吧。
這時喪宴漸漸結束,童兵正思考着怎麼帶孟筱翎安全離場時,她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是陳帥。”孟筱翎給童兵做了個“玩笑結束”的眼色,接起了電話:“怎麼了?”
“我靠,懶喵!出現了!”陳帥的聲音乾澀地嚇人,就連隔着一步的童兵都能從話筒中聽出不對。
果然,他下一句話,便令童兵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影鐵俠出現了!他就在四區老街!我家附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