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夏天過去了,是件好事。
因爲整個東海省工業高速發展的關係,每年省會東海市入夏,都會創造一次高溫持續記錄。
雖然大多數居民都能在室內吹空調,可是一走到馬路上,毒太陽總會給你顏色看。而且再好都市馬路,在二十多天的烈日暴曬下,路面都會變得滾燙炙人。每次東海市入夏,都會出現很多交通事故。
不過還好,今天早上一起來,空氣變得爽利了許多。
2014年夏天,東海旅遊集散中心,市城郊結合處的一個長途巴士站,這裡正是我們故事開始的地方。
用某隻懶喵兒的話來說,這也是東海市最早迎接秋天的地方。
中心調度大樓二樓辦公室的陽臺上,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兒正捧着一杯茶,望着市區外一大片防風林,靜靜品着茶水。一口紅茶入喉,她閉目深呼吸着,讓思緒充分沉浸到難得的自在境界裡。
作爲一隻懶喵兒,抓緊每一分鐘“偷懶”,是她從小就有的習慣。
“又一年夏天過去了,秋天要來了呢,真舒服。”
從小這種天賦就伴隨着她,每次換季時,孟筱翎總是能準確預感到:“今天下班要把長袖衣服都找出來熨一熨了。不過現在,還是抓緊時間休息,享受紅茶Time吧~”只是這樣隨意地發着呆,回味着口中的茶香,她的臉上就露出了一個滿足的笑容。
秋天的第一陣風吹過來,將她烏黑亮直的中長髮揚起,露出斜劉海下的眉眼。她的眼睛不算大,但每一個看見她雙眼的人,都會聯想到太陽底下慵懶中帶幾分狡黠的貓。所以在她來調度中心上班的第二天,“懶喵兒”就代替本名,成了同事們對她的稱呼。
“小懶喵!又躲這裡?”舔去脣瓣上最後一滴茶珠的時候,孟筱翎背後傳來了笑罵聲。
她回頭嘟起嘴撒嬌到:“露姐,5分鐘後才發車的嘛,周師傅又想提早發車?”
走來的是一個身形健美,梳着馬尾辮的幹練女子。這個叫做露姐的女子舉手投足有一種“風風火火”和“冷靜沉穩”的綜合感,她豎起大拇指頂高額前的棒球帽,笑道:“早點走早點回嘛!周師傅家裡孩子明天要開學,要是耽擱了回去的時間,嫂子撕了他耳朵!”
“哈,好啦好啦,我馬上去蓋車章。”想到了周師傅家裡雞飛狗跳的情景,孟筱翎捂住嘴一笑。然後她又拿過一個托盤,上頭另有一杯殘有餘溫的紅茶:“露姐,你的發車點也快了,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幫你也泡了一杯,涼得差不多了,給。”
接過她手裡的茶杯,露姐嘆了口氣:“哎呀呀,整個中心還是隻有懶喵兒最體貼了。溫度涼的正好,不知道哪個傢伙以後有服氣,能收了你哦。”
“中心就我們倆個女的,男孩子這麼體貼不覺得娘娘腔麼?”孟筱翎不着痕跡地避開了那個話題,笑着轉身往辦公室走去,留下陽臺上的露姐不住點頭,不知是贊同她的話,還是在品味香濃的茶水。
懶喵兒其實不算懶,雖然擅長忙裡偷閒,可孟筱翎的業務水平還是過關的——用她自己的標準評判的話。
調度車位,
確認旅客,辦公室裡的懶喵只花了半分鐘,便搞定了提早發車的手續。打開大巴里的通話器,孟筱翎對着話筒呼叫着:“周師傅,周師傅,還有兩位乘客沒有到,還有兩位乘客沒有到,您要不再等等?”
步話機裡傳來周師傅苦惱的聲音:“小懶喵兒,就差3分鐘,他們肯定遲到了,你就讓我先發車吧,現在路上已經開始堵了。”
孟筱翎抿着嘴猶豫起來。
似乎知道她心軟的毛病,步話機裡又傳來央求聲:“小懶喵你就幫哥哥這個忙吧,再說……要是他們一會兒遲到了,你給他們換楊露的車,到時候我請楊露吃飯還不行麼?”
孟筱翎撲哧一下捂住嘴,不讓笑聲傳過去,她好容易板起臉,認真地回話道:“搞了半天,我看你就是對露姐不死心,還請吃飯呢,你呀!還是快發車吧!再打露姐主意,當心我告訴嫂子!”
“這玩笑可開不得,行了,那我走了,謝謝你啊,小懶喵。”步話機裡,周師傅的聲音明顯鬆了一口氣。
“注意安全。”關閉了通話按鈕,笑意始終留在孟筱翎慵懶而深邃的眼眸中。
正在這時,旁邊走來領導似的中年男子,看到她一個人坐在那兒發笑,中年男子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問道:“喂?還在上班呢,笑什麼呢?又看手機了?”
“啊!組長?”一個激靈,孟筱翎連忙站起身解釋:“沒有,下午發車高峰,我哪兒能偷懶呢。”
站在他身邊的正是懶喵的頂頭上司,看到孟筱翎手上確實沒拿手機,組長“嗯”了一聲,又問道:“就到發車時間了,老周準備好沒有?”
“已經上車了,正在卡時間呢。”貓科動物都有一種天生的機靈,孟筱翎自然不會笨到主動交待“周師傅早3分鐘出發”的事情。
組長點點頭:“那你現在有空沒有?”
本着“領導傳喚沒好事兒”的想法,孟筱翎心虛地解釋道:“那個,周師傅那班車,有兩個旅客遲到了,估計要換下一班車次,我得先找露姐,知會她一聲。”
“下一班是楊露的車啊?”組長想了想,揮揮手到:“那你去吧,我剛剛在陽臺看到楊露在偷懶,正好你去把她叫回來,讓她去車上等。”
組長的眼睛怎麼這麼尖?我在陽臺上喝茶沒被他看見麼?
帶着幾滴冷汗,孟筱翎“嘿嘿嘿”笑了幾聲,便返回陽臺去找楊露,誰知到了陽臺上,只看見桌上兩個空杯子。
“露姐又提早這麼多時間下去準備了,也太認真了吧?”孟筱翎忽然看到其中一個杯子裡,留着一顆嚼過的口香糖,不禁皺眉:“嘔……天哪,露姐又把口香糖吐杯子裡了。唉~人無完人啊!保潔阿姨待會兒見了,肯定又不爽,我還是把杯子洗了吧。”
正在她清洗杯子的同時,樓下的廣場上,一大一小兩個旅客正提着行李,穿梭在密集的旅客人羣中。那個跑在後面的婦女,正在不住呼喚着:“小寶!別奔!別奔!這裡人多!慢點!回媽媽這兒來!”
跑在前頭的男孩子大約5歲,正是最活潑的年紀,他揹着一個小書包,撒開腳丫悶頭奔跑着,聽見母親的呼聲,腳下絲
毫不停,只是回頭大叫:“媽媽快點!遲到啦!再不快點,來不及去外婆家啦!”
也不知隔了幾十步遠,那位母親是不是聽見了孩子的話,她用力雙手沉重的包裹,喘息着又叫了幾聲:“別跑!別摔了!小寶聽話……”
忽然,母親雙手的包裹赫然掉落在地上,一陣高亢的尖叫,令整個廣場上所有人駐足望過來,就連調度大樓陽臺上的孟筱翎都嚇得一震,瓷杯失手砸落在地,鋒利的瓷片四濺而起。
根本不顧上檢查自身有沒有被割傷,廣場中聚集的人羣證明了一件事,發生意外了!
連溼答答的雙手都來不及擦乾淨,孟筱翎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樓,擠過已經聚到六七層的人牆,終於看見了事故的現場。
一箇中年女性跪倒在地上,滿面淚痕,正試圖撥打着手機,可顫抖的手指卻連續幾次連號碼都按不下去;司機周師傅癱坐在一旁,臉上面如死灰。
而就在他們兩人面前,一個揹着書包的小男孩,身體以一種不正常的姿勢,扭曲的倒在地上。地上並沒有血,至少懶喵兒沒有看見,可男孩一動不動的身體,卻已經讓所有目擊者都心裡一涼。
“讓開!都讓開!”楊露高亢嗓音又從身後響了起來,她纖細的手臂三兩下就撥開人羣。在楊露的帶頭下,兩個醫務室醫生擠進了人圈裡,照看起地上的小男孩來。
“老周,告訴我怎麼回事,喂?別愣着!”其中一個醫生抓住了周師傅的肩膀搖了搖。
“廖醫生,你看,我……我剛踩油門,他衝過來……我……剎不住……”看見熟悉的廖醫生,周師傅想解釋,可過於驚恐的他說來說去,也只有“我不是故意”等等隻言片語。
“廖醫生!”另一個年輕的醫生看着小男孩叫到:“大量內出血!多處錯位!很危險!”
“小張先不要亂動孩子身體!”廖醫生忙道:“讓我看看。”
這時,所有人都被廖醫生的大叫吸引了注意,只有楊露低聲對周師傅罵道:“老周你……你沒換胎?”
廖醫生則擡頭不斷勸阻着圍觀人羣:“快散開,退後一點!”
周圍也有人七嘴八舌地喊着:
“快叫救護車!”
“太慘了!”
“司機怎麼搞的!”
一片嘈雜與混亂中,孟筱翎心中滿是自責,誰知一時心軟的放行,竟會釀成如此慘劇。那些呼喝、指責聲都慢慢模糊起來,孟筱翎四肢的力氣一空,緩緩跪倒在昏迷的孩童面前。
“滴!滴!”一輛魯昌拍照的大巴士被人羣擋住了路,急着下車的乘客都靠着車窗瞧熱鬧,一個年輕人望着人羣中那跪倒在地的背影,忽然“咦”了一聲,隨機打開車窗,扔出一個堪稱臃腫的露營包,隨即他自己也一個利落的橫翻,從車窗跳了出去。
年輕人的包實在太大,從他背後看,連衣裝和髮型都被遮擋嚴實。看見廣場上的情形,他方正的臉上既無看熱鬧事不關己的輕鬆;也毫無見到事故的驚慌失措。
他是聲音很沉穩,即使秋風吹來,都吹不散他的話音:“東海,我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