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的拐角,少年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裝站在牆後,臉上的表情很僵硬,眼中閃爍着期待又畏懼的光彩。
“我靠,袖管又掉下來了。”過長的袖管總會蓋過手掌,看上去就像臺上穿着水袖的戲劇演員一樣滑稽。
陳帥可不願意成爲一個笑話。事實上,今天下午,他要成爲主角,萬衆矚目的主角。
“喂!大臉,大臉!這兒呢!”
路對面忽然傳來呼喊聲,陳帥眯起眼一看,呼喚他的人正站在煎餅攤後,煎鍋一開,正個攤位白煙迷茫的,把來人遮的嚴嚴實實。但陳帥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他,不論是那隱約的身形,還是不羈的聲音。
“你再晚來點我就完啦!”陳帥對那人抱怨道:“花呢?”
白霧中走出一個穿着校服的少年,他和陳帥差不多高,臉上卻貼着2、3處膏藥,內高外低的眼睛給人一種兇暴的危險感。但現在這雙眼睛卻帶着笑意,少年手裡捧着一支玫瑰,隔着幾步便捉弄似得把花拋向陳帥:“接住了!”
陳帥嚇得袖管又掉了下來,一個前衝接住了花。雖然被惡作劇嚇得臉色發白,陳帥卻沒發火,只是鬆了口氣對少年道:“多少錢買的?下禮拜發零花錢了還你。”
“給個屁的錢啊,偷來的。”少年一臉嫌棄,復又邪笑道:“喲,把你爸西裝都翻出來啦?今天下血本了嘛!”
“我知道衣服大了點,你沒必要笑得這麼猥瑣吧?有這麼好笑?”剛纔的玩笑忍了下來,這會兒面對少年好笑的目光,陳帥反而有些惱火。
“行行行,我不笑了。”眼神兇悍的少年反而舉手抱歉起來:“喂!懶喵出來了。”
“啊?我還沒準備好呢!”陳帥的聲音一下子緊了起來:“喂……喂喂喂……你說,你說我會成功嗎?”
少年聳了聳肩膀:“問我做什麼?你自己都說懶喵喜歡的是童兵。”
“靠,你踏嗎就不能騙騙我?”
“你又不傻,我騙你有用?騙得了你嗎?”少年用力勾住陳帥脖子:“你都喜歡人家一年了,你以爲還有人不知道?你不傻、懶喵也不傻、童兵也不傻,大家都知道。你既然下了決心,就踏嗎給我上,成不成一句話。”
陳帥猶豫地扯着那條垂至胯下的領帶:“可萬一不成……”
“不成怎麼了?憑我們幾個這關係,你還怕個屁?”少年替他把領帶塞回西裝:“你覺得以童兵的人品,他會爲了這個和你絕交?還是孟筱翎拒絕你以後,就再也不理你了?”
“那他們倒不會。”
“不會你踏嗎還不趕緊上?人都快走過來了!”
“啊??來了?”陳帥被少年用力一拍,感覺整個人轉了好幾圈,眼前天旋地轉,各種場景亂成一片,每一個碎片都異常熟悉,卻叫不出這地方叫什麼名字。他隱約看見這些碎片中似有一個女子身影走來,她行走的輪廓充滿着青春活力。陳帥心中一熱,奮力撬開牙關:“懶喵……不……孟筱翎……我……我喜歡……我喜歡你……”
“啊?你喜歡懶喵?可
是懶喵喜歡的是童兵啊!”
天籟般的聲音,卻說出了令陳帥入墜地獄的話語,他胸口氣息一窒,滿腔都是酸辣的淚意,只是緊咬牙關,警告自己不可露出一絲窩囊樣,只好就這麼閉氣忍耐着。
“而且,我也不是懶喵啊?”
就在陳帥強自忍耐,還想着這麼故作大方的朗笑幾聲時,他總算聽出了這聲音確實不對。熟悉、令人安心、但卻不是記憶中孟筱翎的聲音。這個聲音更甜一些,也沒有孟筱翎那麼調皮。
一張蘋果似得娃娃臉湊到陳帥面前:“喂!大臉,明天消防安全講座缺一個居民志願者,你給我過來頂,聽到沒有?!”
“小喬!”胸中堵塞的一切委屈,在一聲驚呼中掃蕩而空。陳帥猛得坐起身來,只覺得鼻腔到肺葉出通達透亮,愜意地不行,彷彿鼻塞了多年,某天卻突然痼疾全消的感覺。直到暢快連吸幾口氣,纔想起剛纔是一個學生時代的夢。
回憶起當年那場略顯愚蠢的告白,陳帥微有慚色;不過想到今天是和小喬一同去車站做消防安全講座,喜意便井噴而出,沖淡了一切雜念。
他“喲吼”一聲跳下牀,拿起那件昨晚早已熨燙好的,曾經屬於父親的西裝,精心地穿戴起來。這一次,沒有其他人幫忙,陳帥仔細地將領帶塞得服帖平整,對着鏡子給了自己一個鼓勵的眼神,這纔出門下樓。
四區老街的房子大多都是平房,外頭看着很大,裡面真正可以居住的面積不過50、60平米。有時候一間屋子還會隔開,產權分屬不同的兩個家庭。陳帥家的屋子也不例外,他父母擠在一件30多平米小隔間裡,陳帥成年後,他爸不得已違章搭建了一個小閣樓。
木製的樓梯被踩得吱呀亂響時,陳帥的父母便知道兒子下樓了。
“帥寶寶,”正在竈臺上忙碌的陳母回頭問道:“今天要出去啊。”
曾有一段時間,陳帥特別反感母親這麼叫,但當他認識童兵後,曾聽他說過“從沒有人這麼親熱的叫過我”,此後,陳帥從童兵身上學會了珍惜。至於現在,他學會了享受。
“是啊,喬警官請我去協助工作,嘿嘿。”陳帥滿臉開花,大有一副“沒錯,我就是帥”的自戀狀。
“吃點東西再走,別空着肚子出門。”陳父嚴肅的聲音裡卻充滿着好不亞於母親的寵溺:“過來讓我看看,領子平不平?”
“不用吃了老爸,今天警察局有準備盒飯的,我可是去公幹!對了,來不及了,我得早到一會兒。”陳帥一手往褲帶裡塞着鑰匙,一手小心把腳套進皮鞋裡,還要回頭應話,倒是一副忙不過來的樣子。
“你急什麼嘛!”陳母滿臉不放心地走過來,到底還是替他整了整領子,又把一張蛋糕券塞進他口袋裡。
“老媽,這個……”
“年輕小女孩都喜歡吃甜的,媽媽昨天特地問姐妹們要來,拿去給喬警官買點點心。”陳母眨了眨眼睛:“你上次沒留下不良記錄,還沒謝過人家小喬警官呢。”
陳帥登時會意,大臉上頓時露出和陳母如出一轍的
笑意:“懂的,懂的。”
“早點回來!”望着推門而出的孩子,陳父沒管他能不能聽見,還是忍不住多囑咐了一句。待關上了門,他纔對陳母埋怨道:“我說你啊,多什麼事情!一張蛋糕券能頂什麼用?人家是正規的警察,可是公務員編制!她能看得上我們帥寶?他這兩天已經有點想入非非了,你非但不勸還火上澆油,這不是給孩子找牆撞嗎?”
“呸呸呸!撞什麼牆?”陳母這就不樂意了:“我們帥寶怎麼了?現在雖然還沒有出人頭地,但我最清楚,他人本質絕對不壞。有句話叫莫欺少年窮,年輕人只要本質不壞,將來總會出人頭地的。”
看着對兒子盲目自信的陳母,陳父仍是不抱希望:“以前我一直覺得,咱們家的兒媳婦會是小孟,可惜這兔崽子不長進,到現在沒個好工作。你說人家喬警官,怎麼看得上一個無業遊民?”
“行了行了,少埋汰我兒子。”陳母說着忍不住一笑:“要是看不上,能隔三差五把我們帥寶叫去做什麼消防講座麼?我看吶,有戲!”
陳帥並不知道他父母此刻正進行着一場辯論,而辯題就是:陳帥和喬椏的可能性。他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座位上,心中還充斥着夢中那種既興奮又擔心的感覺,看他臉上常常失控的笑容,就知道興奮的那部分佔了很大的上峰。
自從那次協助喬椏跟蹤殷茹男後,陳帥便很難忘記那張紅撲撲的蘋果臉了。
明明是一個武力強悍的女特戰隊員,卻偏偏在自己面前展示了中毒之後虛弱無力的一面。這種強烈的反差,本就最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
陳帥少年時和孟筱翎一同被綁架過,從此形成了一種膽怯的心理。這種膽怯也漸漸影響到了他的自我評價——不知從何時起,陳帥用油嘴滑舌來掩蓋一切痛苦,因爲在他心中,真正的陳帥只不過是一個會嚇哭的軟骨頭。然而回憶起那段被莊傑活捉的記憶,陳帥發現他從未真正生出一丁點屈服或絕望的念頭,這是以往從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怎麼先把她救出去。”
陳帥清楚記得那個念頭,因爲喬椏,他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克服了從少時就種下的心靨。中學時期的那次綁架,陳帥在暴露過最軟弱的一面,這讓他從此在孟筱翎面前擡不起頭來,即使在表白時,心中也充滿了“不可能”的呼聲;然而成年後的這次綁架,卻讓陳帥重新找回了自信,這一個發現,更讓喬椏成爲了陳帥心中一種特殊的存在。
陳帥去的地方並不陌生,正是孟筱翎以前工作過的東海客運集散中心。東海作爲華夏最發達的城市,這集散中心每天的人流吞吐量最密集時高達7位數,所以消防安全也顯得尤爲重要。
“讓我先看看,講座要用的道具帶全了沒有。”直到下車時,陳帥纔想起檢查一下喬椏交代的話:“講稿有了……火柴有了……啤酒的話一會兒買一瓶就行……還有打火機,對,也帶着,齊活兒!”
他找人問清了會議室的方向,哼着最近流行的小曲兒,拋接着那隻名貴打火機,向培訓講座的地點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