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按妹妹肩膀,喬蕾讓語氣平衡在上司和姐姐這兩種身份之間:“你不是組裡的人,我在出任務的時候和你單獨見面已經不好了。你最講警隊規矩,應該知道我不能透露。”
“可是說不定你查的不是警隊的案子呢?”喬椏眼中的求知慾一點也沒有減退:“這個打火機,是童兵那邊委託的事情麼?問這個總不違反隊裡的規矩吧?”
“也不能問。”
“爲什麼?!”
妹妹的“爲什麼”,永遠是姐姐又愛又怕的一句話。在大小喬這對姐妹上,“爲什麼”帶來的麻煩尤爲嚴重。一個擁有“真實之眼”、總能找尋到正確答案的姐姐,不可避免會妹妹產生“判斷依賴”的情緒。
姐姐永遠是對的,有什麼事情不知道的話,反正姐姐總會告訴我……更何況,她最疼的就是我。
然而,不是所有疑問,都可以通過姐姐的解釋而釋懷。有時候,答案帶來的隱患,遠比留着疑問危險。
和往常一樣,喬蕾的臉上並未露出絲毫退讓的神色,但她冰層之下的某處,已醞釀起後悔的情緒。在豪傑夜總會這件事上,她不該放任劉家龍派喬椏前去支援童兵的。與童兵合作的人是她,不論合作者遇到了怎樣的困難,喬椏都不該牽扯進來。
喬蕾和童兵之間,有着絕佳的合作條件,兩人的能力、性情、辦事風格有一種完美的互補。
他是兵王。
雖然調查不到童兵的具體資料,但以喬蕾的觀察力,只要給他合適的裝備與足夠的隊友;向他提供足夠準確的情報;替他消除背後的掣肘和冷箭,童兵的威力足以克服任何已知的難關,甚至連國際知名的恐怖組織“七宗罪”,在童兵面前也從未自保成功過。
她就是她。
世上很少有人比喬蕾更瞭解自己,對自身的能力,她瞭如指掌。不僅瞭解自己,只要是暴露在喬蕾視線之中的人、物,她都能徹底將對方看透。殷茹男的弱點在於她講義氣,過於在乎她收養的孩子;錢楓荷不通人情世故,只想一心治病救人,卻最害怕有人擾亂醫院秩序,令她無病可看、無患可顧。
可以看穿人,可以看穿環境,更可以將身邊的人和環境看作一個綜合體,從中尋找出一條最佳的治理路線。喬椏給她取的外號,喬蕾始終沒有承認過,但客觀來看,或許再沒有任何人,比喬蕾更配得上“真實之眼”的稱號了。
那麼,到底是什麼樣的強敵,才能夠逼得“兵王”與“真實之眼”互相合作?
望着喬椏滿臉“告訴我”的眼神,喬蕾心中悔意更盛。可以的話,她真希望當時丟下毛榮新被殺的案子不管,雙手死死地拉住喬椏,不要讓她和童兵產生一點點交集。
“二椏,聽姐姐一句話,不要再問下去了。”內心承壓的重量,讓喬蕾失去了編故事的興致:“這一次我們挖出了莊式兄弟這顆毒瘤,也算是一次愉快的合作。但是童兵畢竟不是編制內的人,偶爾跟着他見義勇爲一次無傷大雅,但我們畢竟是警察,我們要生存下去,就要遵守着紀律做事。”
“姐……你不許我加入你們小隊嗎?”彷彿感受到了輕視與不信任,喬椏的眼神委屈起來:“我已經把陳帥手裡的證據都找回來了,一點也沒有引起他的疑心,我是
哪裡露出馬腳了嗎?還是哪裡……”
“沒有什麼小隊。”喬蕾忍着心痛打斷了她:“作爲我的線人,童兵正在幫我追查一個案子,出於回報我替他解答一些問題,僅此而已。但後面的事情,從制度上來講你是不該過問的。”
“不但你不能過問……”喬蕾的語氣硬起來:“就連劉家龍分隊長,以後也不該再多管閒事,利用你去還人情。”
或許是觸摸到了喬蕾心中的沉重分量,喬椏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胡攪蠻纏,反而露出了擔心神色:“姐……你和劉隊……”
“好了,你的任務結束了。”喬蕾再次打斷了她的妹妹:“喬椏教官,特戰四分隊下午還有訓練吧?歸隊吧。”
喬蕾取出紙筆,在喬椏看不到的角度寫寫畫畫起來。她微側着身,極爲認真地寫着,這是對話中止的信號。
但喬椏從不是那種乖乖接受信號的人。
在漫長的成長過程中,大小喬也會和普通人家的姐妹一樣吵架。如果讓喬蕾認真計算的話,她一定可以清楚回憶起,兩人鬧彆扭的次數,十根手指就可以數得過來;然而,從勝負上來說——出乎意料的——喬蕾保持着“完敗”的成績。
“姐,我要加入影鐵小隊。”喬椏坐在原地,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她的目光中透着五分擔憂、三分惶恐、一分的躍躍欲試、還有一分……叛逆。
“你已經過了玩過家家的年紀了。”喬蕾連頭都沒擡:“爸媽都希望我們能夠好好在警隊做下去。”
喬椏搖搖頭:“我不會影響到工作的。”
“你從小就想要抓壞人,現在夢寐以求當上了警察,還是武警特戰隊的一線警力。那就更應該抓緊時間,收斂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把本職工作做好。”
喬蕾說完便嘆了口氣,她的嘆息中帶着一種無力感。因爲在說這段話之前,她就看穿了喬椏,也看穿了自己。真實之眼得出了一個令喬蕾十分不悅的結論:這一次,妹妹喬椏是無法被說服的。
“姐,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的本職工作真的是在抓壞人嗎?”果然,喬椏一捏拳頭,深吸一口氣反駁道:“每天我就是家裡和訓練場兩頭跑,給四分隊的每個人演示動作、糾正動作。他們出勤的時候,我都只能留在局裡,記錄他們的成績,替他們寫報告……我知道姐姐和劉隊打過招呼,讓他照顧好我,不要給我安排危險的工作;我也知道,在後方訓練戰士們,也是間接替人民安全做貢獻,可是……”
放下了手裡掩飾用的紙筆,喬蕾這一次沒有再打斷她。因爲她知道,喬椏後面的話已經壓抑了太久了。
“可是警察不該是這樣的。”喬椏擡起頭,她的鼻頭紅紅的,並不是那種臉頰紅暈,而是淚腺正在爆發的信號。
忘了是幾歲的時候,在某一部動畫片裡,小喬椏看到了一個頭帶警_帽,腰別手槍的人。這個動畫形象,他有着正義凜然的氣勢,還能一眼看穿說謊的壞人,一旦壞人檔案反抗,他還能用一手出神入化的槍法制服罪犯,讓周圍百姓無不拍手稱好。
“警察好厲害啊!我也要讓大家爲我拍手,讓大家安心地笑。哈哈,要是我像他這麼厲害就好了。”
那個時候,喬椏甚至沒有學過“英雄”這個詞語,但
她已經瞭解了英雄最風光的一面。
在喬椏大一些的時候,喬蕾曾經遇到過一次及其危險的意外。這段記憶喬椏永遠不會遺忘,原先每晚都睡在左手邊的人,忽然連續消失了兩個晚上。爸爸媽媽都紅着眼睛安慰她,說姐姐只是去親戚家玩,但到了深夜,當小喬椏一個人單獨在牀上輾轉反側時,卻又隱約能聽到父母房中的哭泣和爭吵。直到長大懂事後,喬椏纔有機會得知,當時還是少女的喬蕾,實際上是遭遇了綁架,如果不是警方營救及時,只怕“姐姐”兩個字,就會在喬椏的未來中消失了。
或許就是從這時候起,喬椏堅定的、幾乎固執的決定了將來的夢想。
“我要成爲一個警察,一個英姿颯爽、身手不凡的女警。要厲害到什麼程度?哼!如果我出手的話,根本沒有人救不回來!”
一母同胞的姐妹,能力自然不會相差太大。雖然沒有姐姐喬蕾那樣過人的智力,小喬椏的表現卻也不差,尤其在體能方面發掘出了潛力。警校畢業後,她又有幸得到了曾經在龍組號稱“肉搏第一”的劉家龍的垂青,傳授了華夏武學中頗有名頭的“蠍尾鞭”腿法,更令她從“能打的人”一躍升爲“武者”。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然而回想起這大半年的時光,喬椏發現,她從未真正實現過她的夢想。不但如此,現實給這位熱血女警來了個大大的耳光。
楊峰賭船案,高層從頭到尾都在爭論外賓的顏面,幾乎沒有考慮過船上無辜人員的安全;人命當前,居然還有孫少聰這種敗類,借犯罪分子的手驅虎吞狼、排除異己;追擊殷茹男一案,莊傑犯下襲警、非法囚禁兩項大罪。然而他的從犯竟都是當地小區的普通居民,他們都是喬椏曾經發誓要保護的人;豪傑夜總會槍戰案,在兩貨黑惡勢力肆意展現暴力之時,鄭南壽卻爲了爭功,帶走現場所有特戰隊員,只爲了追擊一個懷璧其罪的影鐵俠。順便說一句,從孟筱翎的朋友小梅護士處,喬椏還得知了一個消息:特戰二分隊阻撓影鐵俠的行爲,險些導致了那個叫丫頭的女孩傷重不治。如果不是童兵和錢楓荷兩人合力用內功療傷,當晚又會有一條年輕生命離開世界。
疑問壓得久了,問出來才特別酸楚,就和忍淚是一樣的道理。喬椏早已學會用語言代替眼淚去宣泄,她終究沒有真正哭出來,只是將心中問題肆意釋放了出來。
“我有時候忍不住懷疑,這大半年,我真的在當警察嗎?還是說,現在的警察已經不一樣了。”說完了心中的話,喬椏送了一口氣:“姐,我要加入童兵的影鐵小隊。我要做一些真正救人的事情,然後,我才能回答剛纔的這個問題。”
“我說過,童兵不是影鐵人,童兵只是一個退伍軍人,影鐵人是警方內部通緝要犯,我不會和罪犯合作。”喬蕾的口氣依然那麼冰冷,但她眼中寵溺的眼色,並沒有逃過喬椏的觀察。
雖然隱約覺得姐姐心裡似乎有些鬆動,但喬椏還是不放心:“那你……同不同意嘛?”
“不同意。”喬蕾的眼神和嘴脣釋放着相反的信號:“雖然不同意,但是你已經長大了,你有你的自由……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保護好自己,別讓爸媽擔心。”
喬椏抹了把鼻涕便笑出來:“也不會讓姐擔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