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筱翎鄭重地起身,朝桌子對面錢楓荷一躬鞠到底。她這一躬算是標準90度,睜眼一看,除了腦充血導致的模糊視野外,視野裡都能看到自個兒膝蓋了。
“我真是笨蛋啊!”話一出口孟筱翎就後悔了:“說什麼‘陷害’啊!這不是等於確定大喬不安好心了嗎?嗚……小喬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啊。雖然你姐姐又兇又可怕,身旁還老是纏繞着一片黑煙,不過我真的不是說她別有用心啊!”
這邊孟筱翎正在思維混亂着,錢楓荷清冽的聲音再次令她神思一清:“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爲什麼楓荷要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呢?”
“因爲你是一位醫生,醫生總不會見死不救吧?”反應過來的孟筱翎回答道:“聽說丫頭送到醫院的時候,是錢醫生親手救活的。她身上被那些壞人做了實驗,現在那些壞人還在逍遙法外,大喬正在想辦法把他們徹底抓起來。如果我們失敗了,那些人還會想辦法來抓丫頭的。不對,不一定是丫頭,別的小孩也有可能被抓的。”
“醫生的天職是救人,抓人是警察的天職。”錢楓荷一針見血地反駁道:“如果有人被異功侵入筋脈,楓荷會盡力救治。但是捕獲罪魁禍首,不是楓荷的責任。”
她頓了頓,似乎覺得還不太滿意,於是又加了一句:“楓荷不幫忙,不算見死不救。”
孟筱翎豎起一根手指:“可是協助警方也是公民的義務啊。”
“喬科長和你們辦的,不是正大光明的事情。”錢楓荷亦否認道:“否則我等見面,也不會選在那般機密之處。”
錢楓荷原本並不擅長辯論,但在被童兵說服加入了他們之後,她一直反思着童兵等人的所作所爲,用自己的觀念定義着這些人、這些事的正確性。剛纔她用來反駁孟筱翎的話,與其說是現場臨機的反駁,不如說是在複述腦中想過幾十、幾百遍的觀念罷了。
這種已經定型的念頭最難說動,孟筱翎也是雙手一攤道:“原本我就準備了3個理由,你這麼快就把前2個都給斃了。”
“孟小姐,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受挫的樣子,你的第3個理由一定很能打動人。”
“不是,第3個理由爛得很,我硬湊出來的。”孟筱翎戳着手指,頗有些尷尬地道:“第3個理由其實是……就當是我欠你一個人情,你幫我被大喬坑一次……”
錢楓荷連眼神都沒有變,孟筱翎已經搶着擺手道:“不用說了,不用說了,我知道這理由編的很爛!你就當沒聽過。”
雖然孟筱翎已經極力制止,錢楓荷仍然不着痕跡地捅來一刀:“嗯,孟小姐說話經常很真實,這點很好。”
“錢醫生看起來這麼天然,沒想到也會玩補刀……”孟筱翎一拍手掌,彷彿要把眼前的挫敗局面一拍兩散:“好了,我準備的所有理由都失敗了,但是大喬策劃這件事情,真的對很多人都很重要。我想再給錢醫生講個故事,如果聽完這個故事,你還不肯幫忙,我以後保證打消說服你的念頭了。”
孟筱翎鄭重
的神態倒映在錢楓荷青翠的瞳仁中,這個認真女人的倒影,在她瞳中靜止了良久,然後錢楓荷慢慢舉起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孟筱翎並沒有急着開口,她又把手伸進袋子裡,掏出來的東西竟是兩包紅茶。沒有再客套地徵求主人同意,進入演說狀態的孟筱翎自說自話地拿來個熱水瓶,給自己和錢楓荷各自泡了一杯紅茶。
熟悉的茶香味和竹子氣味融合在一起時,孟筱翎才緩緩說起她與殷茹男的認識經過來。
她的敘述很詳細,從被殷茹男綁架,到兩人一起裝作夜店女進入豪傑夜總會,她都說得很清楚,但又不是那種按照時間先後一步步敘述的死板報告。吳勁隆這個人,在整件事情裡的重要性,被她很好的穿插了進來。同時,孟筱翎也沒有忘記闡述本心,作爲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孟筱翎之所以在整件事情裡越陷越深,並不是僅僅爲了和童兵之間的同學情誼,更多的是在那些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影子。除了錢楓荷已經認識的丫頭之外,孟筱翎又將殷茹男領養的其他幾個孩子都介紹了一遍。
桌上多了那張小青山畫的素描,說了半天的孟筱翎舉起杯子一口喝乾紅茶,又喝乾了錢楓荷給她倒的清水,這才喘着氣道:“不是隻有治病纔是救人,我們已經知道了這些孩子們將來的災難,爲什麼非要等他們受傷了纔去治?聽說上次丫頭被他們折磨得就剩下一口氣了,差點沒有救回來。如果我們還不能主動出擊的話,下一次如果有孩子救不回來了,錢醫生會不會感到悲傷呢?”
錢楓荷面前的那杯茶早已沒有了熱氣,始終安靜望着孟筱翎的她很快回答道:“會悲傷的。”
孟筱翎臉上一喜:“那你願意幫忙了?”
錢楓荷搖搖頭:“不願意。”
“不是吧……”面對這麼突然的拒絕,孟筱翎傻了眼:“我可是說得快吐血了耶?”
“你的咽喉和消化系統很健康,連續說話1個小時不會造成吐血的。”錢楓荷的口氣依然那樣平靜。
看着她毫無波動的神色,孟筱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說了半天竟然沒有激起她絲毫的惻隱之心。
疲勞地往後靠在椅背上,孟筱翎一臉失意:“你怎麼……你真是……”
“楓荷真是什麼?多疑嗎?”錢楓荷說着,也輕嘆一聲道:“楓荷只是不想再被騙一次罷了。”
“多疑?”聽到這個詞,孟筱翎忽然想到了什麼:“你是不相信大喬?”
“不相信。”回答乾脆得很。
“那……”孟筱翎試着問道:“你心裡……其實是想幫助那些孩子的吧?”
“想。”這次的回答更乾脆。
“就算冒風險也願意幫他們嗎?”
“想,但是不想和喬科長一起。”錢楓荷認真地補充了一句。
“你嚇死我了……”孟筱翎一拍額頭,大大地鬆了口氣:“我還以爲你是那種人呢。”
“嗯?”錢楓荷眼睛一眨:“哪種人?”
看着錢楓荷始終認
真的神情,孟筱翎欣喜地一笑。雖然沒有完全說服對方,但至少她已經確定了錢楓荷的人品。比起兇殘的實驗家,冷漠的旁觀者更容易讓人動搖。從對方口中能聽到同樣的觀點,她心中原本快要放棄的火種又重燃了起來。
孟筱翎探過身子笑問:“你是不是那種……經常被人騙的人?”
“楓荷看上去很傻嗎?”
“不傻X4。”孟筱翎連連擺手:“比起現代人的精明,楓荷比較單純而已。”
“單純就是傻,褚老師說的。”完全沒有在意孟筱翎忽然改變的稱呼,錢楓荷執拗地堅持着觀點。她垂下眼簾,雙手捧着手中的杯子道:“城府不深,這點楓荷自己知道,正因爲如此,纔不能輕易答應別人出手相助。”
“但是……如果因爲怕給人騙,就什麼事都不做,以後老了會後悔的。”孟筱翎說着指了指自己:“那你相信我嗎?我剛纔說的話,你都相信嗎?”
“孟小姐眼波清澈,是一雙以誠示人的眼睛。”
“那就是相信我咯?”
錢楓荷點了點頭。
“那就當作是我請大家幫的忙吧。”孟筱翎握了握拳頭:“這個計劃雖然是大喬和童兵想出來的,但我也研究了很久,我相信只要臥底成功,我們一定能把這些實驗者一網打盡的。”
“你相信這個計劃?”
“相信!”孟筱翎認真的回答着:“你願不願意幫忙。”
面對孟筱翎真誠的眼神,錢楓荷慣例以十分乾脆的速度搖了搖頭。
“爲什麼?!”孟筱翎感覺自己真的要吐血了,她上半身垮在桌子上,幽怨地擡起頭來質問:“你不是說你相信我的嗎?”
錢楓荷仍波瀾不驚地解釋道:“雖然信你,你也被喬科長騙了。要是聽了你的話出手,那就是我們兩個一起被騙。”
“你對大喬的懷疑還真是根深蒂固啊……”孟筱翎一頭栽回桌面上。
“孟小姐,你哭了嗎?”
“嗯,哭了。”把臉捂在手臂中,孟筱翎沒好氣地悶聲回答着。她只覺得,如果現在要用一個詞來形容自己目前的狀態,那就必然是“心力憔悴”了。
望着低頭不動的孟筱翎,錢楓荷手肘輕輕一擡,但在猶豫片刻後,她最終把手放回了原處,只輕聲問道:“因爲楓荷說你也一樣傻,所以哭了嗎?”
“我哪裡傻了?”孟筱翎哭笑不得地擡起頭來:“還有,進去臥底的是茹男姐和我耶,你只是在醫院負責留意有沒有人在打丫頭的主意嘛!這個計劃到底哪裡有問題了嘛?”
“你騙人,你沒哭。”錢楓荷眼中閃過一絲不滿,隨後才道:“這個計劃好壞如何,楓荷不懂。楓荷只懂看一個人的心,心境不純,即使口綻蓮花也是不可信的。”
“因爲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所以看大喬的眼睛就覺得他心境不純?”孟筱翎吸了口冷氣:“你這樣的判斷方式也太任性了吧?”
“很準的,不信你可以考考楓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