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醫生!”
“錢醫生你沒事吧?”
見到錢楓荷口吐鮮血,主刀醫生胡德翼與護士小梅幾乎同時低呼,其他醫護人員亦是驚恐莫名,不知道這位傳說中“有武功”的女醫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胡德翼略一分神,低下頭卻又發現險情:“糟了!病人的線結沒有打!快開體外循環,病人心臟負荷不了了!”
“可是線結沒有打,現在用體外循環,血液會衝破傷口噴出來的!”小梅急道。
撇下手術針,胡德翼手指挑起手術線:“我來打線結,用三方結來不及了,先用普通的繩結封口!”
他的雙手十指翻飛起來,如果不是接觸心臟的話,胡德翼便不用刻意求穩,整個手速直逼錢楓荷。
“就剩幾秒鐘了!還是來不及!我早說你不要亂接這手術了!”一旁的樑醫生也是外科專業,雖然胡德翼手速又快又精準,但是雙手的縫合線粗細不一,這多少還是拖慢了一些時間。
“真的來不及了嗎……”胡德翼心中焦急道。
“開啓體外循環了!”
“還差一點!”
胡德翼食指一勾,只要勾住這個繩圈向後一拉,最後的線結便能收攏。然而時間彷彿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胡德翼的食指停在半空,再也勾不到任何東西。
“縫合線……斷了……”小梅幾乎用嗚咽的聲音說出了這幾個字。
“怎麼會這樣?”
“完了!好不容易……”
在周圍一片不甘心的痛惜聲中,樑醫生喃喃道:“果然是因爲6號線太細了,不像普通4號線能夠承受拉扯嗎……完了……完了……”
胡德翼轉過頭看向一旁的體外循環儀器,鮮血正通過管道向陳帥體內輸去,只要血流進入心臟,通過這個未縫合的傷口,那麼病牀上的陳帥恐怕……
他再看向錢楓荷。
這位傳奇的女醫生臉色如紙,依偎在她身後那人的懷裡。她的口罩一鼓一癟,似乎在盡力說着什麼。
“對……不……起……”
雖然聲音根本就沒有從聲帶中發出,但從錢楓荷那雙異於常人的翠瞳中,似乎便寫出了這三個字。
————
時間倒退到陳帥的手術剛開始時,原本應該空無一人的手術準備室裡,出現了兩個身影。
錢楓荷的步子比以往緩慢許多,她走路已不用邁腿,只把腳往前磨,如同穿着拖鞋板。每走一步便要停下來穩住重心,後頭那隻腳才能跟上來。
她剛剛消完毒,雙手都帶上了手術專用的橡皮手套。這種手套帶上之後,便不能再去觸摸任何帶有細菌的物品,以免在手術中將外界細菌帶入患者體內。只見錢楓荷左腿一軟,雙腳終於撐不住身體重量,向一旁倒去。爲了雙手不接觸細菌,錢楓荷並沒有選擇伸手去撐住一旁的架子,反而舉高雙手,準備硬生生用軀幹接受這一摔。
走在她身後的那人,自然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一隻溫暖有力的手及時托住了她的肘部,即使那隻手也帶着橡膠手套,那掌心中的熱力仍然源源不絕穿透橡膠層,傳到錢楓荷冰冷的肌膚上。
她的體溫早已低於正常水平,普通人的體溫如果低到與她一樣,早已昏迷不醒。但錢楓荷絕不是普通人,不論是身體抑或精神。
“我沒事,不用替我輸入內力。”錢楓荷平淡的語氣,比往常多了一絲沙啞。
望着手術室的方向,童兵沉默了良久纔開口答道:“胡醫生是褚老師介紹的,我相信他能救活我朋友。”
然而見懷裡的錢楓荷仍然掙扎站起,他只得補了一句:“你現在更需要休息。”
“楓荷必須去,病患需要手術。”
“這樣帶傷強行活動,會損壞到功體。”童兵小心維持着她的平衡:“你沒必要自責,陳帥的受傷並不是你的錯。把手術交給胡醫生,你應該休息。”
“我不是因爲自責才治病。我去治病,因爲我是個醫生。”除了虛弱的語氣外,錢楓荷的專注與固執同往常並無二般:“陳先生的檢查報告……很不好,傷口太多,就算是胡醫生也來不及。”
纖弱的身子發出一陣掙扎,又向前移動了一步。這掙扎之力是如此微弱,別說是童兵,就算隨便來一個小孩子,都能將這一步給拉停下來。然而童兵的手卻隨着這股力量向前推了一推,配合着錢楓荷繼續前進。
看着這個倔強女子的背影,童兵複雜的心境似乎清明瞭許多。
集散中心的事故發生後,他的心一度有過混亂。既有對老同學陳帥的擔心,也懷疑着事故背後各種黑手的可能。但在感到醫院見到錢楓荷後,從她執着堅持的態度裡,童兵體會到一種可貴的專注。不管局勢有多複雜,即將承擔的後果有多麼嚴重,真正專注的人,從不會爲此迷失眼前的方向。
幾個小時前,錢楓荷脫下了白大褂,穿上了影鐵甲,自願成爲了童兵的替身,爲他洗脫“童兵就是影鐵人”的嫌疑。然而事先排練好的一切,卻因爲影鐵甲的失控而陷入了混亂中。當錢楓荷奮力掙脫整套盔甲時,她渾身的功力幾乎都被抽空,周圍的熱浪四面八方襲來,順着哭叫聲看去,還有一名年輕人倒在不遠處的血泊之中……
即使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喬椏,在這種場合下也露出不知所措的驚慌。
然而錢楓荷單純的心思,反而令她成爲了最處變不驚的一個。
救人。
這是她唯一考慮的事情。
醫生的本能已經刻入了她的骨子裡,當傷患出現在面前時,不論是被喬蕾抓住的把柄也好、還是四周隨時會噬人的火舌也好、自身極度虛弱的身體狀況也好……都已經不在錢楓荷的考慮範圍中。
若不是喬蕾和殷茹男的接應,就連影鐵甲恐怕都收不回來。
就這樣,在通往手術室的綠色通道中,響起了緩慢卻始終沒有停止的腳步聲,童兵在身後託着錢楓荷雙肘,支撐着她又往前拖了好幾步。眼前的燈牌越來越近,燈牌上的“手術中”三字亮起紅燈,這代表陳帥的搶救手術已經開始。
腳步聲中漸有喘息聲傳來,每移動一步,錢楓荷口中都會吐出呵氣聲。童兵心中一凜,不得不動用聲帶來輔助呼吸,這正是體能消耗過度的信號。在穿越一些荒野或原始叢林的任務裡,童兵常用這種徵兆來判斷戰友是否還能堅持下去。
他低頭審視着錢楓荷的腰部,寬鬆的手術服下,那身軀彷彿被抽光肋骨,根本無法保持筆直。雖然雙腿還在奮力邁步,但實際上,這雙腿早已連上半身的重量都負擔不起了。
童兵忙不顧男女有別,將耳朵貼向錢楓荷後心,只聽她原本悠長的吐納,也變得尤爲短促虛敗。
“想不到影鐵甲竟然藏着這麼嚴重的隱患!”口罩擋住了童兵凝重的表情,只露出兩道深深皺起的劍眉,一雙眸光與血絲交融的雙眼
:“究竟是什麼意外,導致影鐵甲居然會暴走,還對楓荷的身體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呢?不,現在並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我也必須專注起來,先保證楓荷與陳帥的安全……”
“童……先生……”
虛弱的聲音中彷彿帶着一絲懇求,童兵忙從思緒中跳出:“什麼事?”
“楓荷想……請你幫一個忙……”錢楓荷微微轉過頭來,童兵的視線中露出口罩下一小段光潔的下巴,然而令人心痛的是,那裡早已凝結着許多汗滴,可見她在勉力行動時,正承受着多大的負擔。
“你說。”
“煙雨問絲手,練的是手少陰這條筋脈……呼……”錢楓荷的頭繼續向後轉,直到童兵可以望見她強忍痛苦的眼神:“希望童先生,能不吝內息,將內力勻一些到楓荷的手少陰中。”
由於功體不合的關係,童兵之前輸入的內力,只敢溫養她的丹田氣海。童兵雄渾的十成純陽內力,並不能直接進入錢楓荷的筋脈,只能像救治丫頭時一樣,先在氣海邊緣溫潤滋養,刺激錢楓荷本體的自療加速。
現在錢楓荷的意思,是要童兵以純陽內力直接打入其筋脈,短時間內起到恢復功力的效果,但是以兩人不合適的功體,強行運功入脈,顯然是一種飲鴆止渴的行爲。
“不可以,這樣你的筋脈會傷得更重!”果然,童兵立即拒絕道。
彷彿早已預料到他的回答,或者也只是單純的堅持己見,錢楓荷的回望着身後的他,翠瞳中竟露出一絲笑意:“童先生雖然常佔楓荷便宜,畢竟骨子裡是正人君子,讓你做這種害人的事,也是爲難你了。”
被錢楓荷含淚一笑所攝,童兵竟無語相對。
“只是,無論如何。楓荷都想救下這個病人,不管他是不是童先生的好朋友。”虛弱的語速到了此刻反而流暢起來:“所以,還請童先生委屈一下,順了楓荷的意思。此時若讓童先生起了自責之心,楓荷在這裡先向你說句對不起了。”
如果可以的話,童兵非常想搖頭拒絕,但他的右手已鬼使神差的貼上了錢楓荷的後肩,那裡正是手少陰筋脈的一處要穴。
“這絕不是什麼攝魂操控的把戲。”
童兵心中不禁嘆息一聲,掌心內力一吐,純陽內力在她筋脈中奔流川息,將她的脈中穴位一個個炙燙過去。可以想象,一根被燒紅的鐵針刺入體內,隨着筋脈遊弋不定,這是一種怎樣的痛苦。錢楓荷嬌軀劇顫,唯有眼神堅定不動,彷彿在向童兵保證,她定能完成自己的諾言。
“不錯,我絕不是被她用攝魂術操控了。”望着她的眼神,童兵感慨道:“只是她的決心比我強得多罷了。”
————
“對……不……起……”望着身後中止輸入內力的童兵,錢楓荷忍着渾身上下的劇痛,無聲地道着歉。
不管有再強的決心,人體的承受是有極限的。在透支內力用問絲手縫合了多個傷口後,錢楓荷的身體終於到達了極限。
看着體外循環的血流直衝陳帥心臟,握着斷線的主刀醫生胡德翼眼中露出絕望神色:“來不及了……嗎?”
斷裂的線頭,彷彿是陳帥的死亡宣告,或許片刻後,大量血液就會噴出這個縫合不完全的傷口,染紅這個手術檯。
這時,他看見對面有人向着陳帥的心臟伸出了手。
動的人不是虛弱的錢楓荷,而是一直站在她身後的那名陌生的高大男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