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茲昂現在只覺得雞皮疙瘩從腳底一直蔓延到頭頂上,他一開始並不覺得眼前的“女巫”是在叫自己,然而當他注意到自己周圍也沒有人迴應這個名字的時候,死去的記憶突然開始衝擊他的腦海。
自己是穿越的,而且是靈魂穿越!
莫非是自己的前身和眼前的女巫發生了什麼?不對,她說的是愛人,自己穿越的時候,那時候的“勃茲昂”也就十二三歲,必然不可能結婚,不過她的稱呼也並不是“丈夫”,那也可以說是她所愛的人。
而最重要的,她說了自己的愛人被打成了重傷,自己在醒來的時候也是重傷,胳膊還斷了一根。
儘管內心不願意承認,但是勃茲昂覺得,應該是自己,沒得跑了。
這十二年來自己的眉眼雖然有些變化,但是也沒大到看不出來的地步。
可是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以前叫穆圖斯,也沒有以前的記憶,這個話自己怎麼接?
“我不叫穆圖斯。”勃茲昂終究還是說了實話,他不想欺騙眼前的人,因爲這太容易被戳穿了。
“不,你就是穆圖斯,我不可能認錯。我怎麼可能認錯呢?”索婭絲搖着頭站了起來,她一步步靠近勃茲昂,擡起那蒼白纖細的手就要觸摸他的面龐。
勃茲昂下意識退了半步,而索婭絲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你……你真的不認識我?”索婭絲不可置信。
“我連閣下臉都見不到又談何認識閣下?”勃茲昂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然而索婭絲卻一瞬間心如刀絞。
是啊,他從頭到尾都沒見過自己的臉,哪怕袍子還是那一件,哪怕人還是那一個。
談什麼認識?
或許眼前的人真的不是穆圖斯,他們只是相像而已,索婭絲心中閃過一絲悲哀。
“你們要怎麼處置我?”索婭絲已經不再在意任何事情,既然這次已經從森林裡出來,她也不想再次回去,那裡只有無限傷心的回憶。
“依照公爵領管理辦法,殺人償命,但是你屬於仇殺,而且所殺之人都是直接或者間接造成你愛人死亡的人,你一共殺死村民十二人,因此,判處有期徒刑六年。”
勃茲昂宣佈了判決結果,如果在其他貴族領地,貴族是可以任意處置領地上的任何罪人的,而勃茲昂覺得不合理,便提出應該“依法治領”,麗芙也欣然同意。
而在這個基礎上的治理已經長達五年,法有法規的理念基本深入人心。
索婭絲默然,母親同她說過,雖然那些領主都很可惡,但是沒有他們的治理就不會存在秩序的社會,因此,不論如何,擾亂治理終究是不對的。
母親也是因爲覺得自己無法在保持秩序的情況下對抗一個國家才帶着她隱居起來的。
“抱歉,但是我們得給你戴上手銬。”勃茲昂歉意地衝索婭絲行了一個禮,然後拿過一個手銬直接遞給了索婭絲,因爲他明白,任何一個途徑的亡語者,要逃脫這種鐵銬實在太過簡單了。
索婭絲自己給自己戴上了手銬,隨後跟隨着勃茲昂離開了士兵的包圍。
她靜靜跟隨着勃茲昂,看着眼前那個熟悉而陌生的背影,思考着自己未來究竟要如何,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外面,也是她第一次思考未來。
以前都是倚靠穆圖斯同她講述,現在她要靠自己去親眼看看。
走到外面,衆人見到勃茲昂身後帶着手銬的身影紛紛開始歡呼,
就像是迎接英雄的凱旋,對此勃茲昂只是擺了擺手,士兵們便紛紛噤聲。
索婭絲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眼前這個長得像穆圖斯的人,明明如此年輕,爲何能讓所有人信服?
而當走到村民們眼前的時候,索婭絲只看到村民眼中瀰漫着恐懼,他們在畏懼自己,像曾經那些人一樣。
突然,一片菜葉從一旁飛了過來,砸在寬大的袍子上,勃茲昂和索婭絲同時回過頭,只見到一箇中年村民面露兇相。
“女巫去死吧!都怪你我爹去年才死在森林裡!都是你害的!”
勃茲昂搖了搖頭,然後繼續向前走去,而索婭絲則是露出了一絲失落。
然而很快,一個士兵就走到村民面前,抽出一根長鞭直接衝着他的身上抽去。
“誹謗他人者,依照公爵領管理辦法,鞭五十,行動過激者,鞭一百。”
慘叫聲隨着鞭子的落下一次次響起,索婭絲不時回過頭望去,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是新奇,這和穆圖斯說的並不一樣。
“會騎馬嗎?”來到外面,勃茲昂轉頭看向索婭絲。“哦對了,還未請教尊名?”
“什麼是尊名?”
“哦,就是問你的名字,尊名是敬稱。”
“我叫索婭絲,不用對我那麼尊敬的,我現在只是個囚犯。”
“不,必要的尊敬還是應該有的,這是禮貌問題。”勃茲昂搖了搖頭。
“我不會騎馬。”索婭絲別過頭去,她現在越看勃茲昂越像穆圖斯,索性不再看他。
“那有些難辦啊……”勃茲昂有些爲難,這裡並沒有專門的囚車或者馬車,他並不好押送索婭絲。
甚至不只是押送,以索婭絲亡語者的身份,整個領地也不會存在能看守她的監獄。
勃茲昂只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
“你過來一下。”勃茲昂也沒有其他辦法,現在已經入夜,他回到城堡可能已經半夜了。
索婭絲不明所以地走上前。
“失禮了。”隨後在索婭絲的一聲驚呼中,勃茲昂直接把她橫抱上了馬。
熟悉的感覺,和那個人一樣有些方面莽莽撞撞的。
索婭絲心中閃過一絲悸動,隨後又爲眼前的男人的失禮而惱怒,就是穆圖斯都沒有這樣觸碰過自己的身體。
然而不知爲何,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她並不是那麼牴觸。
“抱歉,不是故意這樣,但是馬匹顛簸,如果你不坐在前面會摔下去的,況且你還戴着手銬。”勃茲昂道了聲抱歉。
“如果你不願意,那我儘量保證自己不觸碰到你。”
“沒事,走吧。”索婭絲搖了搖頭。
馬匹開始疾馳,風吹拂着兩人的臉頰,兩個人各懷心事。
“你的途徑是什麼?”眼見路上的氣氛有些尷尬,勃茲昂還是帶起了話題。
“因爲下面的人給我的彙報裡稱呼你爲女巫,但是我並不記得有哪個途徑有女巫這個職業。”
“深淵,巫師。”索婭絲言簡意賅。“你怎麼清楚各個途徑的職業的?”
“因爲我也是一個亡語者。”勃茲昂搖了搖頭,他從不牴觸亡語者的身份,哪怕當初還是普通人的時候也沒有常人那般懼怕。
“深淵途徑。”
索婭絲顯然對此很是驚訝,她自然清楚常人對於亡語者的牴觸,眼前的人又是如何能成爲一個領地的總領兵的?
“這件事情只有公爵夫人和小公爵知道。”似乎是預料到了她的疑惑,勃茲昂解釋了一句,隨後就說明了內希達爾的情況。
“我的情況則是更特殊一些,不過我從不覺得亡語者是天生邪惡的,甚至大部分都經歷坎坷。”
“我會把你的牢房定在城堡裡,你以後的六年住那裡,至於再之後,你想到哪裡都隨你,不過不要再在公爵領犯法了。”
“你不怕我殺死你們嗎?”索婭絲對勃茲昂的決定有些難以置信。
“你願意同我交談而不是一開始就刀劍相向,就證明你是一個理智的人,而你對你的愛人情深義重,證明你是一個重情義的人,你沒有拒絕手銬甚至自己戴上證明你是一個有原則的人。”
“這樣一個人,我實在想不到她隨意殺人的理由。”
索婭絲啞然,隨後又對勃茲昂刮目相看,她大概明白, 眼前的年輕人是如何成爲總領兵的了。
“況且我也不是沒有自保之力,而且,如果我不信任你,在最開始我就直接將你交給士兵們就好,他們雖然懼怕,但是不會拒絕。”
“而既然信任你,我不如信任到底。”
……
時近半夜,兩人終於回到了城堡,守衛們迎了上來,勃茲昂只是讓女僕們額外再準備一個房間出來就帶着索婭絲進了城堡。
隨後勃茲昂給索婭絲取下手銬。
“你不怕我逃走嗎?”索婭絲脫口而出,而隨後又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
“你想的話隨時都可以,哪怕沒有我看守也是一樣的。”勃茲昂帶着她來到房門口。“夜深了,早點休息吧。”
索婭絲走進屋內,看着整潔的房間,實在無法把眼前的一切同牢房聯繫起來,她慢慢來到牀邊坐下,感受着那些柔軟的布料,驚奇於眼前的一切。
森林裡有動物溫暖柔軟的皮毛,然而同紡織出來的布料質感是完全不一樣的。
整潔的地面,空蕩的房間,索婭絲脫了鞋,抱着雙腿坐在牀上,發着呆。
這個和穆圖斯很像的人,性格也很像呢,說不定,自己能和他成爲朋友。
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爲何領民對他敬畏,士兵對他信服?他那麼年輕,又和穆圖斯那麼像。
而且城堡的公爵竟然也是一個亡語者,還是言靈途徑,那又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未來充滿迷霧,也充滿希望,索婭絲帶着各種疑惑,終究還是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