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吧,你們是怎麼給我晃悠到手雷工廠裡去的?”城堡後方草坪的大樹下,勃茲昂有些無奈和生氣,雖然說是“你們”,實際卻只看着內希達爾。
他當然明白是誰提出的主意,他可太瞭解內希達爾了。
內希達爾掰弄着手指,一臉無辜。
“是索婭絲姐姐說我需要去學習,想學什麼都可以的……”
索婭絲顯然沒想到還能這麼搞一出,頓時感覺自己百口莫辯。
可勃茲昂是什麼人?他帶着內希達爾都七年多了,這小丫頭還能瞞過他?
“自己想去看就自己想去看,別什麼都往你索婭絲姐姐身上推。”
“唔……好吧,是我想去看的。”小丫頭敗下陣來。
隨後,勃茲昂又嘆了口氣,眼神也柔和起來。
他緩緩蹲下身,看着手足無措的內希達爾,輕輕牽起她的手,內希達爾淚眼婆娑,但是硬是沒讓眼淚落下來,勃茲昂看着她的眼睛,那眼中帶着倔強。
“內希,我知道你喜歡機械,喜歡,嗯,我弄出來那些東西,因爲它們新奇,它們可以說是一種全新的體系,但是你要明白,沒有什麼東西是憑空的。”
“機械的原理是基於鍊金學、物理、數學等等的基礎學科,一味癡迷於機械展現的效果,那你永遠都只會是一個觀望者,你只能去看,但是你永遠看不明白。”
“這也是爲什麼我要你好好學習其他知識,你真的嚮往機械,而不是像夫人要求的那樣,單純作爲一個傳統的淑女小姐,那你就要明白,你究竟需要什麼,才能走上你想走的路。”
“如果你不能真正把基礎打牢固,那麼機械對你而言永遠只會是一個裝飾品。”
“學習是痛苦也是快樂的,因爲你需要去度過那些枯燥而乏味以及困難的學習過程,但是當你發現你學到的東西能在生活中使用,你發現你掌握的東西可以創造新的價值,那麼,這個結果會很快樂。”
內希達爾停止了抽泣,她抿了抿嘴,點了點頭,她害怕勃茲昂責怪她,但是勃茲昂從來都是耐心地教導。
或許是受前世的影響,勃茲昂一直堅信,教育是建立在溝通和理解上的。
“明白了就是好的,我知道,既然你喜歡機械,那我要跟你說好,任何一個學科到後面都是枯燥的,你可能會因爲興趣使然去了解,但是也會因爲重複勞動而退縮。”
“但是量變產生質變,沒有千百次的積累,就不會有能力瞭解和精通,如果你真的熱愛機械,以後就要好好學習知識,不能偷懶了。”
“嗯,我以後一定會認真學習的。”內希達爾堅定地盯着勃茲昂的眼睛,像是在發誓。
勃茲昂輕輕拭去小丫頭的眼淚,笑着說道:“做決定是簡單的,但是堅持纔是最難的,要持之以恆懂嗎?”
“嗯……勃茲昂哥哥,什麼是持之以恆?”
“呃,就是要一直堅持的意思。”
……
“你又喝酒了?”忽米爾斯推開木門進來,他手中抱着幾個豆罐頭,這是今天他和那個男人的晚餐。
男人一直沒有告訴他名字,他就叫男人“老頭”。
而男人則叫他“小鬼”。
老頭和小鬼現在就是活在下水道的落難父子,起碼在別人看來是這樣的。
因爲男人催眠了他們。
催眠,靈魂途徑的基礎能力之一。
忽米爾斯並不瞭解,
眼前的人差一步就能成爲輪迴之主,而也是他內心的魔障讓他一直站在那道門前無法進入。
因爲輪迴之主的晉升涉及到靈魂途徑最神秘的權能——輪迴。
“咳,和你小子沒關係,晚餐帶回來了?”男人坐了起來,他坐到火堆旁邊,從一旁拿過一個罐頭。
“小鬼,你不覺得枯燥嗎?”
忽米爾斯知道男人在說什麼,他終究是個孩子,真正想要的都寫到了臉上,在與他相處一天,男人就知道他滿腦子都是復仇。
復仇,和曾經的自己一樣,只是自己復仇以後只剩下後悔,他並不希望男孩重蹈覆轍。
而忽米爾斯的目的也很明確,在知道眼前男人的強大以後,他就希望男人幫他,或者,教導他。
教導他,如何成爲一個亡語者。
靈魂途徑是唯一一個能洞悉將常人轉變爲亡語者的途徑。
“不枯燥,只要有一天你不幫我,我都不覺得枯燥。”忽米爾斯一臉倔強。
男人嘆了口氣,隨後扯開已經烤熱乎的罐頭蓋。
“小子,我知道你復仇心切,但是你考慮過後果嗎?”
忽米爾斯頓了一下,並沒有說話。
“復仇很簡單,殺死你三哥……好吧,殺死沃瑞爾,然後呢?你父親現在被軟禁,不知生死,你無法命令那些士兵,畢竟他們在上一秒還是沃瑞爾的人,而且你也不懂帶兵,之後羣龍無首的士兵們就變成一盤散沙,而北方的約瑟必然會抓住這個空隙,你不會覺得我們的鄰居很好相與吧?”
忽米爾斯依然一聲不吭,但是眼神逐漸有些動搖。
“首先,我得告訴你,我不是阻止你復仇,但是你的復仇是否會給其他人帶來災難?沒人應當爲他人的魯莽而喪命,這是我用實踐得來的真理。”
“不然,之後你會像我一樣活在悔恨與恐懼中,一輩子。”
“那我該怎麼辦?”忽米爾斯突然感到無比委屈,他就像一個失去希望的孤狼,在荒原中漫無目的地前行。
“首先,我不建議你成爲亡語者,越強大的亡語者所聆聽到的迴響會越多、越劇烈,你如果精神不夠強大,那成爲迷失者被秩序神殿的人消滅是你唯一的結局。”
“而且,”男人頓了頓。“成爲亡語者,不僅意味着你失去了北境領的繼承權,同時失去的還有作爲正常人類活在這個世界的權利。”
“常人永遠不會理解亡語者,我們和普通人永遠只會像油水一樣界限分明。”
“所以,你最好的辦法是離開北境,找到你二哥或者去王都和各大貴族求援,當然,他們得願意幫你。”
“可是他們現在封鎖了北境……”忽米爾斯有些泄氣。
“我可以幫你出去。”男人開口道。
忽米爾斯驚訝地轉過頭,他知道男人一直都不願意再插手各種破事兒,他只想躲在這裡苟且,度過餘生,有機會的話,讓那個被他引導造就的亡語者殺死他自己。
“不要驚訝,我也是從復仇的路上回來的人,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能不能做到你想要的,我並不確定。”
“我也不確定你以後是否會悔恨痛苦,而當你聽完這些,還要走上這條路,那麼我會把能教你的教你,能幫你的,我也會去完成。”
“只是還是記住那句話,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忽米爾斯沉默不語,最後篡緊拳頭。
“我會復仇,我也會注意你說的那些,如果我真的成功了,我真的成爲了北境領主,我會按你的希望去找到那個人,讓她完成你的意願。”
“那就一言爲定。”男人吃下最後的豆子,隨後坐回到牀上。
“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裡?”忽米爾斯問道。
“總之不是現在,約爾城的守軍還沒回到正常人數,直接離開會驚動他們。”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足夠黑的晚上,按月相來看,大概還有五天,那天的月亮會迴歸新月,天會無比漆黑,利於逃走。”
“可除了月亮還有星光。”忽米爾斯帶上了一絲狐疑。
“呵,還有個原因是月亮完全隱去以後,我的能力會有最大的提升。”
“因爲純粹的死物懼怕日月的光。”
“我可不想逃離一個地方還得費盡心思和力量。”
忽米爾斯並沒有聽懂男人的話,但是五天,他還等得了。
很快,時間來到五天之後,這時的聚落已經失去了兩人的身影,而所有人似乎都理所應當。
兩人在下水道中步行,而男人則是時不時停下,閉上微微眼感知,隨後又向前繼續走去。
忽米爾斯注意到,男人在走向下水道的出水口。
兩人來到出水口附近,男人閉上眼睛,口中呢喃着細語,水面突然開始沸騰一般冒出氣泡,很快,無數殘缺的軀體從水裡冒出頭,他們眼中閃爍着幽綠色的熒光,很多的皮膚已經脫落露出下方被泡得呈慘粉色的肌肉,更多的甚至已經是一具枯骨,還有的則是肢體不全。
忽米爾斯只感到腳底在冒涼氣,他這才知道,之前都小看了男人,一個亡語者,竟然能如此可怕。
出水口這裡是有鐵柵欄的,屍體的大小並不足以直接通過,而這座幾百年的約爾城,下水道里的屍骨何止千百?
即便以前的屍體都已經腐蝕殆盡,可下面這麼多流浪者的聚落,幾乎每天都在死人。
恐怕上方的居民都難以想象自己一直躺在一個墳堆上,而且身下的墳裡的屍體還能被人隨意召喚回來。
“放心,他們只負責引開士兵們,我會讓他們製造騷亂,你就趁亂出城。”
“你不出去嗎?”忽米爾斯看向男人。
“不了,我還不想離開。”男人搖了搖頭。
在他們說話間,亡靈大軍浩浩蕩蕩地開始從管道向地面鑽去,它們要製造混亂引走士兵。
“我不會讓它們隨意殺人的,這點你放心,等你回來,這裡還是會是一個安靜祥和的約爾城。”男人說着,就向着來時的方向走去。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忽米爾斯整理好斗篷,隨後他看向男人的背影,高聲問道。
“烏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