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下水道里瀰漫着各種味道混合的惡臭,老鼠們聚集着啃食着不知道是什麼的屍體。
一隻老鼠似乎聽到了什麼,立起身,隨後所有老鼠飛快逃竄開。
拐角處,一個少年一瘸一拐地走過過道,隨後不顧牆壁的骯髒,靠着牆坐下,他已經十分疲憊了,用白色布帶綁緊的左腿上正在向外滲出鮮血。
他的腦門冒着冷汗,表情因爲劇痛而顯得猙獰,眼中閃過濃濃的悲傷與憤懣。
上方傳來密集的腳步,少年下意識屏住呼吸,隨着腳步漸行漸遠,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現在全城的士兵都在尋找他,他們要殺死自己,清理掉阻礙那個人上位的最後一隻蟲子。
他是忽米爾斯,北境公爵的小兒子。
在老三沃瑞爾確認那個消息以後,他就開始着手佈置。
沃瑞爾以北境公爵的名義將親衛隊調離城堡內,而在北境公爵有所警覺的時候直接讓自己的親衛軟禁了他,同時,沃瑞爾一邊派人前去刺殺忽米爾斯,而發覺不對的忽米爾斯立刻同母親一起逃離,然而在半途中,他的母親爲了保住他被追上的的士兵砍下了頭顱,而這一切都發生在忽米爾斯眼前。
他隨後利用城鎮中的複雜地形甩掉了追逐的大部隊,而爲了躲避小股探查隊伍不得不躲入了下水道中。
大腿也是在掉下來的時候被斷開的木板劃傷的。
忽米爾斯的母親只是庶民,因此小的時候他很多次來到這個約爾鎮上。
城鎮離約爾堡並不遙遠,但是其下方龐大的排水設施卻四通八達,如同另一座約爾城。
忽米爾斯知道,許多流浪者和小販、甚至是一些被追逐的囚犯都住在下水道里,這裡不需要昂貴的房費,節省下來的錢可以買很多吃的,隨便用下水道里時不時飄來的木板就能搭建一個居所,對於身不由己的這些人,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
而對於逃亡中的他,這同樣是一個絕佳的地方。
前提是沒人認出他。
忽米爾斯遠遠望見那些地底老鼠們的居所,他走到角落,將雙手佔滿塵土,隨後拍在身上,讓自己看着骯髒一些,將衣服撕扯開弄髒,畢竟貴族的華服和流浪者們的區別還是很大的。
他從牆角用手摳出一些污泥,然後塗在臉上,這樣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有人認出自己,同時抓起一塊沒人要的破布,忍着惡臭裹在頭上遮住臉。
做完一切準備,他就一瘸一拐地朝着聚落走去。
聚落內比想象的冷清,但是好在似乎沒有人刻意注意自己,忽米爾斯儘量讓自己顯得像個小透明,他步履蹣跚地走到一個角落蹲下,腿上的疼痛讓他有些無法忍受。
只是他沒看到的,周圍的流浪漢們都帶着詭異的眼神,幾個人緩緩起身,而就在這個時候,忽米爾斯旁邊突然有個人抓住了他的胳膊,隨後在他發出叫喊聲以前就把他拖入了黑暗中。
忽米爾斯不斷掙扎,然而前面這黑袍人的力氣大的出奇,況且他也就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那些掙扎更像是在同大人鬧彆扭。
很快,黑袍人把他帶進了一間屋子,他反手關掉房門,然後把忽米爾斯丟到一邊。
“你這白癡,你以爲自己僞裝的很好?”這是個很粗曠而沙啞的聲音,而忽米爾斯確定自己並沒有聽過這個聲音,這人他並不認識。
“小子,你知不知道這裡是哪?這裡是約爾城的地鼠區,
什麼是地鼠?地底的老鼠!老鼠會不知道同伴和鄰居都有些誰?”男人罵罵咧咧,而忽米爾斯則是驚疑不定,他不清楚這人究竟要對自己做什麼。
“說吧,小子,你哪來的?別跟我說某個地底聚落的名字或者上面的約爾城,整個城裡就沒穿的你這麼好的人。”黑袍男人拖過一把椅子在忽米爾斯對面坐下。
忽米爾斯一言不發,只是把頭低下。
而面前的男人嗤笑了一聲。“怎麼,不說?是要讓我來猜猜?上面一羣士兵正在滿大街搜人,說明你和約爾堡有關係,聯繫上他們之前突然警戒全城,以及封鎖了周邊的聯繫,我猜一定是兵變。”
“兵變的直接意義是掌權,那誰要掌權?老哈登手底下的人都對他忠心耿耿,能要篡權的只會是他不得志的兒子,老二現在在外面,那發起兵變的只會是老大他媽和老三。”
“那你的身份就是哈登家的老四,忽米爾斯·哈登,我沒說錯吧?”
忽米爾斯只覺得雞皮疙瘩從腳底竄到了頭頂,他這一瞬間只有一個想法——
逃離這裡。
“行了,別白費功夫,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既然會從那幫耗子手裡救你,我就不會對你做什麼。”
男人笑了一聲,隨後脫下黑袍掛到一旁,露出有些花白凌亂的頭髮,腌臢的鬍鬚像是幾年沒清理過。
“好好在這待着吧,上面的士兵遲早要下來,你在這裡我還能保你,你要是出去,就自己聽天由命了。”
“你是誰,你爲什麼要幫我?”忽米爾斯現在很是警覺,他並不相信這個世界有免費的午餐。
“呵,大概是愧疚吧……”男人露出一絲落寞。“我曾經爲了復仇,做出了很極端的事情,而當那個孩子真的出生我又追悔莫及,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對自己的‘傑作’,不知道怎麼面對她,所以我躲了起來,像個老鼠。”
“她……是你的孩子?”
“不不不,只是我讓她的出生,帶着不幸和混亂,我甚至鼓動居民企圖殺死她。”
“她活了下來,同她母親一起。”
“那個時候我潘然醒悟,這麼做的我,和那個人究竟有什麼區別?但是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情我無法挽回,我只敢躲起來,苟且偷生。”
“看到你的時候,我想到她,這麼些年,她應該同你差不多年紀了,如果當初的當初沒有那些事情,我的孩子說不定比你們還大了。”男人轉過身,眼中閃過一抹悲痛和悔恨。
“所以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我現在每天都活在噩夢裡,如果我還能活着等那個孩子長大,我希望她親手終結我的惡行,這樣我也算是還清了世界上的一切了。”
男人沒有回答忽米爾斯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個兒地說着話,他有很長時間沒有同他人說過話了。
忽米爾斯抿了抿嘴,他不清楚最後這句話的含義,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活下來,然後向沃瑞爾復仇。
沃瑞爾殺死了自己的母親,這仇不共戴天。
“來了,坐好,不要發出聲音。”男人突然出聲,而忽米爾斯立刻停止了行動。
男人說得對,雖然他躲到地下可以延緩被抓住,但是以士兵們的腳力和邊境的封鎖,他不可能離開得了北境。
無法離開意味着不能求援,那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他現在只能相信這個男人。
很快,密集的腳步聲逼近了聚落,盔甲的碰撞聲在鐵器匱乏的地下是那般刺耳,兵器的碰撞聲在幽深的下水道內不斷迴盪,像是催命的號角。
“所有人!滾出來,雙手抱頭蹲下!”一個士兵一聲大喊。
流浪漢們面無表情地走上前,抱着頭蹲在地上,男人也穿上袍子走了出去,出去前看了忽米爾斯一眼,忽米爾斯讀懂了,那是要他不要亂動。
外面,士兵們只是掃了一眼就確認現場沒有他們要找的人——
連個孩子都沒有,十四歲的孩子在身形上同成人還是有差別的。
“搜!”帶隊的士官一揮手,幾個士兵就走上前,他們直接踹開了那些木門,不論流浪漢們費了多大心思搭建,一間又一間,不斷逼近着忽米爾斯所在的小屋。
忽米爾斯只覺得避無可避,他想要站起身逃走,或者直接躲到牀底下,可男人開門時的眼神反覆在他的腦海中打轉, 他沒由來地選擇了相信男人。
終於,這間小屋也被士兵踹開,忽米爾斯屏住呼吸盯着眼前高大的騎士,一動不敢動,看着對方手中的長劍,只覺得下一秒他就要被劈成兩半。
然而,這個騎士只是掃視了一眼,又看了眼牀底下,一邊罵罵咧咧地說着“窮的他媽連個櫃子都沒有”,一邊就轉身離開了小屋,留下一臉不可置信的忽米爾斯。
“報告長官,沒有發現。”
“報告,這邊也沒有。”
……
士兵們紛紛彙報,而士官看了眼地上蹲着的這羣人,只覺得晦氣,下水道里的惡臭彷彿更加刺鼻了,士官大手一揮。
“走!”
這時一個流浪漢似乎想到了什麼,就要站起身報告,可下一秒,他似乎犯了什麼病,突然倒在地上開始抽搐,幾秒後就口吐白沫,沒了呼吸。
“晦氣!走。”士官越看越噁心,隨後帶着士兵離開了這裡,地下聚落衆多,他們還得繼續搜查。
死去的流浪漢被推入了下水道里,其餘的人則開始跑去爭搶他的“遺物”。
男人面無表情地回到屋裡,然後關上門,將桌上的蠟燭點亮。
“謝謝。”
忽米爾斯現在就算再蠢也知道了眼前的這人應該是一個亡語者了,他道了一聲謝,隨後又猶豫起來。
“好了,小子,你暫時安全了,接下來你到底要走還是留下都隨你,留下的話記得每天干活,不然沒有飯吃,我可不養閒人。”
“我留下。”忽米爾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