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對小皇帝投入的感情挺大, 雖然小皇帝並沒有這麼想,也許是爲難,一個是他的母親, 一個是隻交了沒多久的好友。
如果是朝曦, 朝曦也會選擇母親,那畢竟是生他養他, 與他一起吃過苦的母親。
小皇帝要真的選了她, 他反而不敢再跟小皇帝深交,畢竟連母親都能拋棄的人,有什麼拋棄不了?
雖然是太后先對她下手的,但是朝曦敢肯定, 只要她殺了太后, 小皇帝肯定會反過來殺她。
朝曦搖搖頭, 很無奈的離開, 太后也沒攔, 她能打敗太后一次, 就能打敗太后兩次,在本來就打不過她的情況下, 體力還不如她,除了會用毒,多了一把匕首之外, 太后沒有半點優勢。
她敢一個人來, 就是來送死的, 這是個圈套, 用自己的命,換百寒子的命,也換朝曦的命,搞不好連沈斐的命也算在裡面,因爲她是沈斐的人,代表了沈斐。
朝曦突然發現自己聰明瞭,以前她是想不到這些問題的,一衝動,人就沒了。
太后大抵也知道,所以布了這個局,可惜她跟沈斐混在一起太久,學會了七拐八繞的花花腸子。
朝曦有些慶幸,又有些失落,慶幸自己想到了,失望自己不能殺掉太后。
她走到六條岔道口,剛要進去,身後突然傳來響動,朝曦沒有回頭,反手抓住太后纖細的手腕,用力一掰,咔擦一聲,太后手裡的匕首掉了下來,人也痛苦的跪在地上。
朝曦撿起地上的匕首,回頭看她,“雖然不殺你,但是你私自學我鬼谷的功法,我作爲下一任鬼谷谷主,要替鬼谷收回來。”
她手起刀落,割斷了太后手腕上的筋脈,從此這隻手什麼都做不了,再也拿不起武器。
她只廢了一隻,另一隻手留着給太后提些東西,她就算是太后,偶爾也要自己動手做些什麼,比如洗澡換衣裳之類的。
畢竟是個女人,什麼都讓別人代勞不可能。
朝曦做完將還帶着血的匕首丟在角落,離太后很遠,太后強忍着疼去拿,再回來朝曦已經不見。
她不想再跟太后糾纏,所以三步並做兩步,很快出了密道,瞧見了皇宮外的陽光。
走這條密道很麻煩,一出來身上便是溼的,很狼狽,落湯雞一樣。
朝曦將邊角擰乾,又在附近買了身新衣裳換上,完了去找沈斐。
在養心殿時有個小太監說皇上出宮是因爲沈斐被人襲擊昏倒,不放心他,所以出宮看看。
假的可能性很大,當然也有可能是真的,這種時候沒有證據,小皇帝怎麼可能拋下她,火燎火燎出宮。
他如果做了,就是對不起沈斐,沈斐把她託付給小皇帝,要他倆一定在一起。
現在小皇帝不在,是被他母后支開的,還是自願走的呢?
人心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它有可能向着你,也有可能向着你的敵人。
朝曦摸了摸身上,不知道是過密道時被百年的老井水凍着,還是怎麼地,莫名有些冷。
太后的動作很快,朝曦只換了件衣裳的功夫,已經瞧見大街上有官兵走來走去,還有人拿着她的畫像通緝,雖然並不怕他們,不過覺得麻煩,朝曦儘量不與他們衝突,先去找沈斐要緊。
儘管心裡有六分把握沈斐受傷是騙人的,但心中就是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壓的人喘不過氣。
現在大街上都是官兵,朝曦不敢走大路,儘量挑小巷子,沒人的地方,也不知走了多久,心中突然警鈴大作,她陡然歪頭,一把劍擦着她的脖頸,插在身後的牆上。
朝曦先是摸了摸脖頸,有一絲血,又順着劍看了看偷襲的人,不出意外,是百寒子。
看來太后沒有騙她,百寒子真的來找她了。
這個人真的很奇妙,明明是個壞人,準確的說亦正亦邪,偏偏有個很壞很壞的女人甘願爲他去死。
太后說不清她是什麼樣的人,縱然很壞,可如果沒有人逼她,她也不會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朝曦不恨她,甚至有些能理解她。
嫁給不喜歡的人,被他的妾室欺負,不得已練了功,又拿了刀,親自動手殺死自己的敵人。
她很聰明,知道百寒子只能幫她一次,不可能永遠幫她,所以她想學藝,而不是讓百寒子動手。
後來上了位,穩坐皇后的位置,成爲先皇的嫡妻,可惜沈斐棋勝一籌,打敗了她丈夫。
她也厲害,當機立斷捨棄一切逃跑,被抓後讓自己的兒子動手殺沈斐,雖然沒成功。
她與沈斐的鬥爭也是贏多輸少,當然這裡面肯定有沈斐相讓的原因。
第一,太后是個女人,沈斐不欺負女人。第二,他留着太后有用,所以不殺,好幾次放過她。
朝曦一直不太明白,沈斐留着她幹嘛?或許以後就懂了。
總之太后一點不簡單,好幾次險些要了沈斐的命,可惜沈斐命不該絕,當然也有他聰明的成分,都有原因。
太后也算一代梟雄,作風狠辣果斷,幾乎很少失手,這次她是太心急。
或許百寒子告訴她時太晚,沒來得及籌劃,也或許是她開始選擇尊重百寒子,後面突然反悔,所以緊急想了個辦法,將她引出來誣陷。
如果是後者那就可怕了,拿捏人性拿捏的太準,知道她一定會救那個小太監。
朝曦平時在皇宮裡沒事幹,聽說皇宮裡的太監和宮女受了傷,或是生了病,沒有權利看太醫治病,只能老老實實待在房裡等死,或是憑自身的身體硬抗過去。
每天幾乎都有人死去,她很心疼,如果遇到,絕對不會不管,宮裡的侍衛有不少都是找她治的。
她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多給人看病,省得她忘了自己的本。
現在看來人不能太善良,太善良的後果是很容易被人拿捏,抓住弱點。
朝曦苦笑,她以後不會了,也或許沒有機會了。
太后說的話是太后說的,並不真的代表百寒子,萬一百寒子沒有放水的意思,那她今天有可能死在這裡。
剛跟太后打了一架,消耗了不少體力,又來一場,她不一定能頂住。
朝曦不知道想起什麼,突然笑了。
原來如此,太后明知打不過她還來,可能就是篤定她不敢殺她,所以消耗她的體力,讓她鬥不過百寒子。
跟百寒子這種高手過招,需要全力以赴,一絲一毫都不能鬆懈,不僅如此,還要養精蓄銳,保持全盛時期。
其實全盛時期朝曦對付他也沒把握,更何況是現在。
“特意在這裡等我?”
朝曦有些驚訝,驚訝自己見到百寒子居然這麼平靜,她以前設想過見面,也許是破口大罵,也許是激動的爲師祖報仇,唯獨沒有想過,她會這麼淡定。
宛如一碗水,沒有半點波瀾。
百寒子朝她走來,彷彿嘮家常一般道,“你都長這麼大了?”
果然是他,那個在她小時候給她蠱蟲,解決了她的燃眉之急的黑衣人。
朝曦眼睛一酸,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不想打,也不想殺百寒子。
“拿起劍,打一架吧。”百寒子語氣平靜,“讓我看看師傅這些年的成績,她把你教成什麼樣了?”
他的師傅,就是朝曦的師祖。
朝曦瞧了瞧劍,有些猶豫。
她猶豫,百寒子不會,長劍破空而來,他不是太后,劍法又快又穩,朝曦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接不了他十招。
不得已側身避開百寒子的劍,將插在牆上的劍拿在手裡。
有了劍,心裡纔有安全感,因爲百寒子太可怕了,朝曦的所有優勢在他面前都失了效果。
他用毒比朝曦強,功夫也隱隱高了她一籌,劍法更是在她之上,年齡也比她大了一輪的樣子,吃的鹽比她吃的飯還多。
這還不算,他很勤奮,不是沈斐和太后那樣嬌生慣養的人,他與朝曦一樣,每天勤練劍,體力絕對不比朝曦差,他還有毒蠱在。
對上他,朝曦完全沒有優勢。
想拖想耗,只會耗是自己。
百寒子的劍太快了,那日他與沈斐打的時候,幾乎瞧的人眼花繚亂,還好沈斐跑的快,再晚一點,他的體力用盡肯定敗在百寒子手裡。
佔上風只是一時的,後來還是用了計才得以脫身。
朝曦六成體力,對上他全盛時期,當真狼狽,接劍接的手忙腳亂,好在她眼疾手快,有時候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握了劍與百寒子碰撞。
劍都是百寒子的,爲了公平,兩把劍材質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幾次碰撞已經磕出了豁口。
也許是百寒子隨手在哪家鋪子裡買的,根本沒細選,他跟朝曦一樣,練的是百家功,沒有固定武器,可以用劍,也可以用鞭,都會,但是都不精,這也是沈斐能在劍術上打敗他的原因。
劍術並不是百寒子最擅長的,卻是沈斐最擅長的,百寒子非要用劍術與沈斐打,有點勉強自己,所以他輸了。
這次兩個人都不是用劍高手,很公平。
狹窄的小巷子裡不夠倆人活動,時不時會有人進來,都被倆人刀光劍影嚇跑。
倆人也不管,越打越烈,幾乎毀了小巷子裡的所有東西。
這條巷子不知道是誰家後院,堆積了些貨物,裡面是沙子,角落裡還有柴。
柴的繩子被朝曦砍斷,木塊嘩啦啦掉下來,朝曦一腳一個踢過去對付百寒子。
百寒子的長劍咔擦一聲,從中間將木塊分裂,其他兩塊也被他一左一右揮開。
朝曦手中多了幾根銀針,彈指飛射而去,百寒子長袖一揮,收入囊中。
朝曦有些吃驚,“你居然接得住九鳴針法?”
這套針法不僅可以用來治病,也可以用來殺人。
“九鳴針法?是這樣嗎?”百寒子拔掉袖子上的針,屈指彈了回來。
那針又細又小,顏色也不對,是黑色的,幾乎不反光,很難在陰暗的小巷子裡看到它,只能用耳朵聽。
聽它的動靜,可惜不知出了什麼差錯,朝曦錯愕的發現針已經插在她肩上,她有些不敢置信,瞧了瞧只露出眼的針,又瞧了瞧百寒子。
“發現了是嗎?”百寒子沒有乘勝追擊,“你聽不到了,聽不到九鳴針法的聲音了。”
他舉着劍,站在不遠處,“不僅聽不到了,你也看不到,聞不到了。”
朝曦蹙眉,“怎麼回事?”
“你被一種叫做人間煙火的東西困住,你不適合談情說愛,也不適合嫁人生子,我們鬼谷的人註定孤老終生,沒有人能逃過這個命運,除非他能放棄一切。”
百寒子繼續道,“愛情和鬼谷傳承,你只能選一樣。”
“爲什麼?”朝曦不懂。
“因爲難兩全。”百寒子戴着面具,瞧不見臉,只一雙眼睛黑黝黝宛如潭水,“我們生活不是生活,是練功,我們可以在黑夜裡不點火,也可以安安靜靜聽一滴水的動靜,但是在熱鬧的京城不行。”
“繁雜的聲音很容易堵塞你的耳朵,錯亂的氣味也會混淆你的判斷,你可以不點燈生活,別人不行,你委屈自己成全他,那麼你的視覺就會大幅度下降,所以你聽不到,看不到,也聞不到了。”
朝曦渾身一顫。
原來是這樣,百寒子沒說錯,她自從跟沈斐一起住之後,每次晚上洗澡或是做什麼,沈斐都會點燈,朝曦習慣了火光,眼睛也漸漸適應,反倒適應不了黑暗,在黑暗裡瞧不見了。
這是一種退步,讓她恐慌。
如果她再跟沈斐繼續在一起的話,怕是不出三年,她的本領都會丟。
朝曦心亂的一塌糊塗,難怪呢,難怪太后獨來獨往,難怪百寒子很少逗留皇宮,他們都懂,只有朝曦不懂。
其實朝曦有些發現,她視力和聽覺,嗅覺都在倒退,但是以爲是藥蠱成年的原因,有得必有失,沒想到居然是因爲跟沈斐在一起。
“你喪失了鬥志。”百寒子很肯定,“不想爲你師祖報仇了?”
朝曦握緊了劍,將其它心思壓下來,繼續跟百寒子打,也不知打了多久,因爲心態原因,朝曦好幾次失手,劍險些被百寒子打落,肩上還捱了一下子。
這一下子將她打醒,開始全心全意與百寒子過招,百寒子似乎打的很過癮,招式越來越狠,招招致命,他在逼,逼出朝曦的潛力,逼她殺了他。
朝曦發現了,可她阻止不了,她的劍招被百寒子引的收不住,就像潑出去的水一般,跟着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朝曦腦子跟不上的地步。
所有的經驗都是假的,在這一刻朝曦靠的是本能,本能告訴她應該怎麼做,本能告訴她,她的劍會殺了百寒子。
百寒子似乎也做好了準備,在不知道打了多少招之後,突然緩了劍招,朝曦收勢不及,緊急之下只來得及將劍朝上劃去。
咔擦!
百寒子的面具一刀兩半,陶瓷的碎片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也露出一張年輕俊美的臉。
其實從一些細節來看,朝曦已經知道百寒子長得很好看,可她從來沒想到,居然長得這麼好看。
和沈斐不一樣,百寒子是那種帶着邪氣的俊美,如果說沈斐是純淨至極的梅花,那麼百寒子就是勾人下地獄的彼岸花。
他閉着眼,長長的睫毛垂下,等死一樣束手就擒。
“爲什麼突然收勢?”朝曦想罵他,看着這張臉也罵不下去。
果然好看的人幹什麼都有優勢,難怪百寒子會戴面具,大概是怕別人因爲容貌小瞧他。
“想死哪有那麼多理由?”百寒子睜開眼,奇怪的瞧了瞧她,“這是個好機會,給你師祖報仇,爲什麼不動手?”
朝曦找不到理由,“你爲什麼想死?”
“別廢話了。”百寒子揚起頭,露出脆弱的脖頸,“我做的孽是時候還了,殺了我吧。”
朝曦凝眉,“你想好了?”
“嗯。”百寒子回答的漫不經心。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我看得出來,你對師祖有感情,師祖亦然,我經常瞧見她拿着你送她的扳指反覆摩擦,日日夜夜都摸。”
百寒子無動於衷。
“也許她在等你的道歉。”
百寒子還是沒動,朝曦嘆口氣,舉起劍,既然百寒子想贖罪,那就成全他吧。
她緊緊握着劍,怕百寒子痛苦,想一劍來個痛快,幾乎使了全身的力氣,陡然朝百寒子砍去。
砰!
劍碰到另一把,擦出火花,百寒子睜開眼,嘴角莫名勾起,“你說服我了。”
他看了看天空,還沒到晚上,有太陽,只是被陰雲遮住,顯得有些昏暗,可陰雲遲早會退去,反倒是太陽,永遠在那裡。
“突然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