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還是隱隱作痛,辛子默也蹲在了她的身邊,照例給了她披上衣服、遞紙巾。夜晚燈火迷離,四周車來車往,辛子默一把摟過杜安然,將她緊緊擁在懷裡。
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她顫抖的身子,他握住她冰涼的手,用自己的溫度去溫暖她。
她已經再沒有力氣去拒絕他了,她整個人都疲憊不堪。這座冰冷的城市,置身其中,如在孤島,孤苦無依,只有他的溫度在慢慢將自己的身心融化開。這算不算抱蛇取暖,她已經無力再計較這些了,她只知道,好冷……
“安然,我送你去醫院。”辛子默打橫抱起她進了車。
杜安然也沒有拒絕,她微微閉起眼,捂着胃。車子裡辛子默開了空調,還有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過了很久,她才覺好了許多。
辛子默的車開得很平穩,也不敢加速,在就近的醫院裡停了下來。已經很晚了,只有值班醫生在,辛子默忙忙碌碌總算把杜安然安頓了下來。
因爲只是小胃病,杜安然執意要回家,辛子默不同意,一直坐在牀邊陪着她,給她最無微不至的照顧。
但兩人終歸還是無話可說,杜安然打着點滴,辛子默就看着點滴往下流淌。一切很安靜,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時間恍如靜止。
杜安然閉上眼,躺在牀上,腦海裡卻浮現着一幕又一幕的畫面。這些,幾乎都與辛子默有關,揮之不去。她努力去想一些快樂的事,比如和晉少南在一起時,比如和柳彎彎在一起時,比如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候,但越是去想快樂的事,越是痛苦。
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和辛子默之間走到了這樣的境地,以前他雖然沉默寡言,可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她也何嘗不是呢,從前那個愛說愛笑的杜安然,又去哪了……
這一天下來,杜安然折騰得很累,閉上眼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就沉沉睡了。辛子默守着她,兩人近在咫尺,但他卻第一次有一種遠在天涯的感覺。
明明就在眼前,可他想,她……還是不屬於他。
他的手撫摸過她瘦削的臉頰,一遍又一遍……低下頭時,他能夠清晰地聞到她發間的迷迭香的味道,他的心驀然疼痛,他們,怎麼就回不到從前了呢……
那兩年,從遇見到“相戀”,每一個細節都充斥着利用和仇恨,他很後悔,辜負了兩年好時光,又還有多少個兩年會在原地等他呢……
“安然……”他低聲呢喃地喚着她的名字,左手緊緊握着她的右手,他怕自己一鬆手,又是滄海桑田後會無期了。
暗夜寂靜,秋葉飄落無聲,煙花不開,孤獨不散。
第二天一早杜安然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點多,辛子默已經不在身邊了。她意識到今天是週四,她還要去上班的。
辛子默說過,遲到早退,照例扣工資。
慌忙之間她趕緊去找手機,卻在打開手機時看到他發來的一條短信:我會一直等你。
發來的時間是夜裡四點多,那個時候他還沒睡……杜安然攥着手機,腦子裡一片空白。
突然,她坐在病牀上,無聲無息地哭了……
到辛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辛子默坐在辦公室裡看文件,她象徵性地敲了敲門。
辛子默工作的時候很認真,他眉頭緊鎖,好像是遇到了難題。聽到杜安然的敲門聲,翻合着文件,沒有擡頭:“進來。”
杜安然名爲辛子默的秘書,但只是幫助辛子默處理一些日常瑣碎的小事,很多事情都交由別的秘書去做了。她工作很清閒,她也知道她現在這個樣子,和情人也沒有多大的區別。
辛子默的辦公室很大,杜安然就被安排在裡面,他不允許她出去,因此每天她只能面對辛子默一個人。整個辛氏只知道辛子默招了個新秘書,卻沒有人知道是杜安然。
就這樣瞞了一個月,杜安然也知道紙終究包不住火的。只是她不知道,世人會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她。她已經受盡冷眼和嘲諷,就連叔叔的那一大筆鉅額賭債都是他還的,她究竟算什麼呢……
“發什麼呆,還不工作去。”辛子默見眼前的人站了很久,淡淡道。
“哦……”杜安然坐到辛子默後面的辦公桌去,剛坐下又道,“辛總,早上的班耽誤了……”
“我知道。”辛子默低着頭看文件,“我晚上加班到九點,你要是願意留下我既往不咎,要是不願意就扣工資。”
工作的時候辛子默很認真、嚴肅,在辦公室裡也再沒有對她有過曖昧的舉動,她點了點頭:“那我也九點回去……”
“嗯。”辛子默敲了敲鍵盤,神情凝重。這期幾筆大項目的帳根本對不上,財務居然瞞着他。要不是他突然抽查賬目,他們是不是就坐等分贓呢。
杜安然見辛子默不再願意被打擾,她也打開電腦做自己該做的事。
辦公室裡安靜了好一會兒,只聽得到辛子默和杜安然敲鍵盤的聲音。辛子默越查越不對勁,整個一季度的賬目都存在着巨大的漏洞。
他對着電腦沉吟了良久,轉頭將手裡的一大本賬財務賬目給了後面的杜安然。
“幫我對下帳。”辛子默又轉頭去看電腦。
杜安然接過賬目時略略吃了一驚,賬目……是一個公司最機密的東西之一,他怎麼敢把這個扔給她,他不怕她趁機找到辛氏的財政漏洞,報復他嗎?
還是他覺得這部分賬目就算她看了,她也沒這個本事找到辛氏的致命點。
她凝視着他的背影良久,她反正一直沒有猜透過他。
那一天下午,她一直在幫他對賬,這種事情她以前也經常做的,因此現在接手得很順利,也能輕易發現異常。
果然,辛氏這個季度的賬目裡幾個項目明明是虧損的,到了財務報表裡,卻是盈利的。而報表被改動得不露痕跡,手段非常高明。
“我跟你說過什麼?做事要有效率,就這麼點賬目,需要看一個下午?”天快黑時,坐在前面的辛子默突然打破了辦公室裡的寂靜。
杜安然也是怕出錯,才小心翼翼對了一遍又一遍,沒想到被辛子默說成磨嘰。她將賬目交給辛子默,又指出了其中的問題所在。
“辛總,上個月辛氏收購了一家建材公司,按理說賬目對下來應該是隻盈利不虧損的,可是這個月的報表裡卻顯示股份下跌,而且報表裡並沒有指明問題。這筆賬,應該是這個季度最大的漏洞。”
“和我想的一樣。”辛子默手握虛拳抵着下巴,目光裡有一種深邃的沉澱。
“那您打算怎麼辦……”杜安然問道。她不好給他拿主意,況且這些牽扯到辛氏的財務機密。
“作壁上觀。”辛子默思忖半晌道,“明天我讓財務部把今年的報表全部拿來,到時候你看看,這個漏洞究竟是從何時起就有了的。正所謂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辛氏絕不允許這類事情發生。”
“我對財務不太懂,辛總您還是另請高明吧。”杜安然婉拒,關於辛氏的機密,她還不想插手,更何況,今年的報表,肯定會包含收購世和的那一部分,提及世和,她只會心傷。
辛子默看着她躲閃的眼睛,知道她分明是有所顧慮。他只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那晚上的辛子默和杜安然一起加班到了九點,臨走時辛子默執意要送杜安然,她不肯,又拒絕了他。
正當杜安然和辛子默並肩站在辛氏大樓外的時候,不遠處,一輛紅色法拉利悄悄關上了窗戶。辛母摘下墨鏡,打了個電話。
於是,杜安然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
她一看竟是辛母,不敢在辛子默面前接,就偷偷按了掛斷。辛子默沒有發現異常,他還是執意要送杜安然,杜安然搖搖頭,跑到路邊去打車了。
辛子默無法,只得目送她上了出租車,又看着車子揚長而去。她什麼時候纔不會拒絕他,他是不是連她的朋友都算不上……
等到辛子默去取車,辛母才啓動法拉利,一路跟着杜安然的出租車駛去。
跟到一半時,辛母又給杜安然打了電話。這一次杜安然硬着頭皮按了接聽鍵。
“我昨晚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麼樣了?”辛母開門見山道。
“什麼事情……”杜安然想不起來她有和辛母約定過什麼了。
“我讓你考慮考慮和韓遠的事情,如果你能接受,這週末我幫你們安排見面。”辛母今天態度還算客氣。
“這件事情我們沒辦法商量。”杜安然直接拒絕,“我昨天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那我倒是問問你,你是想和子默曖昧不清到什麼時候?”辛母言辭激烈,明顯有了不滿。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我對辛總的態度,也已經表示的很明確了。”
“是嗎?一邊說着和他已經形同路人了,一邊還拉拉扯扯,出雙入對?”
“如果您僅僅是想質問我這些,對不起,我先掛了。”
“你等等!”辛母怒道,“今天晚上你爲什麼會出現在辛氏?”
“你跟蹤我?”杜安然蹙眉質問道。
“跟蹤?我用得着跟蹤你嗎?”辛母嗤之以鼻,“我只不過是關心我的兒子,他的一切,不能被一個不明不白的女人毀掉!”
“你……”杜安然氣得心口痛,“你以後還是別給我打電話了……算是你贏了,我怕你了……”
她是真得怕了這個女人了,爲什麼一直纏着她不放。她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杜家又究竟欠了她什麼……
杜安然果斷掛了辛母的電話,她真怕控制不住自己又和她吵架。但辛母不肯放鬆,一直尾隨杜安然進了石門巷,看到杜安然進了院子,才憤憤地咬了咬牙。
杜安然回家後想給晉少南打個電話,聽柳彎彎說他身體不好,而她,也沒有去看看他……她的心裡很愧疚,是她對不起晉少南,她辜負了他。
晉家人對她的好她不是沒有看到,她也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但有些情,她是真得還不清了。現在的她墮落到了這樣一種地步,她還有什麼臉面去接受晉少南的愛……
拿起的手機又放下了,她始終沒有勇氣去按下那個熟悉的號碼,她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強大。她只得給柳彎彎發了條短信:少南身體好些了嗎?
手機那端正在打遊戲的柳彎彎看到短信時,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回了簡單明瞭的三個字:他還好。
月夜清明,北風吹起庭院外的落葉,樹梢枝頭有一兩隻鳥雀倏地飛起。地上飄動着樹枝的瘦影,到了半夜時,雪花竟稀稀疏疏地飄落了下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不早也不晚,悄無聲息,卻帶了幾許流年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