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一隻溫暖的手撫在自己額頭,睡蓮悠悠轉醒,睡眼惺忪中,居然看見柳氏坐在自己牀頭!
“七嬸孃?!”睡蓮倏地坐起,揉了揉眼睛,問道:“我睡過頭了?糟糕!今天是要去寺裡給母親上香的——採菱她們怎麼沒叫醒我?”
柳氏輕拍她的手,說:“別急,還早呢,天剛亮。”
言罷,朝外頭叫道:“小姐醒了,快來伺候着。”
採菱帶着添飯添菜進來,不知是有柳氏看着,亦或是其他原因,今天這三位的動作着實迅速,換衣梳洗梳妝很快完成。
因今天是生母魏氏陰生,還要去法華寺上香,睡蓮穿戴很是素淨,梳了個百合髻,插一支鳳穿牡丹白玉簪,月白對襟褙子、白羅繡花裙。
整個過程都是在柳氏的注視下完成,睡蓮心裡的疑團越來越大,可柳氏不說,她也不便問。
草草用罷早飯,睡蓮要去松鶴堂給顏老太太請安後再去法華寺。
“你直接去法華寺即可,祖母那邊我去說。”柳氏吩咐採菱道:“去拿件厚實的大氅或者披風,今天外頭有風。”
“是。”採菱取了件純白色的鳥毛織就、帶着兜帽的大氅給睡蓮披着。
柳氏親自給睡蓮繫上大氅領口處的緞帶,說:“即是姚知芳也要去,你和她許久沒見,多說會子話,法華寺的齋飯是極好的,還有寺裡的桂花林也是一絕,如今八月桂花已開,你和知芳都去轉轉,採一些回來,張嬤嬤給你做糕餅吃。”
“好。”睡蓮點點頭,心想這是怎麼了?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七嬸孃柳氏差點就直說“你千萬晚些回來”之類的話了。
這時,張嬤嬤進來了,對柳氏說:“出門跟車的安排好了,都是妥當的。”
又問聽濤閣管事劉媽媽:“今天誰跟着去法華寺?”
劉媽媽道:“是奴婢和採菱。”
張嬤嬤道:“添飯添菜都跟着去,外頭馬車夠她們坐了。”
劉媽媽微微一怔,因爲她和女兒採菱一樣都是跟着九小姐齋戒了三日,添飯添菜卻沒有,這萬一葷腥衝撞了佛祖……?
事到如今,也不得那麼多了,看着七夫人這麼慎重,必定家裡出了什麼大事,要九小姐出去避一避。
劉媽媽說道:“添飯添菜,趕緊去換出門的衣服。”
臨出門前,柳氏看着睡蓮的背影,動了動嘴脣,最終什麼都沒說。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聽濤閣,睡蓮擡頭看天,但見青灰色的天幕上掛着一彎上弦月,孤獨而冰冷。
出了芙蕖苑,一直走到二門門口,沿途只有幾個老嬤嬤和剛留頭的小丫鬟打掃落葉,空氣中有種莫名緊張的氣息,似乎要令人窒息。
一定出了什麼事!柳氏擔心殃及池魚,所以才一大早打發自己出門!
睡蓮緊了緊身上的大氅,想起柳氏臨行前的囑託,定了定心,扶着劉媽媽的手上了馬車。
聽濤閣大門緊閉,只留下東角門由送飯的粗實婆子出入。
柳氏坐在正廳喝着茶,張嬤嬤翻看聽濤閣所有丫鬟婆子的花名冊。
柳氏說:“一個個都查清楚底細,若有覺得不妥的,找個由頭攆出去。”
“若說不妥的,這個就是個最大的麻煩,可這會子也拿她沒辦法。”張嬤嬤指着一等大丫鬟翠帛的名字,道:“不過她也算老實,除了通風報信,她也沒做什麼其他出閣的事情。”
柳氏輕抿一口茶水,道:“就是因爲如此,所以要特別盯着她!往往最後的事情就是壞在老實人手裡。”
張嬤嬤安慰道:“夫人放心,有三個丫鬟專門盯着她。”
“我如何放心啊。”柳氏擱下茶杯,想起凌晨得到顏姨娘落井的消息,她的雙手都是抖的,去年也是睡蓮母親八月初五的陰生,奶孃周媽媽打算藉着上墳掃墓,要將睡蓮拐賣給人販子的過往,她立刻想到的是睡蓮有沒有出事?!
急衝衝踏着晨露趕來聽濤閣,看着睡蓮恬靜的睡顏,柳氏才鬆了一口氣。
“那頭正關起院子來審,夫人不過看看?”張嬤嬤問道。
柳氏冷笑,“看什麼?楊氏蓄謀已久,估計替罪羊早就找好了,老太太也不好爲個姨娘說什麼,殊不知——。”
柳氏低聲道:“大伯和九小叔的生母早就沒了,老太太若爲了顏姨娘的死對楊氏翻臉,那不就是打自己耳光嗎?”
“唉,又是一條人命,顏姨娘不過是女兒要嫁個好人家,五夫人就要下狠手。”張嬤嬤嘆道:
“本以爲跟着夫人出了皇宮,從此能過上安穩日子了,誰知在這書香門第裡頭,居然也是一天不算計就活不下去。”
張嬤嬤說:“青蓮這孩子年紀小,沉不住氣,得了門不錯的親事,上頭又有老太太和五爺發了話備嫁妝,前幾天風言風語傳的,還聽說她奚落品蓮嫁不出去,如此得意忘形,五夫人又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就拿顏姨娘做文章,敲山震虎。”
柳氏緩緩搖頭道:“沒有那麼簡單,楊氏要顏姨娘死,是因爲青蓮婚事木已成舟,五爺和老太太連連施壓,她無法推脫。既然如此,她就要利用青蓮所有聯姻的資源,爲慧蓮和嗣哥兒鋪路。”
“顏姨娘在一天,就是攔在中間的絆腳石,只要踢開這個絆腳石,楊氏風風光光將青蓮嫁入張家,青蓮若想坐穩張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必須要依仗孃家,她又不像怡蓮那樣有個親弟弟指望着,到時候,青蓮就是楊氏的牽線木偶,要她向東,她就不敢指西。”
張嬤嬤低聲道:“聽說生下大老爺的田姨娘,就是在大老爺十五歲中了秀才之後得了瘋病死的,莫非——和五夫人一樣,去母留子?”
“三十多年前的老黃曆了,誰能的清?”柳氏嘴上是這麼說,可心裡有八分相信是顏老太太動的手。
聽說田姨娘是得了瘋病而亡,大老爺對此耿耿於懷,甚至藉着大夫人的手屢次與老太太打擂臺,可這又如何呢?生母已經死了,大老爺心裡再不服,也要尊顏老太太爲嫡母,聽從老太太的安排……。
快到中午的時候,柳氏和張嬤嬤已經勾出了幾個不妥當的丫鬟名單,討論着怎麼和老太太找個合適的理由,把這些人攆出去。
打聽消息的丫鬟回來了,對着張嬤嬤耳語一番退下。
“替罪羊是誰?”柳氏問道。
“楊氏好毒的算計!一石二鳥!”張嬤嬤低喃道:“替罪羊是溫姨娘!”
清晨事發後,顏姨娘和溫姨娘合住的院子就被封閉起來,所有人不得外出,院門外一把大鎖,只開了角門出入。
楊氏帶着楊嬤嬤等人去了院子開審,丫鬟婆子媽媽們都跪地喊冤,楊氏命人堵了嘴,所有人先打十板子。
溫姨娘身邊的管事媽媽受不住刑,招供說昨天半夜被一陣低吵聲驚醒,她起牀偷偷去了院子瞧,見溫姨娘和顏姨娘不知在吵什麼,動起手來,推推搡搡中,溫姨娘將顏姨娘推到井中!
她當場一聲低呼,被溫姨娘發現,溫姨娘褪下手上的翡翠鐲子塞給她,要她不要說出去,否則就要反口說是她推了顏姨娘下井。
管事媽媽將口供簽字畫押,還發誓若有胡說,天打雷劈。
溫姨娘大呼冤枉,說那翡翠鐲子已經丟失幾日了,罵管事媽媽血口噴人,楊氏命人剝去溫姨娘的衣衫,溫姨娘身上果然有各種青紫淤痕和看似女人尖利指甲抓破的皮膚爲證。
溫姨娘哭訴說這是楊氏的楊嬤嬤昨日打的,可沒有人替她作證。
楊氏大怒,說溫姨娘胡亂攀咬,便命人掌嘴,二十板子下去,溫姨娘掉了七顆牙齒,臉也被打爛了,根本無法說話。
最後,楊氏命人寫了因口角兩個姨娘廝打,溫姨娘將顏姨娘推到井中的供詞,兩個粗實婆子將溫姨娘的手往她血肉模糊的嘴上一抹,啪的一下蓋在供詞上,留下一個血手印。
下午的時候,楊氏拿着兩張供詞去了松鶴堂,說起了今早的悲劇,還抹了幾把眼淚,說:“都是媳婦管教無方,致使房裡妾室爭風吃醋,弄出了人命,請母親責罰。”
顏老太太一見供詞上血淋淋的手印,就一把扔開,閉眼轉動佛珠唸佛,過了約半個時辰,當楊氏以爲老太太睡過去了,打算離開時,顏老太太纔開口說:“知道了,退下吧。”
“母親,您看——。”楊氏還要說什麼,卻被顏老太太不耐煩的打斷。
“我累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顏老太太冷冷的掃了一眼楊氏,說:“今天是魏氏的陰生,你去佛堂燒一炷香,拜拜你姐姐。”
楊氏臉色一白,道:“是。”
楊氏走後,容嬤嬤進來,對着顏老太太耳語道:“都安排好了,那溫姨娘早去了大半條命,能不能挺過來,就看她的造化了。”
顏老太太問:“聽濤閣那邊呢?”
容嬤嬤回道:“都辦妥當了。”
“嗯。”顏老太太點點頭,說:“九丫頭若回來了,你就叫她回自個院子裡,這三天閉門謝客,不要出來——這孩子聰明,她知道該怎麼做。”
“是。”
楊氏去了祠堂胡亂給魏氏上了一炷香,回到泰正院,不久,楊嬤嬤惶急來報,說:
“夫人,不好了,溫姨娘被容嬤嬤帶人搶走了,說是送到老太太的田莊裡關起來。那顏姨娘的屍體,也被容嬤嬤擡走,用地窖的冰塊鎮着,說——說老太太說了,顏姨娘到底服侍五爺一場,等五爺下了衙門,好歹見上一面再入棺埋了。”
楊氏大怒:“廢物!都是廢物!我就去了半個時辰,就出這麼大變故?!”
“還有——。”楊嬤嬤看着楊氏的臉色,咬牙道:“聽濤閣那邊,咱們安插的幾個人全部被七夫人和容嬤嬤攆出來了,只有翠帛還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