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睡蓮在牀上翻來覆去不曾好睡,枕頭芯裡藏着的房契地契就像火苗似的灼燒着她敏感的神經。*.
上次藏的元朝名匠朱碧山鑄造的銀搓杯交給硃砂入了私庫,打算找個機會把這個燙手山芋還回去,誰知隔了不到一月,又一個火炭塞了進來!
這位許三叔到底要做什麼?不會是哪天自己說了那番話,這位三叔將自己視爲紅顏知己……?
睡蓮摸了摸自己剛剛發育、呈現小蓮蓬狀的胸部,不由得生出一股惡寒!徐三叔的口味也太……。
不對,徐三叔和自己一樣都是逆境求生的人!萬事趨利避害,自己不過是無意間“仗義執言”了一把,許三叔怎麼會拿價值幾萬兩銀子的豪宅來當謝禮——而且明知這個宅子是自己舅家的!
除非——這只是一個試探,許三叔另有所圖。
那麼他圖自己什麼呢?
美色?許三叔第一不是酒色之徒,第二他也不缺美女,何況自己還是半成品……。
聯姻價值?嗯,這個倒有可能,如果娶了顏府當家五房嫡長女,會對許三叔將來奪爵大戰的大爲有利。
而且這個房子雖說在自己手裡,但將來出嫁肯定是作爲私房帶過去——徐三叔好算計,這等於將左手的銀子轉到右手,人家橫豎都沒吃虧嘛!
可問題是,許三叔風險太大,前景不明。顏老太太和父親,連七嬸孃都是力求穩妥之人,可能並不看好這門親事,最後會將自己許配給前途更加明朗的人家。
如此一來,這棟豪宅必定要還給許三叔——作爲一個女子,若被人發現手裡有不明之財,無疑會有損名節。
總之,無論將來如何,南京豪宅兜兜轉着,都會落到許三叔手中,自己不過是過過手,徒添煩惱而已。
好險,差點被這天降之財矇蔽了雙眼,他日定要找機會將契約奉還,這等意外之財,簡直就是引火燒身、作繭自縛嘛,自己實在無福消受。
睡蓮感嘆到了千年以後,女子才能獨立、合法的擁有財物,若那個時候有人送她一棟這樣的豪宅,她一定欣然接受,坐擁豪宅混吃等死即可,那裡還用操心每個月的房屋貸款,唉,這就是生不逢時吧。
入夢裡,睡蓮驚喜的發現自己有一棟黃金屋!連地板都是金條鋪就!她在黃金屋裡打滾撒歡,快樂無比,可沒過不久,腹中便飢渴難耐,她打開水龍頭,裡面流出的是黃金液、打開冰箱,裡面全是黃金鑄造的水果點心!
她跑到庭院的蘋果樹下,想摘蘋果充飢解渴,結果卻悲催的發現綠葉枝頭上,一個個金蘋果黃的耀眼。^^
“守着黃金萬兩飢渴而亡,真是悲劇啊,呵呵。”許三叔從蘋果林中出現,就像上次竹林見面那樣,只是右手提着一個酒罐,左手拿着銀搓杯,優哉遊哉飲酒作樂。
“可惡!”睡蓮抓起一個金蘋果砸過去,許三叔卻搖身一變,成爲一個嬌滴滴的丫鬟,那丫鬟急切的拿着帕子給她擦汗,不停的叫道:“小姐快醒醒!可是夢魘住了?”
睡蓮睜開眼睛,眼前正是值夜的添飯添菜姐妹花,添菜將銅鎏金鏨花卉嵌玉花鳥宮燈移過來,添飯則俯身給她擦汗。
還好是做夢,睡蓮坐起身來,問:“什麼時候了?”
“剛敲了三更鼓。”添菜答道。
“做了噩夢,全身都汗溼了,去要熱水來,我想泡一泡。”睡蓮起牀穿鞋,頓了頓,又道:“我餓了,備下夜宵吧。”
睡蓮洗完澡,將夜宵一掃而光,添飯添菜看的目瞪口呆,次日又見睡蓮精神不好,病懨懨的,請大夫來看過,也說不出什麼毛病來,開了個養生的方子吃了。
添飯怕出事,偷偷將睡蓮昨晚夢魘的事說給劉媽媽聽了,劉媽媽是個管事的老人,經驗豐富,思忖着是不是壽宴那天在荷花池撞到了什麼神鬼之類的東西。
可是神鬼之說終究不吉利,何況那天還是顏老太太的好日子。劉媽媽是個聰明人,去了來思院,遮遮掩掩的和張嬤嬤透露出了消息,張嬤嬤聽了大急,古人都很信這些神鬼之說,又和七嬸孃說了,兩人趕去聽濤閣看睡蓮。
睡蓮剛喝完藥,含着蜜餞躺在羅漢牀上拿一本雜記胡亂翻看,腦子卻一直在想用什麼法子把東西送回去。
正愁的心肝兒疼呢,採菱來報說七夫人和張嬤嬤來瞧她了。
睡蓮欲起來迎接,張嬤嬤腳步快進來了,將睡蓮按住不動,七夫人淡淡道:“你們都退下。”
衆人告退,睡蓮摸不着頭腦,七夫人看了看大夫開的藥方,知道無礙,便鬆了口氣。
張嬤嬤直言問道:“怎麼聽說你昨晚夢魘住了?出了一身汗,還突然半夜吃了那麼多東西?”
睡蓮一驚,道:“誰說的?”
張嬤嬤道:“你放心,別人都不知道,只是劉媽媽擔心你,悄悄的和我說了。”
“哦,是有那麼回事。”睡蓮鬆了口氣,道:“已經無妨了,可能是昨天太累。”
“你膽子也真大,那麼大的荷花池,平日裡少有人撐船過去,別是撞到什麼吧。”張嬤嬤低聲問道。
柳氏加上一句,“你昨晚夢見什麼了?”
黃金屋自是不能說,不過——睡蓮突然腦門一亮,想到一個法子,她低頭做哀傷裝,道:
“下個月初五是我亡母陰生,以前在成都時候,我可以自行安排祭掃上香,也不用顧忌什麼,可現在在燕京,我不知道該怎麼提這件事,眼瞅着只有一個月了,我心裡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柳氏面色一沉,先五夫人魏氏被逼而死,顏老太太和顏五爺都是默許的,睡蓮這個知情者確實很難爲。
張嬤嬤也面露難色,這是不好辦啊,先有楊氏這個繼室壓在頭上,再有顏老太太對魏氏不喜,顏五爺更是遷怒於魏氏久矣,而沒有這三個人的點頭,睡蓮又不能擅自出門。
柳氏低頭沉思已久,最後拍了拍睡蓮的手,說:“你放寬心便是,這件事包在嬸孃身上,家祭估計會簡單些,但是八月初五那天放你出去寺廟上香肯定是可以的。”
睡蓮心下稍定,柳氏問了些飲食起居便和張嬤嬤去了松鶴堂。
柳氏走後,睡蓮吩咐採菱伺候筆墨,提筆給姚知芳寫了封信,信中說自己八月初五那天要去寺廟上香,不知你是否有空同去……。
擱下毛筆,睡蓮親自用漿糊封上信封,暗想這個魚餌拋出去了,不知道徐三叔這條魚會不會上鉤?
松鶴堂,柳氏伺候顏老太太用完了中飯,又陪着說了會子閒話。
顏老太太問:“壽宴用的那些物件都清點入庫了?”
柳氏道:“都入庫了,昨晚五嫂忙到了後半夜呢。”
顏老太太道:“她今天一早打發管事嬤嬤來說,說她又累得起不了牀了,我送了幾樣上好的藥材過去,親家母還在,總要給她三分顏面。”
柳氏恭順道:“是我們這幾個妯娌沒用,幫不了五嫂。”
“你五嫂管家理財都是有能耐的,昨日壽宴辦的不錯,可惜——。”顏老太太嘆道:“一味貪權攬事,把庫房守得嚴嚴實實不肯放手,情願自己累到趴下都不叫你和姬氏、沈氏幫忙。”
柳氏和沈氏幫着掌家大半年,並沒有分去楊氏多少權力,柳氏不過是安插了幾個人手,沈氏只爲撈銀子,橫豎以後也要分出去單過。
柳氏笑了笑,楊氏之所以霸着管家大權不放,是因爲和失寵有關吧,既然管不住丈夫,就緊緊把握着財物不放,以尋求慰藉吧。
不過,柳氏這次可不是來說閒話的,她的責任是煽風點火,於是,柳氏說了句:“五嫂能者多勞嘛。”
顏老太太暗暗搖頭,最近楊氏尾巴又開始翹起來了,得找個機會再敲打敲打楊氏——嗯,還是等她親孃走了再說,暫且忍一忍吧。
柳氏淡淡道:“有件事情想和母親說一說。”
“什麼事?”
“唉,說起來,睡蓮這個丫頭前些日子問我府裡祭祀上香是個什麼章程,我私心想着,下個月初五是她生母魏氏陰生,可能她要張羅這些了。”
“您也知道,她房裡管事媽媽是成都跟過來的,府裡和老宅子的規矩又有些不同,以前九丫頭都是在成都自己張羅,現在回來了,她實在不好去問楊氏,所以就找我問了。”
也是,這事還真不好問楊氏這個繼母,顏老太太默然點點頭,問:“你是怎麼說的?”
柳氏淡淡道:“媳婦那裡能讓她一個小孩子張羅這些事呢,沒得惹外人閒話,當然是我們這些做嬸孃幫着做了。媳婦對她說,你只管放心,到時候府裡自然就準備妥當了。”
“嗯。”顏老太太簡直就是瞌睡遇到枕頭!她沉吟片刻,這八年來,魏氏的忌日都草草了事,陰生根本就沒有操辦過,如今睡蓮回來了,無論是爲了這個嫡孫女的顏面,還是爲了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敲打敲打楊氏,都要把魏氏的陰生好好辦一辦!
顏老太太繼續說道:“這件事就交給你和沈氏一起按照府裡舊例辦,該用什麼、領什麼,你們只管去找楊氏要,庫裡沒有的、或者品相不好的,你們就找楊氏支了銀子買好的,莫要吝嗇銀錢。”
“至於上香——。”顏老太太想了想,說:“就定下什剎海附近的法華寺,離家近便,咱們家在那裡每年都供奉不少香油錢,你拿我的帖子過去,要寺裡的主持在八月初五那天清理閒雜人等,也莫要接待其他香客,睡蓮去給她生母上一炷香。”
“是”柳氏應下,暗想還是楊氏這個幌子好使,只要一提她,婆婆氣上心頭,就忘了魏氏之死了。
也是,和一個死人計較什麼呢,還是對付活人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