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夫人一房單獨過活的前三天,五夫人楊氏高興得見人三分笑,連睡蓮都給了幾分好臉色——據耳報神翠帛來報,三小姐品蓮先來聽濤閣鬧一場,下午顏老太太才決定分房過。所以莫氏能徹底從議事廳退出,睡蓮居功不小。
分房不分家,就是大家還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各過各的日子,從此當做親戚來往。
可話雖如此,莫氏很清楚的明白:只要顏五爺活一天,她們這一房便能在顏府住一天,但一旦顏五爺去了,她們這一房肯定是要搬出去的——因爲太傅府是顏老爺子的產業,與大伯爺一房毫無干系。
既然莫氏是已經去世大伯爺的兒媳婦,大伯爺和顏老爺子是嫡出兄弟,所以顏府目前能分給莫氏的產業有兩項:
第一,是顏老爺子繼承曾祖父的祖產,祖產部分一分爲二,將屬於大伯爺的一半交給莫氏打點。
可問題是:這部分祖產田地、鋪子、房子全部都在成都!莫氏那裡夠得着那些地方,所以顏老太太將這一半折算了現銀五百七十兩,當場給了莫氏。
莫氏並無異議,顏府祖產上每年出息的大頭——包括三個蜀錦鋪子都是精明能幹的顏老太太用自己的陪嫁和原配吳氏的陪嫁打理的產業,莫氏無法沾染。
而且曾祖父那一代顏家只是富足的耕讀世家,那裡有那麼多產業?顏老太太折出的五百七十兩銀子,已經很照顧她這一房了。
此外,顏老太太還在成都留了一處房產和五十畝上好的祭田給莫氏,說:“這是你們這一房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你趕緊找了一個得力的管事過去打理,再買一百畝水田做祭田,以後顏氏宗嗣祭祀、大伯牌位的燈油香火都靠祭田的出息,我就只管我們這一房了。”
第二,是曾祖母留下的嫁妝,曾祖母只有大伯爺和顏老爺子兩個親兒子,按道理也要將曾祖母一分爲二,可曾祖母出身普通耕讀世家,當時的陪嫁全部折成銀子也不過一百兩,其中大部分還都花用了,莫氏當然推辭沒好意思要。
顏老太太卻說:‘若不分給你們這一房,便是我這個老婆子欺負侄媳婦了,以後我們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過日子,更是要丁是丁卯是卯,我一個長輩,怎麼好意思佔一個晚輩的便宜呢。”
五個賬房師傅噼裡啪啦又是一頓算盤,算出了十七兩銀子零五錢來!顏老太太四捨五入,一共給了莫氏十八兩!
爲了以示公平,顏老太太特地請了住在京城的幾個顏氏家族族人以及關係交好的家族作證,比如西城顏府二房夫婦(即顏如玉的父母)、西城咸宜坊豐城衚衕姚府姚大人(姚知芳的父親)和姚老太太等有頭臉的人物。
衆人皆贊顏老太太公平公正,絕不藏私,而且體恤晚輩,實乃大義之人!
顏老太太謙虛了幾句,其實今日算清產業只是表面——她就是想借着這幾位的嘴,將顏府分房而居的消息傳遍京城!到時候,不管淮南伯和安寧公主如何神通廣大,他們還能把手伸到隔了房的親戚頭上來?
即使伸過來了,也名不正言不順,到時顏老太太站住了天時地利人和,可以理直氣壯的回絕這兩位棘手的人物。
當晚睡蓮通過柳氏得知此事,並聽柳氏分析完其中玄機厲害之處時,不由得暗自感慨:老太太還沒動手,就先製造社會輿論,順理成章的推掉淮南伯和安寧公主關於安順伯府求親的提議,這對夫婦休想挑出祖母的錯處來!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莫氏看着沉甸甸的五百八十八兩銀子,心情異常沉重,她倒不是覺得錢少,將來單獨過日子艱難——她不缺銀子,淮南伯府起復、莫氏扶正之後,弟弟淮南伯出面給她補辦嫁妝,田地、鋪子、大宅、壓箱底的銀子、各色衣料等等折成現銀也值兩萬銀子的數量,總之,一切都和五夫人楊氏的嫁妝持平。
而且弟弟沒有子嗣,他和安寧公主很疼愛寧祥、寧瑞、品蓮三個孩子,將來無論是兩個外甥娶妻,還是外甥女嫁人,淮南伯府肯定鼎力協助,定會讓婚事辦得風風光光的。
莫氏擔心的是,一旦分房而居,丈夫的心會不會離她們這一房越來越遠,三個孩子舅家雖好,但畢竟不如親爹啊……。
分房大會上,顏老太太對於莫氏這個侄媳婦,表現出了身爲長輩莫大的“仁慈“和”體貼“!
顏老太太慎重的將一摞紙給莫氏,說:“這是如今你們這一房使喚僕人的賣身契約,無論是顏府的家生子、還是外頭買來的,我都給了你,你好好保管,若他們不聽使喚,由你處置!”
莫氏急忙推辭道:“這些人都不是我們這一房花錢買的,而且以前都靠府裡養活,侄媳婦如何敢要?”
顏老太太堅持道:“侄媳婦就收着罷,不過是三十幾個人口,難道你還要算了賣身銀子給我不成?你把我老太婆想的忒小氣了。再說這些人以後都靠你發月例銀米養活,你的擔子不輕啊。”
莫氏只得收了——這些僕人當中,有好幾個都是顏老太太的心腹,是當做耳報神插在她這一房的!
既然沒有給銀錢,那麼這些僕人就是長者賜,以後仗着顏老太太的勢,恐怕是不服自己管的……。
說完了人口大事,顏老太太又說:“既然分了房,你們這一房就單獨開火吧,置辦廚房採買物品,專供你們這一房主子僕人的一日三餐,不用吃大廚房了。”
“是。”莫氏苦笑:單獨開廚房啊,說是分房不分家,可這和分家也差不多了。
“你放心,我已經吩咐幾個媳婦們,在你們的廚房修好之前,大廚房還是會按照以前的月例給你們主僕送飯食,不格外收銀子。”顏老太太眼裡滿是慈愛,道:
“三個孩子依舊住在現在的院子裡。東軒閣附近的兩個院子已經開始收拾修繕了——費用從我的私帳上支,這兩個院子就留着兩個侄兒將來娶媳婦用的,就當是我這個做叔祖母的一片心意吧。”
沒有提品蓮,因爲品蓮橫豎是要嫁出去的,院子空下來,過兩年琪蓮和慧蓮到了十歲,還不知誰會住進去。
最後,顏老太太對顏五爺說,“你既然兼祧大伯一房,定要一碗水端平,不能有偏袒之心,你的俸祿銀米,以後都要分給一半給侄媳婦這一房。”
顏五爺應聲說是,莫氏看着丈夫木然的神色,心裡頓時冰涼一片:三天前的晚上無論她如何哭訴,三個孩子如何跪地哀求,丈夫都咬牙說,分房一事不易再緩,一切聽老太太的。
莫氏心想:說是一碗水端平,其實哪有那麼容易?丈夫對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大伯父能有什麼感情?
丈夫雖然和顏老太太只是面子情、而且對繼室楊氏也不滿、但是一旦兩房同時有事發生,丈夫毫無疑問的選擇先幫楊氏一房!
因爲太傅府纔是他的根本!顏老爺子纔是他親爹!
至此,從顏老太太提議分房到分房結束,一共三天時間。
第四天時,莫氏按舊例給顏老太太請安,顏老太太說:“侄媳婦,你也是快要當婆婆的人了,不用天天來我這裡晨昏定省的。”
潛臺詞是:你是侄媳婦,每天來我這個嬸孃房裡請安做什麼?沒得壞了規矩,將來如何給你的兒媳立規矩。
莫氏強忍住淚水,應聲告退。從那以後,她和三個孩子都是三天來一次松鶴堂請安,請安完畢也不會多待,說幾句閒話便散了。
從此,什剎海顏府就開始了“一府兩治”的生活,果真是兩房人家在一個屋檐下過起了看似很和諧的日子。
品蓮闖了禍,顏老太太並沒有什麼懲治的意思——既然分了房,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瞧着辦吧!
莫氏帶了素衣的品蓮和幾盒點心來聽濤閣向睡蓮賠不是。
品蓮面有不虞之色,但是也遞過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說:“那日我摔了妹妹的東西,內心甚是慚愧,還望妹妹原諒。”
“姐姐言重了。”睡蓮寬宏大量的表示十分願意和品蓮重歸於好,最後還說:“細想來,那天也有我的不是呢。”
於是兩人唱了一出姐妹情深的好戲,品蓮母女離開後,柳氏來訪,睡蓮說:“嬸孃,我總覺得三姐姐變了。”
柳氏查看睡蓮的腳已經全好,一絲疤痕都沒有,心下稍定,說:“你三姐姐若再不收斂些,恐怕將來會吃大虧,你這幾天都閉門不出,那裡知道……。”
原來品蓮事出後,莫氏帶着厚禮去學堂見夫子,說感謝夫子這些年的教導,如今品蓮已經及笄,該安心在閨房裡繡嫁妝了,所以後便不能來學堂上學!
品蓮不愛針線愛詩詞,繡了幾針便丟開,莫氏乾脆把品蓮的書房上了鎖!逼着品蓮在繡房刺繡!
分房過後,一切都要自己做主,修廚房,給僕人發月錢,採買針線班子都要設起來,莫氏每天上午將品蓮喚道東軒閣,要她幫忙理家,品蓮瞧不上這些俗事,也不耐煩和管事媽媽們打交道,很快掉鏈子不幹了。
莫氏沒有再慣着女兒,平生第一次罰品蓮在院子裡跪了一個時辰!
次日也不管女兒膝蓋疼的不能行走,照樣要旁聽莫氏理家事,每晚針線都做到深夜方休。
品蓮幾番哭鬧都沒用,去求父親,父親卻點頭說你母親做的很對,還訓斥品蓮太過驕縱。
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品蓮撞到南牆,終於肯回頭跟着莫氏學家務,做針線,性子也慢慢穩下來。
睡蓮嘆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三姐姐當才女清高慣了,恐怕不甘心做賢妻良母。”
柳氏笑道:“這有什麼辦法?誰家願意娶個才女高高的供着?女人吶,嫁了人便不由得自己了。”
分房之後,顏五爺雖然天天晚上都睡在東軒閣,以表示自己“一碗水端平”,但是五夫人楊氏還是整整高興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顏五爺來泰正院向楊氏要顏家祖傳的翡翠鐲子,那鐲子是一對,成色極好。楊氏取了出來,顏五爺卻只拿走一隻。
次日,恰逢莫氏帶着子女來松鶴堂請安,楊氏發現那隻翡翠鐲子出現在莫氏的左腕上!
楊氏腦子頓時亂成一鍋漿糊,迷迷糊糊回到泰正院,把這事給楊嬤嬤細細說了。
“姑爺這三天都睡在東軒閣,每晚都要了水。”楊嬤嬤大叫不好,說:“夫人啊,您得防着莫氏,千萬不要掉以輕心!莫氏雖然沒有資格分咱們顏府一針一線——但是她的三個孩子畢竟是咱們姑爺親生的。”
“將來老太太一蹬腿去了,咱們和大房、七房、九房分家。即使分得了大頭,可若是姑爺憐惜莫氏,說不定將來要把咱們分得的產業分給莫氏一半去!”
楊氏頓時明白過來:當初自己想着趕走莫氏,那麼將來分家就只有大房、五房、七房和九房四房人家。
大房和九房都是庶出、七房一個寡婦當家都不足爲懼,自己這房是原配嫡出,佔了大份。
可若是自己辛辛苦苦爭了家產,卻被莫氏又分出一部分去,那麼自己所得的,很可能還不如七房!
這樣算來,自己處心積慮除掉了莫氏,最大的受益者不是自己,而是七房的柳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