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高頭大馬,輕快地攔着一輛廂形馬車在驛道上奔馳着。
車聲轔轔,璃月抱着膝,靜靜地安坐一隅,並未試着與唐意交談。
彷彿在聽到她的心願達成,可以代天子出家的那一刻起,她整個人已歸依了佛門,與俗世紅塵無擾了。
然而唐意卻心思紛亂,無法從昨晚唐笑扔給她的重磅炸彈中恢復過來。
淑妃肚子里根本沒有孩子!
她猶記得淑妃傳出喜脈,澹臺鳳鳴扔下她匆匆前去探訪時的那種表情,她曾以爲那是初爲人父,乍喜乍驚,故爾懵然不知所措的模樣。
原來,他在那時就知道了,她懷的是假孕!
那竟是一種帝王的尊嚴被踐踏,男人的感情被欺騙的痛苦與悲憤!
老天,她錯得有多離譜!
然而,這還不是最教她吃驚的事情。
她一直以爲,假如淑妃懷孕是真的話,那麼她生下的將是澹臺鳳鳴的第一個孩子。
誰知也不是!
唐笑說,澹臺鳳鳴的第一個孩子,是由現在關在冷宮的華貴妃所生!
聽說,那孩子生下來就死了!而華貴妃也在生下孩子的當天,被關進了冷宮。
從那以後,澹臺鳳鳴就開始給後宮的女人吃冷香丸。
至於理由,唐笑沒有細述,唐意也來不及追問。
她已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得暈頭轉向,有些無所適從。
事情兜兜轉轉,重新回到了冷宮。
一切線索,似乎都系在那個住在冷宮五年,卻依然風華絕代的名叫“韶華”的女子身上。
唐意趴跪在軟墊上,撩起車窗上的綿簾,默默地凝視着策馬疾奔的澹臺鳳鳴身上。
他今日穿了一件菱白暗繡的錦袍,頂上束了個玉冠,烏黑的長髮披泄下來,被陽光一照,亮得眩目。
腰上繫了一條玉帶,玉帶上雕了些日月山河的圖案,筆直地坐在馬背上,從身後望去,只覺身姿挺拔,氣勢如虹。
這樣一個姿容絕世的男子,手裡握着至高無上的權力,身邊繞着三千佳麗,當真是人見人羨。
誰又看得到,在那無限風光的背後,他寂廖清冷,孑然獨行的背影?
她想到那日與柳雲曦的一席話。
澹臺鳳鳴五歲被冊立爲太子,同年先帝與北越交戰兵敗,爲求西秦發兵相救,他隨當時的德妃(太后)入西秦爲質。
然,先帝好大喜功,獲救後並不思迎他們母子回國之策,卻一心致力於擴張國土,廢澹臺鳳鳴太子位,改立三皇子爲太子,將他們母子二人棄之不顧。
他們母子質留西秦十年,若非太后運幬帷幄,四處奔波,只怕永無歸國之日。
到他十五歲歸國時,邊境戰亂頻仍,國內動盪,先帝脾氣日益暴戾,身邊臣子動輒得咎,太子之位幾易其主。
全國上下,人心惶惶。
五年後,先帝駕崩,臨死前復立澹臺鳳鳴爲太子。
他於東晉風雨飄搖,內憂外患之時,承繼大統。
七年來,他斂盡鋒芒,勤於政躬,歷精圖治,平水雲,收波羅,與北越交好,修南淮之邦交,佔西秦之城池。
一步一步,把幾近四分五裂的東晉帶入繁華盛世。
其間,他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痛,受了多少傷,恐怕早已計算不清,更不足爲外人道!
唐意有些不明白,對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爲何還有女人忍心去傷害他?
然而,五年前華妃如此,五年後淑妃亦然。
他身邊每一個女人,對他有的都是利用和算計。
是不是,當一個男人手裡擁有了權力和地位時,圍繞在他身邊的衆多女人,就註定要變質?
就連當年與他相依爲命,共同走過最艱苦卑微的困境的太后,如今也與他漸行漸遠。
這,讓他情何以堪?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視,他在馬背上忽地回眸,不知是不是被陽光晃花了眼睛,她隱隱看到他對她勾脣一笑。
那一笑,豔似紅梅初綻,朗如月照清泉。
唐意不禁怦然心動,胸中漲滿着一股熱氣,忽地淚盈於睫。
她想,在用溫柔的面具將自己與外界隔開,獨鎖於冰冷的一隅的同時,他的內心不是不寂寞的吧?他不是沒有惆悵的吧?
她想,不是他心機深,而是他這輩子被拋棄過太多次,被太多的人背叛過,經歷過太多的磨難,才造就了今天的他!
是現實逼得他不得不小心謹慎,步步爲營。
假如這輩子不曾有人真心地愛過你,假如過去不曾有人呵護過你,那麼她,願意做這第一人!
從今天起,她會用她的真心,撫平他眉間的那一點愁,平息他心底的那一縷恨,圓他胸中的那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