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彼岸花也不能亂吃。關於長生蠱和彼岸花的分量配比,便是聖戒的最大秘密。”
“如果只是那兩種東西的話,和釋刀有什麼關係?還有,和這裡有什麼關係?”陸離問道。
非天踏上彼岸花環繞的小道,前方是那一座木質吊橋,由鐵索串聯而起。
“知道爲什麼長生蠱和彼岸花能夠相互剋制麼?因爲兩者本身就是相性相剋的。長生蠱由血液之中,獲得長生。彼岸花於死亡之地,走向死亡。本就是生着之蠱與亡者之花。生死之間,比起水火不容還要激烈。才能讓我們這些凡人向天竊取那一絲長生之機。”
“水火相容,必定是一方滅亡爲止。長生蠱與彼岸花也是一樣。一旦同時服下,雖然可以保證不被其中任何一個傷及身體,但是雙方在體內衝突的時候,那種痛楚,是誰都支撐不住的。”
“所以,服下之後,必須呆在我們之前所經過的花田。因爲花田之中,有屍香魔芋。它所製造的幻境,可以讓人沉醉其中而不自拔。免得到時候因爲巨痛而活生生痛死。而釋刀嘛……”
非天一指陸離腰間的釋刀。“你應該知道,釋刀有什麼能力吧?”
“你是指辟邪?”
“是,睥睨百蠱的能力。長生蠱畢竟是動物,比起彼岸花擁有更加強大的活性。所以,除了彼岸花的藥性抗衡,還需要釋刀來壓制。這四步,一環扣一環,缺一不可。否者其中一旦有細微差錯,那麼便是白送了一條性命。”非天走到陸離身前。他的身高才到陸離胸口,但是陸離從來沒有把他當過小孩子。他伸手,握住了釋刀的刀柄。
然後,抽出了刀。
釋刀漆黑如墨的刀身,在淡淡的紅色花海之中,擁有着無言的深沉。
“許久不曾握刀了。”非天笑笑,伸手一揮。
看似隨意的一刀,看似沒有什麼威力,但是卻讓非天身側的彼岸花花折葉斷,騰空而起。非天在花雨之中,望着手中的刀,陣陣出神。
陸離望着非天的身影,忽然想到了一些什麼。
彼岸花,亦是曼珠沙華。這個名字,還是他的師父柳扶風告訴他的。而當初在添香樓,紫月那一身大紅裝束,就是讓陸離想起了柳扶風描述過的這種花。
現在,他才反應過來,師父柳扶風爲什麼會知道這種花呢?這種本是傳說之中,冥府之花。乃是中原所沒有的。柳扶風當然不可能去過冥府,然後再回來告訴陸離。
那麼,師父柳扶風會在哪裡看到過?
釋刀是阿難陀寺聖刀,那麼師父柳扶風得到這把刀,難道不是在阿難陀寺麼?
陸離在一片彼岸花海之中,將兩者聯繫了起來。於是,他得出了一個結論。當年的柳扶風,應該是到過阿難陀寺,也應該來到過地宮。
然後,陸離看向了非天。
他開始回憶起馬甲大師所說的故事。百年之前,非天在他的妻子陷入半死狀態,無法喚醒之後,由正入邪。在原本預言之中,雲滇應當毀滅的那天,他一人殺入了雲滇王宮,一人屠戮了雲滇王室。
馬甲大師當時似乎沒有細說非天是否帶了武器,但是從現在非天的反應來看,非天當時行動之時,很有可能手中就握着這把阿難陀寺的聖刀。
“這把刀,其實很邪門的。”非天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它不能多見血。至少,不能再同一時刻,見太多血。”
“你有過那種體驗麼?身體之中,一股慾望強到爆炸,只想以殺戮來釋放,只想用鮮血來清晰的體驗。”說完這話,陸離發現非天的眼神之中,有着憐憫的意味。這讓他想起了非天本來的身份,他原本是個僧人。不算什麼大德高僧,也是個佛性深厚的僧人。
當非天稚嫩的臉上,露出佛陀一般的悲憫之時,彷彿就帶着寶光。可他的話語,讓陸離陷入了沉思。
只想殺戮的慾望麼?陸離想起了自己每每到絕境之時,總會有一股走火入魔一般的兇殘血腥。
在嵐州城,面對錢鏗,苦戰不敵,卻拼死向上。
在石谷,爭奪武宗寶藏的鑰匙,直接讓自己陷入了走火入魔的狀態之中。
面對大將軍府派來的精英斥候時,陸離被一刀貫穿,卻狂暴地反殺了對方。
面對魯楚學這當時難以匹敵的對手,被魯楚學按倒在地。他也是暴虐異常,不顧生死,以罡氣換罡氣去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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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黃天放灌下化功散之後,醒來的虐殺衝動。
在絕仞峰下面對傾覆的壓頂巨石,絕望之中的宣泄。
更別說幾月之前,在古河派所經歷的一切!
每當陸離心中有憤懣、憤恨之時,那股想要殺戮的慾望是如此強烈!
這件事,陸離從來沒有太過在意。他把這些表現歸咎於自己心中那隻野獸。但是,此時被非天一提點,他想了起來。陸離猛然發現,什麼時候,自己胸中那股殘酷暴虐之意,竟然已經成長到這樣的地步了?
非天此語,一語驚醒夢中人。
陸離發覺自己的嘴脣有點幹,自己的背上也汗津津的。非天話中所指,陸離很明白。不過,他還是有些不太相信。“這一切,都是釋刀的原因麼?”
“是的。”非天點頭,“每一種強大的力量背後,必定擁有着缺陷。一正一反,一得一失。天下之道,莫過於一個‘諧’字。”
“釋刀如此強大,也逃不過此等道理。”非天伸手,將釋刀遞給陸離。“聚氣,淨化,辟邪。三大功效,每一個都是無比強大。卻有一個致命的代價。你用釋刀見血越多,你心中的殺戮暴虐性子就越強。若是你最後堅持不住,就會徹底淪爲殺戮的機器。”
陸離沉默着,他低頭看着非天手中釋刀。原本熟悉至極,宛如自身血肉一般的稱手兵器,竟然讓陸離感覺到了一絲陌生的感覺。
非天一人殺戮雲滇王室。
柳扶風一人屠戮霖越派滿門。
這兩人,都曾是釋刀的持有者。那他們那些殺戮,全都是拜釋刀所賜麼?
非天見到陸離低頭沉思的模樣,伸手放開了釋刀,任由釋刀落下。釋刀垂直掉落,插入了泥土之中。非天也不着急,反而在陸離身邊坐了下來。
因爲此時陸離那嫺靜的狀態,很像是佛門的禪定。非天不確定陸離是單純沉思,還是有所領悟。但是兩世爲人,不想看到陸離徹底淪陷。
陸離心情有些複雜,他在回憶之前所經歷的事情。自己得到釋刀之後,一樁樁一件件事。
良久,陸離腹中傳出了咕咕的聲響。他擡起了頭,一手摸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很自然地走到釋刀旁邊,伸手拔起了它。又很自然地將釋刀歸入鞘中。
“想明白了?”非天問道。
陸離點了點頭,說道:“明白了。管他什麼刀,用刀的人是我。”聖刀也好,邪刀也罷,反正都是我用刀。我覺得可以用,那就用。何必去懼怕?
“很好。你和當年那個小子的回答一模一樣。”非天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那個小子?”陸離的臉色有些奇怪。
“他倒是有趣,一箇中原人,也不知道從哪聽到了流言蜚語。便跑到這裡來,向我討一把趁手的刀。”非天的笑容有些古怪。而陸離也是笑了,這種事情,他的師父絕對做得出來。
“我死了之後,徒白應該有聽我的話,把釋刀交給他。畢竟阿難陀寺已經分崩離析,爲了保存這把刀,再損失人手。太不划算。還不如徹底放開。”
“他是我師父。”
“那果然是很好的。”非天笑了笑。
兩人並肩而行,來到了那座木橋之上。
橋下的水面反射微光,展示着水波的存在。非天指着橋下問陸離。“肚子餓了麼?”
陸離沒有避諱非天,他用手按着肚子,說道:“餓了。”
“會水吧?”
“一般。”陸離已經大概猜到非天想讓自己幹什麼了。“要去抓那種魚?”
“是的,那種無眼怪魚,就在河底。進行聖戒,這是必不可少的一項。爲了我,也爲了你自己。你也必須去抓一條上來。”
“爲什麼事我……”
“你不是肚子餓了麼?那些怪魚正好能夠成爲你的食物。”非天瞥了一眼,“而且,我現在的身體是個孩子。你覺得我下去暗河裡面抓魚,合適麼?”
“……”陸離有些無語地看着非天。他開始摘下自己身上的東西。爲了自己口腹之慾,還有那個聖戒,他也必須去抓魚。
“非天……大師,那屍香魔芋可以被帶走麼?”陸離一邊脫衣服,一邊問道。
非天搖了搖頭,“屍香魔芋只會存在於妙蛙花改造過的土壤之中。如果說要帶,那麼就只能連妙蛙花和地上土壤一起帶走。”
“那麼也就是說,屍香魔芋是可以被帶走的?”
“不可能的。屍香魔芋的香氣會讓你陷入幻境之中。雖然有喚醒的方法,但是陷入幻境的次數越多,要喚醒就越來越難。直到最後,迷失於幻境之中。再也無法醒來。你若是想要隨身攜帶,不是找死麼?”
“如果我用密閉的盒子……”說到一半,陸離自己也反應了過來。屍香魔芋喜陰溼是沒有錯,但是放置在無法透氣的密閉幻境之中,恐怕也會壞死。
這樣顯然是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