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飯不容易。
趙勇在步行街走了幾個來回,每走一遍他就打一次退堂鼓,當初興致沖沖來要飯的自信也消失的蕩然無存。
他把要飯想的太簡單了,以爲能拉下臉皮伸的出手就能馬上要到錢。殊不知,要飯不但是門技術活,還是一門有深度的行爲藝術。
首先,要成爲一名稱職的乞丐,最起碼要有一身職業的行頭。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是最基本的行業標準,就像那些穿制服的,能讓人一眼就看得出是什麼職業才行。而且,從心理學來說,你穿的越破破爛爛,心裡就越踏實,也越能心安理得的伸出手去。
其次,要飯的道具必不可少,比如說破碗爛茶缸什麼的,那既是裝錢的工具,也是乞丐身份的象徵,否則,你就是穿個大褲衩子要飯,也不會有人給你錢的,誰知道你是流浪漢、神經病還要飯的?所以,幹這一行,最忌諱的就是身份模糊、角色定位不清晰的乞討行爲。
最後,一個成功的要飯家,一定是個優秀的表演者。
根據作者的觀察,乞丐也分三等。一等乞丐有專長,一年下來能買房。有才藝展示最好,什麼吹拉彈唱,像剛纔畫畫寫字唱歌唱戲的,他們也是靠勞動賺錢,因生活所迫,屬於迫不得已,所以,最能打動人心。
二等乞丐有口才,大把鈔票扔過來。這句話是有考證的,舊社會有很多民間藝術家,比如說相聲的、打快板的等靠嘴皮子吃飯的窮人,大多都有做乞丐的經歷。所以,有條件的可以練練快板,再加上數來寶或蓮花落的節奏,絕對能贏得別人的好感。比如“這位老闆別急着走,你聽聽我的發財口,老闆的生活真不賴,穿着皮鞋扎着皮帶,老闆做的是大買賣,一天能掙八千塊...”;沒條件也好辦,在臉上抹點鍋灰,學學《武狀元蘇乞兒》裡星爺所說的臺詞“好心喇...福心喇...可憐下我呢個乞兒仔啦喇...”。這就叫生意不如手藝,手藝不如口藝,只要嘴甜會說,天天都能吃上火鍋。
最不濟的就是三等乞丐,他們只有靠出賣尊嚴來獲得別人的施捨。
有道是,三等乞丐路邊跪,沒臉沒皮沒所謂,只要腿軟骨頭脆,不苦不累最實惠。當然,也不是往路邊一跪,路人就會主動給你施捨,如果這樣,那馬路不用走汽車就會引起交通堵塞。這世上沒有人願意做冤大頭,也沒有人是喜歡亂扔錢的,要想博得人們的同情心,乞丐就得有個乞丐樣,最起碼你要表現出卑微低下的狀態來,眼睛要帶有一種說不出的滄桑無奈,眉目之間要流露出悲傷憂鬱的神情,總之,一定要演繹出愁眉苦臉悽慘可憐的感覺。俗話說,男人膝下有黃金,這句話絕對是至理名言。只要你膝蓋一軟,一年就能當上大款。
城市是天堂,馬路是銀行,要上三年飯,回家蓋樓房。
話是這麼說,但常人要邁出這一步,其難度不亞於吃.屎,這就是掙錢如吃.屎,花錢如拉稀的來歷。
此刻的趙勇就在做着激烈的思想鬥爭,自己身無長技,又張不開嘴,當乞丐也只能做三等乞丐,只能跪在路邊像個哈巴狗一樣的乞求別人的憐憫和施捨。
但萬一碰到熟人怎麼辦?這裡離小集鎮並不遠,真要被熟人給認了出來,自己的臉往哪放啊?再說,自己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乞丐,難不成我還要把衣服給故意搞爛嗎?如果那樣,自己可就真成了丐幫的一員了。
怎麼辦?怎麼辦?要飯就不能要臉,要臉就要不了飯。唉,自己真特麼沒用,連個乞丐都做不了,也難怪父親那樣的責罵。
趙勇又悔又氣地埋怨着自己,好幾次都有了想回家的念頭,他無精打采地坐在街邊的休閒椅上,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直叫,他已經一天多沒進食了,這讓他第一次嚐到了餓的滋味。
年輕人不抗餓,不多會,趙勇就感覺到腹部如一團烈火在燃燒,特別是那團胃,一個勁地痙.攣,痙.攣一次,他就覺得肚子空了一些,以至於他都恍惚地認爲胃把肚子裡其它的器官也給吞噬了。
他感到很累,腹部劇烈的活動似乎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也讓他有點睏乏眼花,一種眩暈的感覺漸漸蔓延到全身,他禁不住合上了眼睛。
這是飢餓的表現,但趙勇卻不知道,他昏昏沉沉地眯着眼睛,忽然想到了一個成語“坐以待斃”,我去,老子會不會就這麼坐着死去?
趙勇蹭地坐了起來,用力揉了揉眼睛,心想,不能再坐下去了,還是趕緊解決肚子的問題。
他慢慢地站起來,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讓他有點想嘔,他強忍着頭部的眩暈,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向前蹣跚着。
步行街的行人依然很多,街道旁的乞丐也都在賣力地營銷着自己,他們的生意都很好,不時有人扔過去幾個鋼鏰。
趙勇盯着地上的鋼鏰,好幾次都衝動地想搶了就跑,但他想的更多的是萬一被人抓了該怎麼辦?一旦被人抓.住,“一少年光天化日之下搶劫乞丐”,這個新聞會馬上讓他成爲名人,若真如此,那可比做了乞丐還要丟份。
正在趙勇胡思亂想的時候,在他前方五米處的一個穿學生服跪在地上的人忽然離開了原地。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看見地上還有用粉筆寫着的一行字:錢包被扒了,請好心人給我回家的路費4元。
真是天助我也,想什麼來什麼,難道老子真的是做乞丐的命?
趙勇像做賊似的左顧右盼了一番,強烈的飢餓感讓他忘了羞恥,他腿一軟,跪在了那行字的後面。
我就要一頓飯錢,只要有人給夠4元,我馬上就走,就一會的工夫,不會有熟人看見的...
趙勇一邊自我安慰,一邊悄悄地把頭埋在了胸前,他感到臉上火辣辣的,一種強烈的恥辱感襲來,他覺得自己窩囊極了。
終於有人走到了他的面前,趙勇忐忑地低着頭,連呼吸也不順暢了。
但他並沒有聽到鋼鏰落地的聲音,而是感覺到來人也蹲了下來,這讓他有些緊張,甚至都停止了呼吸。
來人並沒有和他說話,很快,趙勇感覺到來人似乎離去,心想,估計他給的是紙幣吧。
趙勇滿懷期待地擡了擡頭,用眼睛迅地瞄了瞄,面前果然沒有了人。
趕緊朝地上瞅去。
但地上卻沒有任何錢幣,趙勇疑惑地轉着眼珠,忽然發現地上又多了幾個字:祈禱吧,主耶穌會帶你回家的。
媽蛋的,這不是玩人嗎?你不想給錢,就走開點,用得着給我回復嗎?虧你還是個基督教徒,你對的起耶穌嗎?耶穌沒教育你施捨窮人嗎?主耶穌會帶我回家的?你是想讓我見上帝嗎?媽蛋的,別攔我,看不打死你...
趙勇憤憤地朝人羣看去,想起身把那幾個字抹去,但很快就圍過來幾個人,他趕緊低頭將臉埋了下來。
“嘖嘖,這人是不是騙子喲,有手有腳的還出來要錢...”一個婦女發出了質疑的聲音。
“這號的見多了,一點創意也沒有,真特麼把好心人當傻.子了...”另一個人鄙夷地說道。
“喲,要個飯還把臉給藏起來,還知道要臉啊...”一個男聲揶揄道。
衆人七嘴八舌地說着,卻沒有一個往地上扔錢,趙勇被臊的都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地上。
好不容易等那羣人離去,趙勇的頭已經埋到了腳面上,他側耳聽着動靜,思想開始激烈的鬥爭起來。
一個聲音在他腦海吶喊:“趕緊走,趕緊走,太丟人了,再呆下去臉都被丟光了...”
另一個聲音也在吶喊:“再堅持一會,再堅持一會,面子當不了飯吃,你想一直餓着肚子嗎...”
正胡思亂想着,有人踢了他一腳,趙勇一擡頭,是那個穿學生制服的人。
“喲,你小子倒挺會見縫插針啊,走開,這是老子的地盤...”那人冷冷地說道。
剎那間,趙勇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他真真地嚐到了什麼叫無地自容的滋味。他已經忘記了憤怒,連滾帶爬倉皇地逃跑了。
他發瘋地跑着,想盡快離開那個讓他恥辱的地方,他玩命地跑着,強烈的屈辱感已讓他忘記了飢餓。
人羣讓他恐懼,城市讓他恐懼,他要朝城外跑去,跑到荒山野嶺,跑到一個沒有人跡的地方。
不知跑了多長時間,他終於跑到了東魯市的郊區,終於離開了人羣,終於離開了城市,他也終於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有人拍醒了趙勇,他睜開虛弱的眼睛,眼前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婆婆。
“孩子,你怎麼了,是生病了嗎?你怎麼躺在了這裡...”老婆婆問道。
“我餓...”趙勇有氣無力地答道。
“唉,怎麼餓成了這個樣子,能走路嗎?能走路就到我家去,我給你煮麪吃。”老婆婆問道。
一聽有吃的,趙勇蹭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老婆婆笑了笑,在前面帶起路來。
老婆婆家不遠,兩人一路嘮着嗑來到了老婆婆家。
很快,老婆婆手腳麻利地給趙勇做了碗雞蛋麪,趙勇連謝字都顧不上說就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可是,趙勇就吃了幾口,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孩子,你怎麼哭了?”老婆婆問道。
“我沒有哭,我只是很感動,謝謝奶奶給我飯吃...”趙勇抽噎道。
老婆婆看着他,語重心長地說了番話:“孩子,我只不過是做了碗麪給你吃,你就感動的落淚,而你的父母可是給你做了十多年的飯給你吃,你怎麼就不感動,就不謝謝他們,還和他們吵嘴出走呢?”
趙勇捧着碗一下愣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