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人

換人

何況什麼?四太太已經怒目看向自己兒子:“人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你這媳婦都沒娶呢,就把你老孃給忘了?”說着四太太又去拉楚夫人的衣袖:“大嫂,我們侯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哪能隨便亂娶?”楚夫人拍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慰。

八爺知道自己方纔的話觸了四太太的逆鱗,已經又道:“兒子曉得娘高看兒子,覺得天下姑娘都配不上兒子,可是娘您也要想想,天下的父母若都和娘是一樣想法,都當自己的子女是獨一無二無人能配的那天下人還怎麼相配?”這話問的四太太說不出話,只是嘆了一聲:“你啊,我們這樣人家,總也要尋個門當戶對的,王家不過一個縣丞,哪能配你?”

楚夫人不由看一眼婉潞,八爺笑了:“娘,王大姑娘嫁的是六嫂的弟弟,又得皇后娘娘憐惜,她的妹妹和我們不就是門當戶對人家?況且娶妻娶賢,王家二姑娘的賢德能幹名聲滿京裡都知道,娶這麼個媳婦回來,娘您也少了些操勞,不然兒子看着娘已經這個年歲,還每日操勞家務,兒子心裡着實心疼。”

四太太這才似乎想起王家是婉潞的親戚,口口聲聲不相配,那掃的就是婉潞的面子,楚夫人已經扶着四太太坐下:“四嬸嬸,八侄子說的在理,娶個能幹媳婦回來,你也能少些操勞,你瞧我現在把家務全都交給六奶奶,每日只是逗着孫女們玩耍,還常和二嬸嬸她們鬥鬥牌,每次缺人想請你過來,你都忙的脫不開身,我們已經老了,老妯娌們聚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不趁現在多聚在一起說說話,鬥鬥牌,難道還要等以後媽?“

四太太被楚夫人說的面上一紅,強掙道:“大嫂你是曉得我的,最怕手裡事情多,偏生九奶奶身子又弱,你那侄孫生下來也有些不足,她照顧孩子還照顧不過來,哪能幫我理家,少不得我也只有再管幾年,哪像大嫂二嫂娶的媳婦都是能幹的,每日都閒了,說起來也是我命苦。”

說着四太太就流出淚了,楚夫人拍拍她的肩:“四嬸嬸,這不就說呢,給你娶一個賢德能幹的媳婦回來,不就分了你的辛苦,到時候家事全她管了,你不就能歇歇了。”四太太哪是捨得放權之人,但楚夫人說的也實在有理,只是低頭不說話。

楚夫人又拍着她的肩:“再則王家那裡,不過是先讓六奶奶帶着媒人去探個口風,應不應還是兩說,你現在就急吼吼跑來阻止,未免也太暴躁了些,本是好事難免就變成壞事了。”

說完楚夫人不由嘆一口氣,四太太滿臉通紅,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屋裡又安靜下來,八爺見狀道:“罷了,娘,兒子的姻緣只怕就要被娘攪的全斷了,六嫂你也不要帶媒人去王家說了,我這輩子也不娶了,就做個孤老過一世罷。”他話裡灰心喪氣,四太太猛地跳起到攔到要出門的八爺面前:“你說什麼瘋話?什麼做個孤老過一世?我們這樣人家難道還選不到一個好人家的女兒?”

八爺也不瞧她:“娘,這幾年多少人家的姑娘都被選過,您不是嫌家世就是嫌容貌,婚姻本人一生大事,沒過門就被婆婆嫌棄,這媳婦過門後的日子也不好過,兒子原本就曾荒唐,娘這婆婆做的可曾仁慈?又何必再糟蹋別人家的好女兒,倒不如孤老一世的好,也算爲死去的冤魂積點德。”

四太太怎麼做婆婆,雖然人人都看在眼裡,但沒有一個人敢說的,此時八爺說開,四太太那淚頓時就落了下來,哽咽着道:“你怎能這樣說你娘,你娘再不是,也是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疼寵着長大的,此時你怎爲了別人說我?”

八爺後退一步:“娘,這樣話本不該是兒子說的,只是人本一心,別人家的女兒難道就是打罵着長大的?娘常恨戚王對八妹妹不好,仔細算來,未必不是八妹妹替你受了因果報應。”世間女子就少有不信因果報應的,這話之前婉潞也說過,不過四太太不當回事罷了,從兒子嘴裡說出就另是一回事。

四太太如同被雷擊一樣,站在那隻會哭不會說話,楚夫人想勸竟不知道該從何勸起。思聰生下兒子已經數日,戚王雖聽到報信就飛快趕回,但人都看得出來,他關心的只是兒子不是思聰,不然也不會同時帶回來兩個舞姬放在房裡了。

思聰的話又迴盪在婉潞耳邊,一滴淚也從婉潞眼裡掉出,八爺挺直站立,對婉潞作揖道:“做兄弟的婚事還勞累了六嫂,這是做兄弟的不懂事。”婉潞剛要說不妨的,八爺已經對四太太嘆氣:“娘,以後兒子的婚事娘也不用操心,隨緣吧。”

說完八爺就退了出去,四太太哽咽着喊了聲兒子,那淚更是落成串。楚夫人拍拍她的肩,也無話可說。八爺這樣說後,就真的和四老爺去說自己再不娶妻了,四老爺雖教訓兒子,但拗不過他,也只能先把去王家說親的事暫時擱置。

聽到這個消息,婉潞理不清心裡的思緒,失望和輕鬆都有,這婚事不管成不成,對婉潞來說都是左右爲難的事。

思聰生下的兒子很快就到了滿月,趙府雖沒去人,也送去了賀禮,這次的賀禮和上次的賀禮一樣都被戚王郡主收下。思梅去赴了小王子的滿月宴,席散時候特意回到侯府和楚夫人說思聰一切安好。有了這個兒子,不管戚王怎麼樣,思聰的後半世都有了着落。

楚夫人在爲思聰感到欣慰的同時又一陣心酸,思聰滿打滿算才十七歲,這個年齡思梅纔剛剛出嫁,和世子正是好的蜜裡調油,而思聰就已心灰意冷不指望丈夫的恩愛了。

上次被八爺說過,四太太彷彿收斂一些,對九奶奶也能露出個笑模樣,聽思梅說的思聰近況,四太太只是閉口不語,誰也不曉得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婉潞已經走了進來,見她們誰也不說話,含笑道:“今兒戚王府的酒大姐姐是不是吃的不大痛快,跑來和婆婆撒嬌?”思梅被逗笑了,瞧婉潞一眼就道:“你初進門時候,也是個安靜性子,這麼幾年下來,也愛說愛笑,現在竟然打趣起我來了。”

楚夫人臉上露出笑容,把思梅的手拉過來:“你六弟妹說的也不錯,你雖也做了外祖母,但在娘跟前,什麼時候都是孩子,受了委屈不就要來娘跟前撒嬌?”這話讓上上下下的人都笑起來,只有四太太不笑,嘆氣道:“哎,可憐我的思聰,受了委屈也不能來我這做孃的跟前撒嬌。”

說着就滴下淚,思梅忙收了笑容坐直身子:“四嬸嬸快別如此,郡主年紀雖比八妹妹大了兩歲,也是把八妹妹當長輩瞧的,四嬸嬸你心疼女兒,就該曉得女兒的面子也是要你去掙的,日後你行爲舉止讓人挑不出什麼刺來?自重了身份,誰不敬你三分。”

四太太擦擦淚不說話,婉潞已經上前對楚夫人道:“婆婆,那日說起來才曉得,府裡有些執事人已經年過七十還在操勞,他們雖是下人,這把年紀也該回家去榮養纔是,媳婦和幾位媽媽商量着,擬出幾個年紀已經老大的執事人的名單來,給婆婆過目後再行撤換。”

見她們要說家事,思梅站起身道:“四嬸嬸,侄女久不回來,還請四嬸嬸帶了侄女去你房裡面瞧瞧九弟妹。”四太太本想在旁邊聽着,思梅這樣說只能隨她起身。

楚夫人已經接過名單看起來,上面各房的人都有,年紀最大一個已經過了七十三了,不是別人,正是趙府總管事陸誠。陸家從第一代侯爺起就在趙家服侍,歷代趙府總管事都是陸家的人,在趙家根深蒂固如同大樹。

滿府的下人裡面,有超過三分之二都是和陸家有親戚關係的。陸家雖是下人,這樣體面的管事那宅子都要比趙家遠支來的大一些。楚夫人已經明白婉潞的用意,用手指點一點那名單故意道:“陸總管已過七旬,榮養也是應當的,算起來他兒子已經四十來歲,正好頂上。”

婉潞一時有些拿不準楚夫人這番話的用意,遲疑一下才道:“媳婦還有另外一件事請婆婆定奪的,朝廷還有歷來恩封的,咱們這樣人家雖比不上朝廷的恩典,也頗有幾家從第一輩就在這裡服侍的,媳婦的意思,也不好讓他們後輩繼續做下人,索性選出幾家來,那些年輕些的都一起開恩放出去,也不擋着他們各自出息。”

楚夫人的眉一揚,看着婉潞不說話,婉潞的手心不自覺出了汗,但臉上的笑容沒變:“婆婆,雖說忠僕難求,可也不能爲了我們私利,就擋着他們出息,歷年雖都有放出去的,但多是粗使人等,反是這些對家裡忠心耿耿的人沒得一點恩典,這樣做事,傳出去也是叫人笑話我們趙家不會做事。”

婉潞說的滴水不漏,手裡的手帕卻已被汗打溼,楚夫人長長嘆了一聲:“你的意思我已知曉,這麼些年來,這些人家在趙府也是盤根錯節,根深蒂固。有時候聯手欺瞞上面的,當初老太君還活着的時候就曾發作過數次,每次整治過後不過幾年也就又如此。我接手之後也只能慢慢在改,你的法子雖好,但太冒失難免不會引起他們搞鬼。”

大家子的僕人,要在主人面前搞一些鬼,那是極簡單的,婉潞上前一步:“婆婆教訓的是,所以媳婦只是把這幾家年老的送回家榮養,年輕有出息的開恩放出去,中間一撥可還留在趙府做事呢,並沒有把他們全都放出去。”

楚夫人還是看着兒媳一個字不說,婉潞的心開始亂跳起來,想了許久纔想出的這個周全法子,難道就要被楚夫人駁回嗎?沒有楚夫人的支持,這樣大的事婉潞就是寸步難行。

楚夫人的眼又轉到名單上,突然微微哦了一聲:“這片綢緞莊的掌櫃才六十多歲,怎麼也被列上去了?”婉潞忙把思緒壓下,笑着解釋道:“媳婦聽董媽媽說過,這片綢緞莊的掌櫃身子不大好,五十來歲的時候腿腳就開始不靈便,只是爲主人家做事不敢辭的,媳婦這才把他也列上。”

楚夫人看着婉潞:“你曉得這綢緞莊的掌櫃是什麼人嗎?”知道,這人的兒子娶了四太太的陪房,對四太太極爲巴結,是四太太的心腹家人,但婉潞沒有說出,只是看着楚夫人,楚夫人嘆氣:“我曉得你的心事,這幾年我也想了許多法子,只是你四嬸嬸就那麼個脾氣,家和萬事興,不就是一年一兩千兩銀子,總還在這家裡,又不是外人花掉,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了。”

果然楚夫人是心知肚明的,婉潞微微一嘆才道:“婆婆教訓的是,但雖說家和萬事興,也要人人都能和的起來,不然今日這裡少了一千兩,明日那裡少了五百兩,人人都只想着把錢撈到自己口袋做私房,長此以往公中沒錢,其餘的人個個囊中鼓鼓,那叫什麼道理?總也要大河滿水小河有水纔是興旺之相。”

楚夫人用手揉揉額頭:“你說的是,我畢竟年紀已經老了,有些事不像你們年輕人那麼有衝勁,以後這些事你也不需來回我,就自己斟酌吧。”

這話的意思就是要把掌家大權全都交到自己手裡,婉潞心裡歡喜但面上不敢露出來,謙虛地道:“媳婦來侯府不過幾年,小事能自己做主,遇到大事還要討教婆婆。”

楚夫人瞧着媳婦,臉上笑容有些欣慰:“你也別謙虛了,日後這侯府是你們的,你從現在着手開始興利除弊,等小六繼承侯府時候也就別是一番情形了,慢慢來,彆着急。”

婉潞忙跪下道:“媳婦謝過婆婆。”楚夫人沒有叫起她,只是看着遠方,似乎有心事觸動。

第三天楚夫人剛起來就聽到四太太的聲音傳來:“大嫂起來了嗎?”丫鬟還沒回答就看見四太太氣呼呼地掀開簾子進來:“大嫂你這是做什麼,我的人在綢緞莊裡管的好好的,昨兒就有人說奉了六奶奶的命,要接管綢緞莊,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大嫂你要換人總要先和我商量一聲,這不聲不響的,不是成心擠兌我嗎?”

楚夫人房裡的丫鬟已經上前迎着四太太,楚夫人並沒站起身,只是在梳妝檯前轉過身來:“四嬸嬸你先坐下,這事六奶奶和我說過,說有些執事人年紀已經太大,這才換的,並不是擠兌你。”

四太太的火氣那是那麼好平息的,每次侯府換當家人,總要撤換一批管事,這本是常事,但怎麼也換不到四太太的人頭上來,這是頭一遭,況且今日換綢緞莊的,明日就可以換別的,到那時候自己手上的銀子可就少了。

想到這裡,四太太換了委屈樣子對楚夫人道:“大嫂,我本就不是長房媳婦,手裡的人沒有大嫂的人那麼體面,好容易我手下出個能幹的人,綢緞莊也做的好好的,況且他雖過六十,身體極好,正是爲主人家多做些事的時候,六奶奶此舉,未免太讓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