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妾

寵妾

那婆子在四太太跟前是極得臉的,不說那些下人,就連四老爺也要高看一眼。今日竟然被春燕這個底下人打了,這怒從心頭生,起身張口就對春燕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敢來打我?”

說話時候她的手就張開,想往春燕臉上也照樣來一下,她這樣一來,她身後跟着的婆子們也嚷叫起來:“董家媳婦,你不過就是個管事媳婦,就這樣囂張……”

春燕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雙妙已經嚷了出來:“反了反了,有你們這樣的下人嗎?見了奶奶們不行禮就罷了,還在這裡大呼小叫?”婉潞只是輕輕拍着自己懷裡的九奶奶,脣邊帶着冷笑,那眼冷冷看着婆子們。

婆子們嚷了一會,感覺到這裡十分寂靜,一個個閉了口,低下頭不敢去看婉潞,婉潞把九奶奶交給丫鬟,讓她們服侍她進去梳頭換衣,這才淡淡開口:“嚷啊,繼續嚷啊,我倒要看你們個個是怎麼橫行?”領頭的婆子急忙跪下:“六奶奶,小的們是奉了太太的令,請九奶奶回去的。”

她這一跪,別人也急忙跪下,婉潞瞧着她們,脣邊的冷笑沒變:“請回去?方纔你們那樣子,不像是請主母回去,活像是抓個逃奴,我倒想去請教請教四嬸嬸,難道她就任由底下人這樣作踐嗎?”婉潞聲音不大,四房跪着的人沒有一個敢說話。

雙妙走了出來:“奶奶,九奶奶不肯梳洗,只要請您進去。”婉潞又掃了這些婆子一眼,轉身進去,婆子張一張嘴,想說什麼被雙妙一瞪又不敢說。

婉潞進去了,春燕她們也跟進去伺候,院子裡只剩下四房的婆子們,一個婆子小聲地道:“黃嫂嫂,這事?”黃媽媽見那安靜垂着簾子的屋子,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衝進去把九奶奶拉出來,不由懊惱這風聲是怎麼走漏的,一個眼錯不見就讓九奶奶跑了出來,還跑到婉潞這裡,只得站起身道:“回去稟告太太,看太太怎麼說。”

婆子們垂頭喪氣地走了,春燕從簾子裡看到笑着對婉潞道:“奶奶,她們走了。”婉潞絞了塊手巾過去給九奶奶:“你好好擦擦臉,喝口茶再說,就算天要塌下來,你是我們趙家明媒正娶的媳婦,別說是那麼一個買進來的人,就算日後她生的孩子做了官,得了誥命也要尊你爲嫡母,哪能越過你去?”

九奶奶接過手巾擦一擦臉,又喝了幾口茶,雙妙讓小丫鬟拿着美人拳給她捶腿,九奶奶這纔好受了些:“六嫂,你別提孩子了,就是今兒一早翠蝶身邊的丫鬟過來報,說她肚疼不止,等不得請太醫過來,那孩子已經掉了下來,四個月的娃娃都能瞧出是個男胎,我還沒說什麼,翠蝶就在那大哭大嚷,說我安心咒她的孩子,婆婆就大怒,說我良心狠毒,不把九爺的孩子放在眼裡,說這樣的人怎能做趙家的媳婦,還要把我關起來,等公公回來就要把我休掉,幸虧發怒時候有個小丫頭在旁邊聽見,急忙告訴了我的丫鬟,我清清白白一個人,怎能這樣被休?這纔沒了法子跑出來求人救命。”

說着九奶奶又大哭起來,姨娘們懷了孩子,生不生出來還要看主母的高興,背地裡弄個手腳讓孩子沒了的事又不是沒有。但九奶奶一來性子軟弱些,二來上頭那位婆婆對她又不喜歡,別說弄手腳,只怕等孩子生出來自己認嫡母都不敢。

婉潞輕輕拍着她的背,一時竟不知道怎麼勸她,這事自己都還不能管,九奶奶哭的更厲害了:“若我錯了,別說趙家休了我,就是當時殺了我,我也沒一個字好說,可我明明沒有錯,服侍公婆,撫養孩子,連姨娘我都恭恭敬敬,這樣被休我怎能服?再說休了我也就罷了,可憐我兒才三歲,沒了孃的人在這可怎麼活。”

說到孩子,九奶奶哭的更難過,婉潞也不覺鼻酸,那個孩子生下來本就瘦弱,四太太不待見,連着九爺也不敢多抱一抱,雖有九奶奶全力照顧,生的還是那麼瘦小。都是做父母的人,婉潞又怎麼忍心,她拍着九奶奶的肩膀安慰:“九嬸嬸你別這麼難受,趙家雖然分家,這樣大事也不是做公婆的說能休就能休的。”

九奶奶嗚嗚哭泣,彷彿沒聽到一樣,她孃家父親上個月就外放出京,這官職還虧了侯府出了些力,真要被休,只怕也不會爲自己女兒出頭,只怕還會怨九奶奶自己不會討公婆的歡心,才鬧出這樣給自家沒臉的事來。

偏生九爺又是那麼個懦弱的性子,婉潞長嘆一聲,九奶奶嗚咽着道:“我們爺的性子我也不去說他,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這一世也就這樣,只是我的兒啊,他怎能沒了娘。”外頭有聲音響起,接着是丫鬟恭敬的說話:“四太太來了。”

婉潞的眉一皺,剛要起身四太太已經掀起簾子走進來,見九奶奶在這裡哭泣個不停,不管起身迎接的婉潞就開口怒罵:“你還有臉在這裡哭,你自己做了什麼黑心的事你自己心裡清楚,現在倒有臉來尋人幫忙,我可告訴你,我纔是你正經婆婆,媳婦要休要娶就在我一念之間,誰也管不了。”

平日四太太罵着,九奶奶也就只有垂手侍立聽着罵的份,今日她卻充耳不聞,四太太罵四太太的,她在那哭她的。四太太這下更是肚皮裡的氣都要衝出來了,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打九奶奶:“好啊,你還會告狀了,我告訴你,就算今兒你死在這,也沒有我給你填命的理。”

斜刺裡伸出一隻手,婉潞扶了四太太的手,臉上雖有笑但和平時不一樣:“四嬸嬸還請坐下,雖說婆婆管教媳婦那是天經地義的,可是凡事都越不過一個理字,四嬸嬸現在管教媳婦自以爲得意,可是四嬸嬸難道不想想,你背上個逼死兒媳的罪名難道就只是你一個人的罪過?”

這話提醒了九奶奶,她伸手就抓起旁邊的剪子往自己喉嚨裡戳去:“婆婆要媳婦的命,媳婦現在就死在婆婆面前,當了六嫂的面,媳婦也知道媳婦死的不冤枉。”說着一咬牙那剪子就戳進去一點,血立即冒了出來,春燕力氣大些,已經上前抱住她:“九奶奶您可不能做這種傻事。”

婉潞甩開四太太的手上前把九奶奶手上的剪刀搶了下來,雙妙不等吩咐已經進去尋傷藥,小丫鬟們忙去外面倒熱水進來,這時候已經來不及去尋太醫,等熱水進來,婉潞用乾淨手巾把那些血擦掉,又抖上傷藥,再用紗布小心包好。

好在那剪子有些鈍,九奶奶力氣又小,不過劃開一個淺淺口子罷了。九奶奶雖被幾個人按在那裡不讓她亂動,嘴裡依舊哭個不休:“六嫂,你也別救我,我就死了算了。”人紛紛擾擾,沒人去理四太太,四太太初見九奶奶脖子那出了血,也唬的手腳冰涼,站在那裡半天不敢說話。

等見婉潞給九奶奶包紮好了,九奶奶說出話來,她的魂靈這才又重新歸了竅,仔細想一想就開口:“拿死來嚇唬,當我……”不等她話說完,婉潞已經回頭怒叱:“四嬸嬸你是怕這事情鬧的還不夠大嗎?旁人家聽說的寵妾滅妻多是男子做的,今兒我倒見識了婆婆要寵妾滅妻的,四嬸嬸,你真以爲侯府能保住你一世平安嗎?這樣的逆倫事情,驚動的可不是自家人。”

婉潞平日對各位長輩都十分有禮,從不輕言也不多說,今兒她沉下臉來,又這樣說話,四太太的脣抖一抖,纔想起面前這人畢竟是侯府世子的夫人,就算分了家,她以長房族長的身份拿出來,自己一個做長輩的也要讓她三分。

窗外有急促的腳步聲,簾櫳響處,走進來的是楚夫人,她身後除了秦氏,還有葉氏帶了自己媳婦水氏。楚夫人面色有些慌亂,婉潞知道一定是婆子們見九奶奶動起剪刀,急忙去回的,忙上前對楚夫人道:“婆婆您來的正好,這事媳婦可管不了。”

楚夫人先去看了看九奶奶,見她脖子上包了紗布,臉上雖有淚痕但氣色還好,心這才放了下來。對四太太沉下臉:“四嬸嬸,你也忒不像了,世上偏心的婆婆也多,但從沒聽說過爲了個妾就要把自己正經兒媳婦逼死的,四嬸嬸你做出這種事來,死後可有何面目去見泉下的先輩?”

四太太嘴一撇,無限委屈地道:“大嫂,明明是她自己尋死來逼迫我,哪是我逼死她?”四太太這話讓楚夫人差點氣厥,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用手指着她的臉:“你,你。”秦氏忙上前扶住她坐下,婉潞倒上茶。葉氏的眉也輕皺:“四嬸嬸,俗話說家和萬事興,我們都是上了年紀,別說娶媳婦,娶孫媳婦都能了,九奶奶過門這麼幾年,並不見她有什麼錯處,討不得你的歡心只說是各人的緣法,可你怎麼能爲了個姨娘就要對她要打要殺的?若是九爺做了這樣的事情,我們做長輩的還要出面喝止,說他怎能忘了誰纔是結髮?可你一個做婆婆的這樣帶頭,難道就是做長輩的樣子?”

葉氏輕易不說人的不是,楚夫人喝了兩口茶,秦氏又給她捶着背,楚夫人覺得這口氣總算順了下來,對葉氏冷笑道:“二嬸嬸,你也別再說四嬸嬸了,我也不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麼回事,總是看這個不順,看那個不好,她怎麼對媳婦是她的事,我們怎麼對九奶奶是我們的事,今兒我就多說一句,誰要爲了個妾打了休自己正經媳婦的主意,我頭一個不答應。”

四太太一張臉刷的白了,九奶奶哭着起身就跪到楚夫人跟前:“大伯母,侄媳雖命苦,幸得有大伯母招撫,婆婆既瞧着我這個做媳婦的不喜歡,就求大伯母擡擡手,許侄媳去伺候您老人家,也當做趙家媳婦一場。”九奶奶哽咽說完,那淚更是掉的滿臉都是,放聲大哭起來。

楚夫人也不覺心酸,用手拍一拍她的手,看向四太太,嘆息道:“四嬸嬸,俗話說的,福氣要享不能折,九奶奶這個媳婦我們平日都看在眼裡,你又何必做這種折福之舉?”四太太怎能把自己心裡的話說出來,她就是嫌棄九奶奶出身不高,配不上自己兒子?

只是強着道:“大嫂你這話就有些不對了,不說別的,今兒翠蝶的身孕就是她在背後使壞弄掉的,不然昨兒還是好好的,今兒怎麼一早就沒了,還是個男胎,我瞧啊,她就是嫉恨翠蝶得了我的喜歡,她才這樣做的。”

楚夫人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來了,擡頭看着四太太只是笑,四太太曉得她笑的不好,但還是站在那,葉氏脣邊現出一絲諷刺對楚夫人道:“大嫂,四嬸嬸這些年越發糊塗了,不糊塗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誰也沒聽過有牌位的人嫉恨沒牌位的人。”

楚夫人點頭:“二嬸嬸你說的是,我瞧着四嬸嬸這些年是越發糊塗了。”說着楚夫人已經轉向九奶奶:“九奶奶,我曉得你孝順,只是你也要擔待四嬸嬸這個糊塗人,以後她的話,好的就聽,糊塗的話可是不能聽的。”

楚夫人這話十分溫煦,聽在九奶奶心裡十分熨帖,四太太卻是驚到了,她伸手就去抓楚夫人的手:“大嫂,我可從來沒糊塗過,全是她們……”不等她說完楚夫人已經搖頭:“你還說你自己不糊塗,你現在還在說糊塗話呢。”

四太太又轉向葉氏,楚夫人已經叫人:“來啊,你們把你們太太扶回去,等我去問問四叔叔,這事該怎麼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