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禮

見禮

夜過的很快,當婉潞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矇矇亮了,上面的紅燭燃了一夜,微微的光透進帳子裡來,該是起的時候了。婉潞心裡想着,就要打開被子下地,腿間傳來的疼痛和男子的手止住了她:“今日可以起晚一點。”

婉潞轉身面對着趙思賢,燭光雖然很朦朧,但還是能看出他眉濃似墨,鼻子高挺,連昨夜看的有些不順眼的稍微有點方的脣,今早看起來都很好看。

他的手還是停留在她的腰間,眼睛沒有睜開,手開始緩慢地上下滑動。雖已經過昨夜,婉潞的臉還是羞紅了,閉上眼睛,不聽不看不想,就這樣再躺一會多好。臉上傳來溫暖,那手好像比自己的臉還要滾燙幾分,婉潞的眼眨一眨,終於睜開。

對上的是趙思賢笑意盈盈的眸子,那手還在婉潞臉上沒有放開,婉潞臉上的羞紅褪去,倒有些惱意上來。雙手握成拳往他胸膛上打去:“叫你逗我。”粉拳綿軟,話中帶着嗔意,合歡牀軟綿舒服,趙思賢抽回雙手枕在腦後,任由婉潞的粉拳落在自己胸膛,眼裡的笑意更深。

婉潞打了幾下覺得累了,還裝着佯怒轉身背對着他。趙思賢扳着她的肩膀,婉潞只是不轉身,緊緊抓住被子一角。趙思賢小聲地道:“該起了。”方纔還在說可以多睡會嗎?婉潞轉身面對他又想嬌嗔,就聽到門被人推開,接着是一個恭敬的聲音:“六爺,六奶奶,該起了,老太爺和老太君已起來了。”

就你渾鬧,不然早起來了,新婚第一日就晚起也不曉得婆家會怎樣說,婉潞的臉又羞紅,推一把他,接着啐了一口就打算下牀。剛掀開一個被角,想起不對回頭望時,見趙思賢一雙眼只看着自己,婉潞這纔想起身上一絲沒掛。

伸手想去拿衣服,可是勢必要起來,她不由在被子裡踢了趙思賢一腳:“轉過去。”趙思賢見她貝齒咬着下脣,一張臉紅的像火燒一樣,收起繼續逗她的心,依言轉身。

婉潞還有些不放心,仔細瞧了瞧,見他果然老老實實轉身面對着牆,抿嘴一笑掀起被子下牀,拿起放在凳子上的中衣胡亂套上,這纔對外喊道:“進來吧。”兩個媳婦模樣的人應聲而入,一個手裡提着壺,另一個還拿着盆。怎麼趙家清早起來洗臉水是提進來現倒好?

婉潞還在遲疑,趙思賢的聲音已經響起:“放下東西出去,等叫你們再進來。”兩個媳婦走進屏風後面,有霧騰騰的熱氣冒出來,婉潞這才驚覺這水是幹什麼的,哎,怎麼左思右想就忘了這?

媳婦們已經退了出去,還把打開一點點的門重新關好,一個熱乎乎的身體靠上婉潞的後背:“娘子,你是自己洗呢,還是我幫你。”這人怎麼昨夜看起來一副老實忠厚的樣子,過了一夜就成這樣?婉潞提起腳往他腳上重重踩去,這才轉進屏風後,臨進之前還瞪了他一眼,不許進來。

趙思賢發出悶笑,婉潞也不管他,屏風後除了水盆,凳子上還放好了新的中衣,胰子這些也都有。婉潞脫下衣衫,拿起盆裡的手巾擦一擦身,這時獨處才發覺身子着實疼的厲害,難怪吳媽媽說這事初時是又疼又歡喜的。

撈起手巾擦着身子,感受着身體上傳來的陌生感覺,婉潞的牙齒又下意識地咬住了脣。屏風外有人在低聲說話,打斷了婉潞的遐思,今日是新婚第一日,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擦乾身體,婉潞着好中衣走出去。

趙思賢已穿好衣服,腳下一盆還冒着熱氣的水,手裡拿着梳子在梳頭,看見婉潞出來,他笑着說:“娘子,你來瞧瞧我這頭髮怎麼總梳不好?”明知他是在撒嬌,可看到他濃濃眉毛下眼裡的企盼,婉潞還是接過梳子,一梳一梳替他梳起頭來。

男子的髮式並不複雜,把頭髮梳通,挽成髮髻,用髮帶繫好,最後別上玉簪就可以了。婉潞梳頭的時候兩人都沒有說話,看着鏡中人影,趙思賢悄聲地道:“閨房之中,有甚於畫眉者。”

就着梳子,婉潞在他頭上打了一下,身後已經傳來腳步聲,一個婆子帶着幾個丫鬟魚貫而入,婉潞忙直起身子,轉身對着她們。領頭的婆子已行禮問安。

見她衣着不似普通下人,身上的衣服雖然都是半舊的,但領口袖緣的刺繡都是上好的,一雙手伸出來也是雪白細長,指甲泛着粉紅色,這人並不是普通下人。婉潞身子已經微微彎下:“董媽媽不必多禮,六爺麻煩你照顧這麼多年,辛苦了。”

在婉潞身後本想出聲介紹的趙思賢的眉毛微微一挑,婉潞已經直起身子,看着趙思賢的神色有一絲調皮和得意,怎樣,昨夜你說的話我全都記得吧。

董媽媽倒坦然地受了回禮,她是趙思賢的奶媽,婉潞沒嫁進來之前,這小院的大小事情都是她一手包辦的,趙思賢對她尊重有加,她見婉潞謙卑有禮,說出的話也極有主見,心裡對婉潞的好感又多了一層,但她是在趙家待了一輩子的人精了,語氣依然不冷不熱道:“六奶奶,這幾個是太太吩咐送過來給六奶奶使的,六奶奶要不滿意,就再換幾個人來。”

身後那幾個丫鬟這才上前行禮,一共四個,一色新裁就的衣衫,紅粉藍紫,除了背心不一樣,別的衣服式樣都是一樣的。

婉潞從她們臉上一一掃過,故意帶着遲疑問董媽媽:“怎麼,這院裡原本沒丫鬟?”董媽媽還是那樣恭敬:“是,趙府規矩,沒成親的爺們,房裡只有十歲以下的小丫鬟和三十以上的媳婦伺候,等奶奶們進門了,再由着奶奶們裁奪添人。”

婉潞嗯了一聲:“嫂子們房裡,一共有幾個丫鬟?”董媽媽沒想到婉潞先問這個,不過還是很快回答:“趙府的規矩,每位少奶奶房裡,都是十個丫鬟的月錢。”還好人手帶的多,婉潞已經笑了:“我進門時候,帶了八個丫鬟,昨夜也聽說,這院裡原本就有兩個做粗使的小丫鬟,加上這八個恰好夠了,還望媽媽回去稟告婆婆,就說我不敢越過嫂子們去。”

董媽媽雖然知道婉潞會拒絕,但拒絕的這麼漂亮還是怔了怔,對其中一個穿紅的丫鬟微一點頭,這四個丫鬟又行一禮這才退出去。

一直候在外面的春燕她們這才進房來服侍,各人手上也都拿着東西,那兩個媳婦也進來把屏風後的水盆端走,轉身又進來收拾牀帳,坐在梳妝檯前梳妝的婉潞的面又有些發燒,接着就安慰自己,她們有什麼沒見過呢?

趙思賢的手在她肩上輕輕一打,婉潞伸手悄悄掐他一下,董媽媽已帶着小丫鬟把早飯送上來。新婚頭一天,要吃花生核桃糖做的湯圓,取的是團圓甜蜜生子的彩頭,湯圓還必要兩雙。

四個甜膩的湯圓吃完,讓素來不愛吃甜食的婉潞只覺得膩的慌,這家還算陌生,婉潞也不敢表現出來,只接了春燕遞過的茶喝了兩口,門外就又來了丫鬟,老太爺和老太君都已等着了,請爺奶奶過去。

在屋裡收拾了一上午,等的就是這句,婉潞站起身,習慣地挺直脊背,側過頭看見趙思賢眼裡的笑意,這是去拜見長輩,又不是去上戰場,婉潞低頭,站到趙思賢身後半步,做出一副小媳婦的樣子。

趙思賢眼裡的笑容更濃,邁步走了出去,他的衣衫背後好像有褶皺,婉潞上前半步幫他拉一拉衣衫背後,手還沒收回去,趙思賢已握住她的手,不容她拒絕一樣使力。

婉潞心中騰起一股驕傲感,腳步反而變的輕快起來。門外是濃濃的春意,春日陽光照在身上,讓人感覺十分溫暖,而最暖人心的,就是那隻握住自己的手。

趙家府邸很大,從院子裡面走出來,七拐八繞,差不多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婉潞留心記着路,趙思賢對她笑着說:“平日去給母親和祖母問安,都是在她們的上房,和這路不一樣。”說着指向前面:“母親的上房在這個方向,祖母的上房就在母親住所的前面。”

他的話語很淡,婉潞的心裡更覺溫暖,兩人這時已拐上一道遊廊,遊廊盡頭是一道月洞門,穿過月洞門,走上另一條廊道,從這裡繞過去,就是一個極大院子,兩邊牆下植滿花木,對着照壁的,是七間正屋。

婉潞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七間正屋,知道這就是侯府的正屋,上面懸着三個大字匾額,慎思堂。旁邊沒有題款人的名字,只鐫着小小的一方印。這是當初太宗皇帝賜的,當日靖安侯府的主屋上,也掛着這樣一面匾額,不過改慎爲凝罷了。

婉潞不由平息靜氣起來,到了這裡,趙思賢也放開握着她的手,面上的神色不自覺地變得有些嚴肅。慎思堂的大門雖然開着,不過裡面一個人也沒有,除了宮裡下旨和王侯來訪,這間屋子從不招待別人。

慎思堂的左邊開着門,裡面能看到人影晃動,趙思賢帶她走進的就是這間。裡面已經按照順序坐滿了人,上面高居正位的,就是侯府當家人老侯爺和太君月氏了。老太爺的左邊是侯爺夫婦,右邊是二老爺夫婦,剩下的依次按了年齡排列。

在老太爺的旁邊,還有兩把空椅子,婉潞當然知道這椅子不是給自己預備的,而是預備等會給侯爺夫婦行禮的。

見他們進來,年紀比趙思賢小的都依次站起,七爺雖然站起,他身邊的年輕女子可沒有要起來的意思,郡主之尊,連老太爺見了也要客氣三分,自然不用起身迎接哥嫂。

婉潞掃了一眼,此時還不是分辨這些的時候,婆子已在老太爺跟前放好拜墊,婉潞和趙思賢雙雙跪好,把手裡的茶盤舉高。老侯爺痛快喝了茶,月太君卻先拿起茶盤上放着的一雙鞋子看了起來,看完了還交給侯爺夫人楚氏:“大太太,我眼睛有些昏花了,你替我瞧瞧,你這媳婦的針腳做的是不是密?”

婉潞規矩跪在那裡,周圍本來就安靜,月太君說完這話之後就更安靜了三分,楚夫人接過鞋子,都不用細看就能看出針腳細密,做工精緻。新媳婦給太婆婆,婆婆做的鞋,自然是下了百倍的工夫。

只是自己婆婆本來就不喜這門婚事,之前已經變着法要退親,今兒這樣,是要給新媳婦一個下馬威,到底要不要爲媳婦說句話?老侯爺已經開口了:“針腳細不細密又怎麼了?橫豎你又不穿。”老侯爺的話給楚夫人解了圍,她把鞋子放回茶盤上,笑着對月太君道:“婆婆息怒,兒媳婦這幾年精力實在欠了,眼神也沒原先那麼好,這摸着,針腳也還算細。”

月太君哼了一聲,把茶拿起沾沾脣,意思意思喝過,接着把一對荷包放在茶盤上。這關總算過了,婉潞站起身,瞟一眼面色有些不好的月太君,記得以前她和自己祖母雖然關係不是特別親密,也不至於現在連面子情都沒有?

後面的見禮也還順利,侯爺不管內務,楚夫人年將五旬,生在官家,嫁在侯府,上有婆婆,下有兒媳,無數雙眼睛盯着。不會像月太君一樣天真爛漫,照例接了茶,拿了鞋襪,教導幾句也就過了。

二老爺夫婦也是這樣,三老爺是侯府異數,二十多年前就和侯府決裂,投軍去了。四老爺現在在戶部任員外郎,四太太一雙眼十分精明,往婉潞身上掃了無數眼也就過了。

大爺生來是個富貴閒人,大奶奶潘氏平日要幫着婆婆管理家務,自己院裡孩子還小,瞧起來倒比大爺還要老那麼幾歲。二爺是三老爺的庶出子,去年點的翰林。據說三老爺就是爲了他的生母才和侯府決裂,那是侯府不能說的事,自然婉潞也沒打聽出內裡底細,只覺得這位二伯溫文爾雅,聽說他是二太太帶大的,果然二太太是個善人。

三爺倒沒什麼出奇,只有三奶奶秦氏一張臉笑的像花一樣,四爺是二太太的長子,行動之間和二爺有些相似,果然是一個娘帶出來的。四奶奶水氏端莊坐着,臉上的笑容不多不少,五爺和四爺同母所出,笑容也差不多。婉潞不由多瞧了眼五奶奶,周氏出身將門,還當她是那種英氣勃勃的女子,誰知看起來有些嬌弱,偶爾還咳一兩聲。

到七爺跟前,郡主總算站了起來,禮數也還周到。剩下那幾位都是弟弟妹妹,依次見過禮,婉潞只覺得臉都快笑皺,府上有體面的管家們又來給新任六奶奶磕頭,發過賞錢銀子,總算可以坐下聽上面兩位老上輩再來教訓幾句。

茶還含在口裡,就聽到月太君透着慈愛地對趙思賢道:“賢哥兒,你現在娶了媳婦,院子裡的人手想來不夠,你那奶媽媽我瞧着也是個不着三四的,你媳婦初來,我讓老李家的去幫忙。”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是想直接跳到見禮這段的,但是已經被很多人批評過,我的文裡男女主互動太少,於是就加了這麼一場戲,可是我真覺得好肉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