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怒
思敏剛剛說了個我字,心裡的委屈漸漸漫了上來,擡頭看着周圍的人,一張張臉上帶着關心,不管這關心或真或假,都和婆婆那永遠冷笑的臉不一樣。她不由停住口嘆了一聲,看向月太君:“祖母,不過是孫女命苦,討不得婆婆的歡心,別說婆婆要孫女的一根玉釵,就算是婆婆想要孫女的命,孫女也說不得半個不字。”
這話越發讓月太君心裡的火燒成一團。羅家婆子聽到思敏這話,心裡不免得意起來,這七奶奶本就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那日去拿玉釵的時候,她雖也阻攔一下說這釵是月太君送的,就被自己一句人已經嫁進羅家了,還提趙家做什麼給噎住,順利取的玉釵。
而且這根玉釵已被自家太太在這月初三承恩公夫人過壽的時候送去當了壽禮,承恩公夫人極喜歡這釵,縱然月太君再追根究底,也不好去承恩公夫人頭上拔下來。
主意定了,這婆子笑嘻嘻地道:“親家老太太,雖說我們太太拿了七奶奶的東西是不對,不過這玉釵已被我們太太用了七奶奶的名義給大太太做壽禮去了,我們太太說了,這次委屈七奶奶了,等下次再給七奶奶……”婆子正在得意訴說,猛然身上已捱了一柺杖,月太君雖說年老體衰,那柺杖卻是又粗又重,打的婆子哎呦了一聲。
月太君打了婆子,回身又一柺杖打到思敏身上:“你既說你婆婆要你去死你也要死,今兒我這當祖母的就活活打死了你,免得日後你被婆家逼死,還要我們做孃家的出頭去告御狀。”月太君那一柺杖打下去,思敏的眼淚頓時決堤,跪了下去大哭道:“祖母說的是,全是孫女的不是,孫女是定安侯的女兒,出了閣就是定安侯府的面子,全是孫女糊塗。”
思敏這一哭一跪,月太君已經把柺杖丟掉摟她入懷放聲大哭起來。羅家那婆子站在那裡,心裡又羞又惱,這月太君怎會這樣?用手摸一摸疼處,開口就道:“親家老太太,我雖是個下人,也是承恩公府裡的,親家老太太打狗還要看主人。”
月太君豈是能聽的進這樣話的人,把思敏一推就要起身,楚夫人見她暴怒,忙沉下臉對身邊的婆子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快把這東西拉出去。”羅家的婆子還待再說,早被幾個婆子上前拉扯,羅家婆子見她們動手,忙嚷道:“我……”不等她嚷完,已有婆子小聲呵斥:“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下你大喊大叫的,還不快出去,也算存了體面。”
羅家的婆子這纔出去,裡面的下人都退了出來,思敏的丫鬟對羅家的婆子撇撇嘴,語帶輕蔑:“秦媽媽,你當這裡是那沒規矩的地方。”秦媽媽一張臉燒的通紅,登時就想發作,見趙家的婆子丫鬟在旁邊,也只得暫忍這口氣。
偏偏趙家的婆子丫鬟已圍住思敏的丫鬟問長問短,思敏的丫鬟遮遮掩掩,半吞半吐,更坐實了羅四太太刻薄媳婦的罪名。秦媽媽聽的她們議論,面上開始像火燒起來,想要辯解幾句,思敏的丫鬟說的又沒一句錯的,況且又在別人家的地界上,秦媽媽狠狠咬了咬牙,等到回了羅家,就對太太說把這丫頭賣掉,七奶奶沒了膀臂,難道還日日哭回孃家不成?
一直垂着門簾的門動了一下,那些說話的人急忙停下口,等着裡面的人出來吩咐,走出來的是青瑤,她笑着對外面的人道:“太太吩咐打水上來伺候五姑奶奶洗臉,老太君還要叫一個跟着五姑奶奶來的人進去問話,羅家跟來的人你們帶下去款待。”
秦媽媽聽到月太君叫跟着思敏來的人去回話就往前走了一步,早被一個管家娘子攔住:“這位嫂子,外面冷,還是進去到裡面喝杯酒暖暖身子吧。”秦媽媽瞧着思敏的丫鬟走進去,眼狠狠地剜了幾下,羅四太太讓自己跟來時候可是說的明明白白,絕不能離開思敏半步,也不能讓她對趙家的人說些什麼。
誰知這才一會自己就被支開不說,還要被拉去喝酒?秦媽媽哈哈一笑:“嫂子這就不必了,七奶奶那少人服侍,我還是去服侍七奶奶吧。”管家娘子冷笑一聲:“嫂子,你是欺趙家沒人嗎?”秦媽媽頓時愣住,早被幾個婆子上前來推到外面,外面屋子裡已擺好了好酒好菜,燒了暖暖的爐子,那幾個婆子已換了臉色,上前來給秦媽媽斟了杯酒:“來,主人家的事我們休要去管,先喝杯酒暖暖身子,擋擋春寒。”
酒香撲鼻,秦媽媽身不由己地坐下,這些婆子們又大杯斟來,話裡帶着奉承地問,幾杯酒吃完,秦媽媽已忘了羅四太太的囑咐,只跟着她們喝酒,偶爾也說幾句羅家的事。
屋裡的思敏洗好了臉,這才重新給月太君下跪行禮:“孫女原本想着受些委屈換得和睦也沒什麼,卻全忘了體面。”月太君已經拉起她,看着一邊的楚夫人:“雖說五丫頭不是你生的,也要好好挑個人家,京中那麼多好人家,偏生挑了那麼個婆婆,這商戶人家出來的,小頭小臉,做出這樣的事不是惹人笑話?”
楚夫人除了連答兩個是字,並不敢再多說什麼,月太君環視一圈,見到婉潞,又多加了一句:“自然,這商戶人家出來的也有好的,我聽得六奶奶的繼母就是個出色的人,只是這樣的人始終是少數。”這算是破題第一遭,自從婉潞嫁進趙家,月太君還是頭一次贊她孃家的人呢。
葉氏已經笑了:“老太君說的是,之前我沒見過,只當商戶人家出來的繼母是何等的刁鑽古怪呢,誰知一見再攀談起來,卻是個溫柔大方,心有丘壑的女子,這樣的人教出來的女兒是絕不會錯的。”婉潞這才明白當年月太君是爲什麼打消了退婚的心,不由對葉氏感激一笑。
笑容沒收就感覺到肚子有些疼,孩子的動彈似乎比前幾天更大一些,她的眉頭不由一皺,坐在旁邊的周氏已經看見,關切地問:“六嬸嬸是不是要發動了?”此時孩子又安靜了下來,婉潞舒一口氣笑道:“要照了董媽媽說的,還不到發動時候呢,不過這孩子確是比前些時候動靜要大了。”
她們的對話已被月太君聽見,她看婉潞一眼:“這生孩子前半個月,動靜是要大一些,你也無須太過擔心。”月太君這話雖是硬邦邦的,聽在婉潞心裡就像一陣春風吹過一樣,婉潞忙含笑謝過。
青瑤已經領着思敏的丫鬟進來了:“老太君,這是五姑奶奶的陪嫁丫鬟。”月太君打了個哈欠,用手按着頭道:“大太太,要問什麼你去問吧。”楚夫人忙起身帶着人下去,剛走到門口月太君已經叫住她:“記得去吩咐一聲,明兒一大早就備了馬車,我要進宮去。”
楚夫人那隻腳停在那裡,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婆婆,這事不算大事,婆婆沒必要去找太后吧?”月太君的手雖然還拉着思敏的手,那眼已經半閉,發出一聲輕笑:“告狀?這麼點小事就去告狀,太后也會笑的,我不過是許久沒見太后,想去尋她說說話。”
說完月太君的眼已經全都閉上,似乎已沉入夢鄉,楚夫人只得退出去,見她已經睡着,秦氏示意月太君的丫鬟上前來服侍,潘氏已輕輕拍一下思敏的肩讓她隨自己出去。
等出來到了外面,潘氏才笑道:“五妹妹好大的福氣。”思敏被說的微微低頭,小聲地道:“不過是我不中用,討不了婆婆的歡心,才讓老太君跟着煩惱。”秦氏已上前挽住思敏的胳膊,笑着道:“若是說你性子不好,侍奉不好婆婆討不了她的歡心倒也罷了,偏偏她那樣的出身,還敢嫌你不是嫡出?定安侯之女嫁給太后旁支族孫,又有哪點不配,你不是嫡出,難道他家又是嫡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以爲和太后沾親就可以作威作福,笑話。”
跟在她們後面的蘇靜初聽了秦氏的話,對婉潞一笑,這樣的話也只有秦氏敢說,秦太后嫡親的侄孫女,自然可以瞧不起羅太后的旁支族孫。況且今上即位之後,對早逝的母親諸多追憶,上個月宮裡纔剛剛降旨,秦氏的弟弟尚皇帝長女洛安公主。
有了這位公主,秦府的榮耀還會持續好多年,而羅太后已經風燭殘年,等她一去,本就不是皇帝嫡親舅家的羅家會到何處去,誰也不清楚。
承恩公嫡出的兒子羅八爺,上個月定的親,對方是吏部侍郎的二女兒,雖說吏部侍郎沒有嫡出女兒,可承恩公的兒子要定別人家的嫡出小姐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非要和吏部侍郎結親,不就是因爲他是陛下跟前的寵臣嗎?也只有羅四太太這樣的人才看不清楚形勢,以爲靠了太后這棵大樹可以盡情乘涼。
除去剛回府時候的小風波,思敏整個歸寧還算順利,羅家跟來的人早被灌醉,分不出一個人回羅府報信。中午時候羅七爺進來裡面給月太君磕頭,月太君見他行動之間溫文有禮,和他那個娘不大一樣,面色這纔好看一些,問過了他,才知道羅七爺從小是養在他祖母身邊的。
羅七爺的祖母是當時襄遠侯的小女兒,畢竟是大家出身的小姐,有些看不上羅四太太,羅四太太扶正時候,這位夫人是極不高興的,不過木已成舟,她在京城又鞭長莫及只得忍了,但羅四太太一回京,她生下的兒女就全被這位夫人養到自己身邊,直到三年前這位夫人去世。
羅七爺是曉得自己母親的做派的,不過自己總是做兒子的,有些話也不好說,只是勸思敏罷了。月太君見羅七爺話裡有爲羅四太太請罪的意思,她這才高興一些,臉上露出笑容:“你們小夫妻的日子過的和和美美我們做老的也就放心了。”
羅七爺連連應是,又陪着月太君說了幾句閒話這才告退。等羅七爺一退出去,月太君這纔對楚夫人道:“這女婿還不錯,我也就不怪你們把五丫頭胡亂配人了。”楚夫人忙笑道:“老太君,這女婿也是侯爺千挑萬選的,這世上總沒有十全的人,有了女婿這點好處,婆婆那點不好處也就只有不去管它。”
月太君點一點頭,已經有婆子悄悄進來稟告秦媽媽剛纔說的話了,她說的和思敏所說,丫鬟所說都能對上,月太君的氣已經生的差不多了,聽了這話只是冷笑什麼都沒說。楚夫人做媳婦的不好再勸,只得去打點月太君進宮的事。
到了晚間羅七爺告辭時候,羅家跟來的人都還沉醉在醉鄉里,羅七爺還是趙家這邊派人送回去的,思敏要住過三天之後羅家纔派人來接。
月太君第二日一大早進了宮,楚夫人送她出了門,心裡卻是七上八下。讓管家娘子們有事都去回潘氏,自己坐在屋裡想事,兒媳們來問候的一個不見。楚夫人如此,思敏想必更不好過,媳婦們互看一眼,又到思敏的屋裡去瞧她。
思敏屋裡的擺設和沒出嫁前是一樣的,思敏果然坐在窗前掉淚,秦氏撲哧一聲笑出來:“五妹妹,你這才離開五妹夫一天,就想他想的掉淚,果然是恩愛夫妻。”這一打趣讓思敏的臉都紅了,丫鬟一邊給她們各位安放座位,一邊笑着道:“三奶奶果然和原來一樣,一說話就惹的人笑。”
婉潞雖跟着來了,卻只是坐在那裡什麼話都不說,丫鬟上了茶,思敏一個個遞到了,這才嘆道:“我也不曉得那根玉釵祖母會如此看重,若知道了,當日不管婆婆怎麼說,我都不會把玉釵拿給婆婆。”秦氏拍一拍她的手:“你這話就不對了,老太君給你的東西,別說這樣一根釵子,就算一針一線也要瞧瞧對方是誰這才能給了出去。”
思敏低頭由着她們說,婉潞只是淺笑,見思敏這樣對秦氏笑着道:“五妹妹生來柔順,在婆家本該是受盡寵愛的。”婉潞沒有說話,思敏的臉已經又紅了,咬一咬下脣,秦氏拉着她的手,什麼都沒說。
人人都想知道月太君進宮到底和太后說什麼,但宮禁森嚴,即便是趙府也只打聽到月太君和羅太后用過午膳後到了御花園消食,接着羅太后就招承恩公夫人入宮,別的就沒了。